27 身边的温暖都是美好的(1 / 1)
平心而论,我是十分不喜欢祖洲的,当初还在蓬莱时这个地方就总是成为交通上的“天险”,后来多多翻阅蓬莱的医药典籍才发现岛上的仙芝就是蓬莱尸虫——焦冥除人肉外唯一的粮食,于是对这个地方更加反感。
对于追求身体的我来说在没有比以身体为食的虫子更加厌恶的了。
但是就因为这些虫子是以人体为食,并会将肉体记忆重现,形成人生前的样子,所以我才需要它们使用的仙芝。这种草可以暂时取代人体,复制其肉体记忆。
这样最好,用这草为引,箜篌为凭,以辟邪血重塑肉身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算盘打得好,过程还是有问题的,比如说现在……
孰湖什么的人马类,根本不是苏苏能搞定的。
干掉孰湖后,红玉冲我做了一个“多劳”的手势。
我想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就比划了一下便走了。仙芝的所在地我很熟,一路到那顺风的很,随手采了几根后我便准备离开了。
——其实我下意识的不想苏苏找到仙芝。
苦逼货是什么人?我自认是最了解的,他要折磨谁必定会攻心为上。苏苏的心志的确坚定,但是那上面仍有一条血淋淋的伤疤,里面有柔软肉在跳动:
乌蒙灵谷的千余条性命,韩休宁的性命,他母亲的性命。
他太寂寞了。
当一个人孤立于世,就会冷,就会向四周寻求温暖,如若没有,便会抱紧自己取暖。
——我是如此,太子长琴是如此,百里屠苏亦是如此。
然而我与苦逼货是在千年的孤寂和寒冷中慢慢放弃了他人的温度抱紧自己,而苏苏还对周围希望着,相信会有温暖。
他的温暖来自外界而非他自身。
——纵使抱紧自己,其实他也是拥抱着“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信念以此取暖。
我无法想象若是这个信念碎去他会怎样。
苦逼货倒是大方地告诉了我。
考虑到苦逼货会向乌蒙灵谷里的死人下手,我离开东海后便往那赶,只是时间长了记忆难免模糊,那里有很隐蔽,等我循着记忆找过去,变成焦冥的韩休宁正张开手迎接第一缕日光。
“娘——!”没看住韩休宁的苏苏低呼一声,悲切绝望。
我知道,还有更绝望的……
比如说千百年的渡魂痛苦之后才发现自己生无所依,比如说因为没有身体而饥饿交加却得不到照料,比如说母亲在眼前消融……
“……不要走。”
练剑果然长身体,我被苏苏的手一嘞差点吐出舌头来。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抬手捉住来不及收已经飞散的焦冥然后笑:“不走,放心吧。”
“……”他没动,我想他是不敢松,或者僵住了——其实我更希望他是在撒娇。
不过撒娇的苏苏…………算了,还是僵住比较好。
“放心,我不走。”我又轻轻的说了一遍。
“……”身后的人在短暂的僵硬之后开始发起抖来,那是一阵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动,像是突破极限后的某种崩溃,在无声中慢慢开始。
——而后天崩地裂。
“娘……”他好不容易开口,音色却哑的厉害。
“哎。”我应了一声。
“娘……你……你是娘么……真的是……我娘吗?”
虽然知道此时的他心情复杂,但是我还是不应景的想到了“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这样的对白……
差点笑场。
尴尬的浅咳一声,我清清哑的有些厉害的嗓子,道:“天色还早,各位远道而来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身后一声轻笑,红玉声音款款:“夫人说的有理,这一路却是波澜起伏,身心疲惫,我们是该早早休息。”然后就开始帮我赶人。
“哎哎哎,等一下!我们都在这睡了好几天了!女妖怪你赶什么人,明明之前是你说木头脸的娘亲有问题,怎么现在又……还有还有,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那真的是木头脸的娘么?万一是什么山精妖怪孤魂野鬼借尸还魂——哇!”
我已经忍无可忍,手指一撮招来道响雷直直劈在聒噪小少爷面前:“孩子,你的娘亲没教过你话多的人死得早么?”
——已经死了10几年的就是你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小少爷炸毛了。
我真不想理他,现在的气氛被他破坏的一干二净,苏苏都果断挂我身上装死了……不,其实是发现围观的人太多不好意思于是果断装死了……
苏苏你好可爱,果然是我教出来又被小紫英调+教了几年的人!
