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比寂寞更悲哀的(1 / 1)
大家都知道,明府的“湖心畔”,是明少爷的禁忌之地——除了明老爷、明大少和巡夜的明总管之外,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不过!!
今夜的湖心畔,却已经被两个最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遇的两个人所占领——而这片安静之地,今晚怕是要热闹了……
来人不过是个一身素衣头戴仆帽的一个家丁,却足以令许心湖失声惊呼出来:
“——傅七夕?!”
“好久不见啊,嫂嫂。”傅七夕的微笑真是此刻的月光还要柔和。
许心湖一见他的微笑,面上的惊讶转瞬都变为退缩警惕。
傅七夕笑笑,顾自在她对面坐下。
许心湖见他不请自坐,将酒杯放回桌上,口急道:“我…我有请你坐下吗?”
家丁搔搔耳根回笑道:“嫂嫂何必这么见外呢?”
“我和你……不是很熟吧?”
“嫂嫂不要这样讲,几日不见,小弟可是非常挂念嫂嫂的。”这家丁眼中满是过分洋溢的真诚。
“傅少爷,你这些话还是留着对甲子都的姑娘们说吧。”许心湖可是非常了解他那三寸烂舌的厉害。
“哎~” 傅七夕听到那个地方的名字,显得有些无奈,不过转而说道:“小弟也是关心嫂嫂嘛。”
“不劳费心。”许心湖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些,她看看他这身打扮,不免想起最近的谣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傅七夕双手一摊,向她展现自己的打扮:“穿成这样能做什么?无非是做下人。”
许心湖不懂。
“不这样,怎么能在这里见嫂嫂一面呢?又怎么能和嫂嫂这样月下畅谈呢?”
“我要休息了。”许心湖干笑一下,立起转身便要走。
只是她才起身,脚步就被傅七夕的话顷刻绊住:
“嫂嫂刚才一直唉声叹气,当真睡的着吗?”
——这家伙果然是来者不善的!
许心湖不服气,回头怒视他:“你又要说什么?”
傅七夕无辜地看着她:“嫂嫂千万不要误会,不要忘了小弟现在是在贵府邸做下人啊,对嫂嫂府内治理可算领教非常;现在府内上下人人多劳勤业、不怠无慢,比明兄在的时候不知井然多少。”
听到他这番夸奖,许心湖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却对他最后那句话感到莫名暗爽。
“尤其,列书法度以振奋人心……小弟是非常佩服嫂嫂的。”——应该是说,尤其是可以写那么长的一卷个规矩。
可惜许心湖却没有听出来这当中的意思。
“啊,不过,”傅七夕说着立起转身将许心湖放在桌上的酒杯拿在手里,然后来到许心湖身边,语带暗示,“小弟最近早作晚息虽然士气渐足以金鼓励,但渐渐感到作息交替有反常规的疲累,有些力不从心;另外,小弟虽然乐于为嫂嫂勤恳做事,却渐渐失了平衡重心,凡事都推托到嫂嫂身上,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嫂嫂,也已经快要忘了。”
许心湖听他这样说,突然联想到府上其他下人的状态……
“就小弟所闻,府中没有人不对嫂嫂赞誉有佳,嫂嫂一句话,一封书卷,就可以改变整个格局,实非普通女子所比。府上就是再刁钻的大娘的嘴,都被嫂嫂说的口服心服,可见嫂嫂在府上的确是举足轻重。”
他虽然一直在夸赞她,却为什么令她觉得有一丝的过意不去——只因为是 “举足轻重”,她一个人真的便轻而易举将整个明府都改朝换代了……
但是她必须承认,他也没说错——渐渐的,在这个改变过程中,确实容易渐渐失了平衡和重心,甚至是最初的出发点都会被忘记……
如果现在问许心湖:到底如今这番景象是为了明府的下人,是为了不向万世求救而自圆,还是为了想要向明如许和傅七夕这般家伙证明什么——她是一时回答不出来的。
见许心湖面上有着隐隐的黯然,傅七夕举酒饮了,笑道:“嫂嫂这么善良,人人疲于奔命也不是嫂嫂最后想要看到的吧?”