因为是背对众人,加上背上还挂着苏苏当盾牌,我在一种目光中依旧泰然处之,倒是苏苏估计已经不行了,红玉应该是考虑到苏苏的脸皮厚度,赶紧把人都赶走——对小少爷显然是用拖的,因为远远的还听见小少爷喊:“女妖怪你放开我!快放开我啊!!”之类的话,偶尔还掺杂着“红玉姐,那位就是苏苏的娘吗?看来少恭的药没问题,苏苏终于把他的娘救回来了。”这样的庆幸。
——尹千觞盯着我看了许久。
见人都走得光光的了,我伸手拍拍苏苏还箍在我身上的胳膊:“好啦,松开吧,让我看看你。”
我看过他很多遍,就算是在天墉城我也总是仔仔细细的看他,是不是瘦了、有没有长高……我了解他不亚于苦逼货,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用一个母亲的身体来看他。
很新奇。
“你这孩子,长的到快……”转身微仰着头看他,手托住他低垂的头,指尖描绘他的眼角眉梢,“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苦。”
“……”他闭上眼,任我□□。
“……以后,大概会更苦。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会挺过去。”
他轻轻点了点头,脸颊无意识的蹭了蹭我的手心:“娘。”
我忍不住点了他一下:“你啊,也不怕我不是你娘。”
“我记得的……娘,在梦里这么对我说话……很温柔……”
是啊,在梦里……这孩子的幸福都是这么的模糊。
“娘,我有很多想跟你说的话……”
“我出了谷,可外面不如你说得那么好……”
“外面什么也没有……”
“我很想念您……”
我踮起脚揉揉他的头:“放心,会给你缝最好看的布老虎。”
苏苏的脸一下就红了。
——真可爱喵~
接下来的几天苏苏一直在跟我说他的见闻,告诉我他一直记得我,说有好几次都能感觉到我就在他身边。
我在一边静静地听,偶尔催他吃个饭。现在这个用焦冥组成的身体不过是空有其形,根本没有人体的功能,自然没有饥饿感,我在一边坐着看苏苏吃饭,他刚开始还想我和他一起,后来想到了什么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
这段时间给苏苏缝了一个布老虎,很小,可以当坠子戴,只是里面被我填满了辟邪血的粉末,混了仙芝。我吩咐苏苏贴身戴着,结果小孩还不太高兴,后来我才想到其实我不说他也会随身带的。
我一直努力扮演一个好母亲的角色,与以往偷偷去天墉看望不同,甚至与我呆在苦逼货身边也不同,这一次我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回应。
当我帮所有人缝好衣服上的口子,他们都会友善的感谢——好吧,那个傲娇少爷就当没看见吧;当我试着下厨做了一桌饭菜,虽然味道并不算太好,他们也都吃的津津有味;当我向他们询问苏苏的遭遇,他们还会反过来安慰我……
苏苏总喜欢晚上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等我睡着才离开,又或者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看我忙活。寸步不离。
他是这么紧张他的母亲,若是我没有在最后一刻凝聚焦冥化作他母亲的样子,那冲上前的他也只能抱住一片虚无……他的心也会变得虚无吧?
他,会绝望吧?
——苦逼货,你差点就第二次毁掉了这孩子啊!
——我,不会给你第三次的机会了!
其实,我担心苏苏会绝望还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毕竟苏苏与我不同,他身边跟着很都不错的伙伴。
小狐狸会悄悄的采好多花给我让我好好安慰苏苏,小少爷也会主动接手一日三餐,我虽然不能吃但看着也是安慰,红玉自是不用说还一直帮我监视尹千觞。还有晴雪。
“苏苏的娘亲,我能和你一起说回话么?”
“当然。”我挪了挪空出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两人一起晒太阳。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说话,”她苦恼的眨了下眼,“您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怎么会,小天气你真是多虑了,之前苏苏可是经常跟我提起你啊。”
她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嗯,苏苏也经常提起您呢!不过,您和他说的不像,他说的那个娘亲好凶的。”
“呵,因为他说的那个娘亲不是我啊。”我也笑着眯起眼,坦白。
如我所料,小天气的表现与其说是惊讶与愤怒不如说是一种“果然如此,这就对了”的样子:“以前苏苏说他有两个娘亲,真的是真的啊。”
啊?
见我表情不解,她解释:“苏苏以前说他的娘很凶,对他很严格,但是有时候他的娘有非常非常和善,带他玩放他假还教他犯了错怎么栽赃嫁祸……”
我羞愧的捂脸——苏苏,你能长成现在这么正直真是太好了!
小天气完全不知道自己卖了苏苏,也没发现我的不好意思,继续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他一定是有两个娘亲的,一个娘亲教他功课,另一个给他缝小布老虎。他还说后来到了天墉,他因为煞气太重几乎神智全失,但是却觉得一直有个人在抱着他给他哼歌,他说那是他的好娘亲才哼的歌,后来他也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照顾他,他说那一定是他的娘亲,所以他才想复活您。”
“这、这样子吗?”苏苏的执念,是我造成的?
但这样的执念,好温暖啊……
“你不知道,当初苏苏扶着您出来时有多高兴,虽然后来您一直不说话让苏苏很担心,饭也吃不好叫也睡不着的……”说到这里小天气也有些难过,不过这姑娘立刻又欢快起来,“但是后来您一晒太阳就变好了!那天苏苏可高兴了!真的,我从没见过苏苏那么多表情,说那么多的话!”