许心湖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却不想要被这样的人说教,于是闭口不语——反正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来看她笑话的,换句话说,就叫“火上浇油”。
见她不说话,傅七夕笑了笑,“嫂嫂的知任书条目细致赏罚分明,小弟是佩服得很;不过如果能剔除过早劳作的条目,或者改晚两个时辰再分个早晚几拨人手,用于管事调派,会更减少繁琐重复的劳力;至于账目呢,如果无分大小都早一记,晚一合,账目不过十两的,要列出经手人清单,过十两的呢要列出来缘由和出钱的细致数目,次日再由账房核对再交给嫂嫂过目,应该会比较好统计出入吧;至于府上的下人,涉赌嫖的,就以怠工扣掉月钱,必要的时候家法伺候,来个杀鸡儆猴……”傅七夕看向她,似在暗示什么,“不喝敬酒的就给他罚酒吧。”
许心湖听到这里,之前一一萦绕在她脑中的烦恼都在他的话中慢慢解开……
她仔细回味他的话:早晚劳作的时间分开来,的确减少了不必要的闲杂人手,更加便于管事清点和调派,每个人的作息时间也可以被调整到日有歇的状态;账目分出大小每日由一记改为两记,再由账房核对,的确更清楚明白钱财流向,虽然最后还要给她过目——虽然她看不懂,但这不止是为了提醒管事和下人她一直在监察一切,更重要的恐怕是要让她慢慢明白明府钱财的真正用途都是什么……这算不算是……要她这个明家少奶奶真正切身地了解明家的管理模式……
至于敬酒和罚酒,恐怕他的意思是指像病鬼一样阳奉阴违甚至不能控制陋习的下人——对待他们,要有出于慈母般的善待,但当这些善都不能改变他们陋习的时候,就要用严父般的重罚来管教……小善一时人难记,大善一世终会明……要帮人一时容易,但想要做出什么来帮到一个人的一生,就不是贵规劝几句可以轻易解决的了。
突然许心湖就有种想法:原来她一直理解的“人”,是脱离了实际去理解和对待的,所以才总是只能看到人的表面……换句话说,在对人的理解上,她恐怕连身边这个喜欢说风凉话的人都远远不及。
想到这些,许心湖转身看着自斟自酌的傅七夕,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帮我?”
“小弟也是下人,只想在这里过的更惬意一点。”傅七夕挑眉一笑。
“你——”许心湖好不容易快要把这个花花公子想的善良一点,却一听到他又在这里说起无聊的话,便要发怒……却突然想到他说到自己在这里做下人的事,便故意问道,“堂堂傅少爷在明府做下人?”
“没错。”
“我不明白。”
“哎,”傅七夕叹了口气,无奈地举杯撇了撇嘴,“小弟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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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许心湖就按傅七夕的建议重新整顿了明府上下。万世听闻最近明府很乱之后,偏偏在这一天回来打算看好戏。
可惜这一次万世只看到各院的人都不急不缓地各自做事,没有等到什么好戏,反而有些奇怪。
下午,许心湖更把病鬼和之前那三个怠工的下人在众人面前打了十板,更扣了他们这个月的月钱。
看到这些许心湖一直善待的下人被许心湖打,不要说在众人心中已经不得不对这位心慈手软的少奶奶刮目相看,这更令万世觉得奇怪了。
在院中闲逛的时候,万世始终是盯着春风得意的许心湖看,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许心湖终于还是先破口:“你到底看什么?”
万世摇摇头,满面不解:“疑惑啊……”
“什么疑惑?”
“——有古怪。”
“什么啊?”许心湖都听不懂她说什么。
“今天的事不像你做的出来的,太古怪了……”万世继续疑惑地看着她。
“不像?”许心湖真的不能小看这个小姑娘,“哪里不像?”
“凭你的智慧……”万世想了想,不再就府内新变动的问题说下去,反而突然又转移到另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上,“凭你这种一直在讲‘下人也是人’之类的‘大好人’,居然也会家法伺候了……”
“那当然是必要的手段,”许心湖故作镇定,“这样才可以有威严,也能以儆效尤。”
很显然,这种解释在万世眼中是不成立的。
“真的是你想出来的?”万世直直地看着她。
“不然是谁?”许心湖明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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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后,许心湖一面觉得今天很成功,但一面又觉得这个幕后推手是不是功劳更大?辗转中,许心湖还是觉得必须要做一件事:去找这个人。
——但是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故意留在明府做下人,十有八九是改名换姓,如果她再兴师动众去找他出来,不就会被万世发现吗?而且白天的时候,各院下人都忙着,又能去哪里找他?……
许心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湖心畔。
——昨夜不就是在那里见到他的吗?那么今夜也有可能他还是会去的。
碰碰运气,许心湖穿戴完毕去了湖心畔。
她才到湖心畔的院口,就发现湖心上的桥栏上面湖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百无聊赖地大胆坐在横栏上,看了看月亮,然后打了一个深深的阿欠。
“呃……昨天……”虽然酝酿很久,但谢谢两个字她还是无法对这个人说出口。
“啊,嫂嫂你来了?”听到声音,傅七夕即刻转头,一见到她,立刻精神无比,“小弟还以为今夜见不到嫂嫂了呢。”
“你在这里等我?”许心湖莫名其妙。
“当然啊,嫂嫂难道不是来找小弟的吗?”傅七夕笑道。
“我…”总不能说是特地想来向你说谢谢的吧。
傅七夕似乎看出她的纠结,随口调笑:“我们还真是有缘哪。”
“谁和你有缘?”许心湖反驳倒是很快。
“当然有缘了,每次都是在月下相会畅谈。”傅七夕那口气那表情,完全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他明兄的妻子,他这样也可以啊?不过,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我不是来和你什么畅谈的,只是来……”许心湖如今不说不行,“……来谢谢你帮我解围。”
“小弟荣幸。”傅七夕的笑比晚风略过水波还要轻淡。
许心湖有个问题其实想问很久了:“堂堂傅少爷在明府做下人,不委屈吗?”
“如果能每天都这样和嫂嫂相会,又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倒看很开。
“我看不是吧,”许心湖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可不是知道假的,“是为了躲避别人才对吧。”
傅七夕无奈一笑。
“这么说从几天前城中传闻你离开诸州开始,你就一直躲在这里?”
“瞒不过嫂嫂。”
——但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是说……
“傅小姐闭门不食的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许心湖想不通,“那能够把傅小姐劝出房门的只有两个人,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
“傅小姐几天不吃不喝,你都没有现身?”许心湖越来越不懂。
“当然没有。”
“你都不担心妹妹吗?”
“绝食而已。”他倒回答地坦然。
许心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绝情的哥哥……
为了自己躲避难题,连自己妹妹不吃不喝这样的事都可以不闻不问……
似乎看出她的愤怒,傅七夕巧笑,“嫂嫂是知道的,小弟这次遇到难题,自身难保。”
不说还好,这一说,许心湖更生气。
可是他还在继续说,“嫂嫂也是知道的,嘉溱几天不吃不喝不出房门,谁都没有办法劝动,就连母亲都避到庙宇静修不理。”
——这一家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家人啊……
“嫂嫂更加知道,要劝她吃东西,就一定要我和明兄出面。”
——这是当然的啊!
——可他却为了保身而眼见妹妹不吃不喝!
“嫂嫂还不明白吗?”傅七夕突然看着她笑了。
“啊?”许心湖还需要“明白”什么吗?
傅七夕无聊地叹了声气,说出了答案,“母亲和嘉溱这么做,就是想把我逼出来。”
——什么?!
许心湖突然愣住。
但是许心湖却更加不相信他的自圆其说:“——傅老夫人和傅小姐怎么知道你还在城中?”