什么叫一晒太阳就好了?孩子你理解错误了吧?!
“其实吧,我一直是个孤魂,当时与韩休宁共用一个身体,生下了苏苏。我不常出来,偶尔出来了就带着苏苏玩玩,后来我有事离开,结果这里出了事,韩休宁也死了,我是在天墉找到的苏苏。所以现在的我,身体是焦冥没错。”我坦言告之,想着这个有点粗神经的乐天丫头会是怎样的表情,也许是难以置信,也许是如巽芳那样的心疼,又也许该是如人之常情那般的厌恶。
“这么说苏苏的感觉其实都是真的了?!嘻嘻,真好,我觉得活过来陪着苏苏的是好娘亲不是凶娘亲真好!您可不要告诉苏苏啊,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我也不是不喜欢他的凶娘亲,我只是觉得他一直都过的很苦,如果是好娘亲就一定能好好安慰他……”
我伸手揉揉她的头,她止住胡乱解释的话头,乖乖让我揉弄,脸上带着由衷的庆幸。她一定觉得活过来照顾苏苏的娘亲对他好就好了。
她惊喜于苏苏感觉的正确,欢喜于苏苏有个和善的娘亲——他根本没把我是孤魂我是焦冥当回事。
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
——苏苏你还挺走运。
“我叫尘,你叫我尘姐就好。小天气,我挺喜欢你的。”
“嗯,我也喜欢尘姐!”
啊呀,这么说起来的话,苏苏以后是当我妹夫,还是小天气当我儿媳妇?
又呆了几天,大家提出去看看襄铃的榕爷爷,我几百年前就与那颗老榕树打过交道,为了不给苏苏他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我便留在了树林外围。没想到才一会功夫,天墉城的人杀过来了。
“你是哪位?”我以便维持着蹲的姿势继续用手里的草玩蚂蚁,一边问。
来人我还真没印象。
“你又是谁?”对方腆着肚子,乱没站像。
“哦,我是百里屠苏他妈。”礼尚往来总没有错的。
结果他笑了:“哼,你骗谁?!那小子的妈早死了!”
“……”小子,你皮痒的厉害吧?
这边我还纠结着是用言辞来教导还是用暴力来压迫,那边皮痒的死小子一甩头发——放火烧林子了。
甩头发的动作很眼熟。
我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敲手:“啊,你是陵团吧?”
“本大爷是凌端!”他跳脚。
……差不多啊,你纠结个什么?
见火快烧过来了,我拍拍手站起身走近凌端几步,毕竟这身体是焦冥,我可不想烧坏了。
凌端我是有些印象的,因为他老是欺负我家苏苏,所以我特别喜欢偷他洗头用的皂角。
“你、你要干什么?!”见我逼近,他有些慌。
我歪头,无辜道:“不干什么啊?”
等苏苏他们杀将出来,看到的就是尸横遍野,我脚踩着个还在□□的天墉弟子,手里拎着凌端的衣领。
“呦,动作挺快啊。”我笑眯眯的打招呼,手里的凌端如风干肉般来回甩。
几人的眼中明确闪过“敬畏”一词。
“娘亲……他……”
我点点头,狠狠摇了摇凌端:“喂,臭小子你快把火给我停了!”
“绝不!”他意外的很有骨气,让我开始怀疑刚刚还哭这求饶的是谁。
“……”我看看火势,有点迟疑。这种火,我是灭不了的。
能灭的是精通此阵的人,譬如说班主任小紫英。
“师尊……”“主人……”
“婆祖?”
站在小紫英身边的女郎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被数道目光刺痛了。真要说起来,她比我更适合当目光的焦点——浑然天成的气质,清幽脱俗的脸,以及那不可否认的气场。
“你……”我的目光落在女郎耳上的紫晶吊坠,“没事了?”
“就那么回事,”女郎轻轻一挥手,“没想到还能碰上您,我正想去看天河,顺路跟紫英过来的——您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随着她挥手,一个蓝纱美人出现在空气里,也不用她多说什么,美人长纱一卷整个人化作蓝色光雾团团凝聚在半空,不过一瞬就压下了火势,她再一弹指,绿色星光自她指尖飞出,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木属的元素精灵,它们带着清新的生命力落在被烧毁的地方,于是枯木逢春!
——再譬如说,强大的可以无视此阵的人,我家那个小辈。
毕竟好久不见,留下那对别扭师徒别扭,我们俩跑到一边说话好给他们空间。
“东海那边的事你解决了么?”我比较关心这个。
“有纯姐来操心,我才懒得管那家伙。”她把玩起垂在肩上的发。
“……好吧,你也不怕你纯姐夫吃醋。”
“不要说我了,你东海那位搞定了么?也不怕自己那位吃醋。”
“……”
这小辈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