傅七夕哼笑一声,“因为我的个性就是没有弄清楚到底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母亲和嘉溱,都是知道这点的。”
许心湖心中突然有点被他说动:的确,最了解自己的都莫过于家人了……
“‘整件事’?”她对这整件事可并不了解,只是这让她想起最近的传闻里的另一个人物,“——猜心姑娘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傅七夕更加无奈,“不错。”
“但你们不是一直很合得来吗?”许心湖完全不懂,上次在甲子都见过那一面,只觉得猜心姑娘是位难得的高洁奇女子。——所以结论就是,一定是你的问题!比如欺骗了猜心姑娘的感情,或者喜新厌旧之后被猜心姑娘纠缠之类的……
“是很合得来。”傅七夕也承认。
那她就更不懂了。
“怪我吧。”
——那是一定都怪你的事情,花花公子不是白当的!
“猜心姑娘风华绝代,从京城来到诸州,落户在甲子都,第一场表演就是应我所邀。”
——而且还是完全没有报酬的,哎。
“这之后,与猜心姑娘相交,倒也常去拜访。”
——这些她许心湖可不关心。
“嫂嫂觉得猜心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许心湖被他突然丢过来的话吓到。
“我只见过她一面,不止才貌双全,更是情操高洁,和印象中的舞姬完全不同,不被财所迷,更不趋炎附势,似是更要交知交的知己……”
傅七夕笑笑,“就是说啊,像这样一个女子,偏偏抓着一个花名在外的败家子不放。”
——哈?!
许心湖哑然。
“既不为财,也不为权,”傅七夕笑道,“若说是为了交一知己,却偏偏与她相处时日之间,小弟对她,她对小弟,都不曾有半句真心话。”
“没有半句真心话?”许心湖突然也觉得有些离奇:如果真像他这样说的,那他们到底……
“纵使如此,我也可以不在意,毕竟美人投怀,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个人倒是很坦白,但许心湖只觉得他果然本性难移。
傅七夕说着说着,却突然转头看向一旁偷偷鄙视他的许心湖,若有所指地笑道,“我虽然好赌,却也不想卷进别人的赌局。”
许心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轰然——他怎么……难道他知道?
“变成棋子而不自知,明知自己是棋子却还是被人摆布着,甚至妄想改变整个赌局,我还没有笨到这地步。”他的笑意味深长。
“你说什么!”许心湖被他这句话惹怒。
“嫂嫂何必动怒,我有说错什么吗?”傅七夕绝对是故意的。
“我……”她终于明白什么是有口难言。
傅七夕见目的达到,又想到自己的部分,“只差一件事,整件事就明白了。”然后他转头看看许心湖,“这几天还是要麻烦嫂嫂关照了。”
许心湖有点郁闷,因为她还是没有听懂“整件事”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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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心湖果然对账目和运作了解许多,分配人手和管理各院都慢慢得心应手,更在下人眼中真正威严起来。而万世住在明府里,每天观察许心湖,却也找不出她变得越来越智慧的原因是什么,最后终于放弃。
这一天傍晚,万世出去逛街,许心湖在正堂准备喝茶的时候,低头发现茶杯旁有张小字条,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嫂嫂,一日如隔三秋,今晚不见不散。”
许心湖再抬头时发现一旁奉完茶的侍女在旁边看着她时含羞低头面上绯红,而这个侍女等许心湖看完字条看着自己时,就疾步退出去了——这让许心湖整个无奈。
夜里,许心湖来到湖心畔,就见亭中一人边喝酒边赏月。
“有什么事?”许心湖可不是来陪他赏月的。
见到来人,傅七夕马上为她斟了杯酒道:“嫂嫂果然来了,也不妄小弟久候多时。”
许心湖坐下后,傅七夕将酒杯放在她的面前,然后说:“这几天时得清闲,做事也精神了,嫂嫂好本事。”
“你才好本事吧?连侍女都帮你传字条。”许心湖绝对是在挖苦。
“哦,嫂嫂吃醋了吗?”傅七夕坏笑。
许心湖听罢,起身要走,却被傅七夕一句话说地止住脚步:
“嫂嫂就这么走了吗?今夜可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惬意地相会了。”
许心湖转身看他:“你要离开这里了?”
“自然。”傅七夕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许心湖笑的很礼貌,说的却很坏心。
但她却把傅七夕逗笑了,“既然如此,嫂嫂可以陪小弟坐下喝了这杯暂别酒吗?”
许心湖有些迟疑。
“小弟没有下药。”傅七夕开玩笑道。
许心湖迟疑归迟疑,最后还是看在他帮了她很多的份上,又坐回石桌前。
“嫂嫂一定很奇怪,小弟为什么落得如此狼狈。”傅七夕一边玩酒杯,一边慢慢说道,“天下能打动一个女子的,最初是情,没有情,就是钱财,没有钱财,也终究是权利。猜心姑娘在我身上想找的,三样都不是。”
许心湖果然被他说的无端好奇心起。
“猜心姑娘由北到南跋山涉水,此番的确是特地为我而来。”傅七夕继续道,“嫂嫂一定很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她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舞姬特地来诸州找我做什么。”
没错,许心湖的确不怎么相信他这番说辞。
“从嫂嫂和我与猜心姑娘那一夜在甲子都相见开始,”傅七夕笑道,“我就已经是猜心姑娘手中的棋子。”
“棋子?”许心湖不明白。
“当夜猜心姑娘请我去她的闺房品酒时,我已有几分怀疑,但猜心姑娘不肯明示,我也不好多加试探。夜深了之后,应宴席中七七姑娘耳语相约,我去她的府邸——我与七七姑娘认识很多年,但从不曾在夜里踏足她的府邸,所以我也知道,这一趟必有文章。”
他的风流帐,许心湖可不想听。
“去到七七姑娘府邸,七七姑娘既不讲话,也不说为什么,只是请我坐下听了一夜的曲子。”
——听一夜的曲子?
“天亮前,七七姑娘才弹奏完毕,我也便离开了。”
好奇怪的两个人啊……
“明兄和嫂嫂一行人走后,又连着两日是白天陪伴猜心姑娘聊天解闷,夜晚去听七七姑娘弹曲。”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三天夜里,七七姑娘问我为什么都不问这几天来为什么每天夜里都要我在这里听曲,却不和我说话。我只觉得七七姑娘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用意。何况第一乐师彻夜陪伴弹奏,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到的。”
真受不了这个人。
“七七姑娘从这之后的两首曲子都有些凌乱,最终不再弹奏,从琴匣中拿出一张纸来给我看。”
“什么纸?”
“一份赌约。”
“赌约?”许心湖的反应有点大,这也是她的切身体会。
“赌约的内容,是让我这久经情场之人被情所伤,参与这赌约的人,是猜心姑娘和七七姑娘。”傅七夕说的稀松平常,可许心湖听到的反应却很强烈:
“怎么可以这样?”
“猜心姑娘善猜人心,尤其是男子的心,她又如此倾国倾城,所以是有胜算的;而七七姑娘与我相交多年,彼此脾性了解几分,何况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任何事,她的胜算也不小。”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赌?”
“两位姑娘的赌注也很特别,若是猜心姑娘输了,便从此不再为人而舞;若是七七姑娘输了,便是从此不再为人奏琴。”
——太夸张了吧?!这个败家子怎么值得起这样的赌注呢?他的魅力再大也不可能吧?!
“嫂嫂也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要赌这么大。”傅七夕若有所思,“其实并非为我。”
“那为什么?”
“只为六个字。”
“六个字?”
“‘一山不容二虎。’”
“我不明白。”
“嫂嫂会明白的。”傅七夕的笑此刻很淡然,却有种令许心湖心中莫名黯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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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了这杯暂别酒,许心湖趁着晚风和酒意,有一丝舒畅由心中发散出来,尤其是那静静的湖面倒影的明月,此刻看着都那么得宁静。
“嫂嫂可真像明兄。”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许心湖整个人的神经从头到尾都绷紧,也把她的目光从湖面拉到了对面这个笑的不太善良的小子身上。
“一点都不像。”许心湖和那个人可是天差地别。
“真的很像啊~”傅七夕刻意道,“两个人看着湖面发呆的样子。”
“什么啊?”许心湖完全听不明白。
“真的啊,明兄也是这样发呆地看着湖面,和嫂嫂如出一辙,难道嫂嫂没有看到过吗?”
“我当然没有看……”——过字还没有说出口,许心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个站在书房窗前,眺望窗外,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人……
傅七夕又想到什么,突然古怪地问道:“嫂嫂可知道为什么湖心畔是个禁地?”
“我怎么会知道?”——但是她被他这样一问,却莫名地想要知道。
傅七夕神秘地说道:“因为湖心畔曾经有很多鬼魂……”
许心湖整个怔住,面色苍白。
看到她这个样子,傅七夕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你——”许心湖火冒三丈,正要发飙:
——“因为这里是明兄的最心爱的女子的葬身之地。”
——什么?!
最心爱的女子的葬身之地?!
许心湖听到这句话时,竟然猝不及防地心揪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她揪心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女子的葬身之地的悲伤同情,而是那几个不知为什么特别刺耳的字——“最心爱的女子”……
许心湖惊讶地看着傅七夕。
看到她一脸很想要他说下去的模样,傅七夕面不改色说道:“骗你的。”
——@%…………&……&*……&(*)(*%#@!@
许心湖现在的表情只想告诉他,她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其实这里是明兄和我妹妹幽会的地方,所以才不希望别人进来。”
这是笑话吗?
是笑话吗?
但许心湖却看不出傅七夕脸上有任何想笑的意思。
——这难道是真的?所以才不可以进来……所以才要把她赶出去……所以傅小姐对她的态度才这样的……所以傅小姐不肯出门时能够劝服她的就只有……
许心湖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明明很配啊:都一样的那种冷漠态度!都一样的那种古怪的个性……都一样……但是为什么,许心湖就是始终看着傅七夕,甚至莫名地开始期待他说这个是骗她的……
这个人是不会拿自己的妹妹来开这种玩笑的……
——“呃,也是骗你的。”过分得意的笑容。
看来许心湖错了,他会。
“你很无聊!”许心湖明明气的火冒三丈不可遏制,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安心的感觉。
看到她这些一连串的反应,和她时时变化的面色,傅七夕又说道:
——“其实这里是明兄儿时起就离家出走的地方。”
拜托了……
饶了她吧……
这个人的笑话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聊……
看她一脸不相信,傅七夕添油加醋道,“你不相信啊?从明兄儿时起,只要不开心就离家出走,然后跑来躲在这里。”
“拜托你编个好点的逻辑好不好?怎么会有人离家出走还在自己家里的呢?还每一次都躲在同一个地方?”许心湖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的西洋镜。
“觉得很笨吧?”傅七夕却说的很开心,“我也觉得很笨。”
——自己知道就好。
许心湖还没有嘲笑完他这白痴的想法,就听到他口中又冒出一句话:
——“可是不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他了。”
许心湖愣住。
傅七夕见她愣住,便继续完成他的无聊笑话,“每一次都躲在这里,每一次第一个找到他的,都是他的母亲——明夫人。”
许心湖看着傅七夕说这段话时的不认真的表情,僵硬地问道:“这也是骗我的吧?”
傅七夕被她问笑了,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说自己的笑话,“有人在背后讲这笨小孩是恶魔,有小少爷们在宴会一起玩却不带这笨小孩玩,有下人在抱怨照顾这笨小孩很累,有为夫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担心之类的,都够他不开心一阵的。”
许心湖听得有点怔住。
“不过这笨小孩十年前就明白这里不能躲了。”
——十年前?
“十年前在隔壁的老夫人寿诞,便请了这小孩一家人作客,这小孩却连笑一下都不肯。宴席上请了戏班子,唱的是《三坛哪吒闹海》,演到父亲不认哪吒,哪吒便刮骨还父、割肉还母的时候,这小孩突然将果盘都扔到台子上,然后就跑来这里。”
许心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小孩恰巧有一个像哪吒一样的朋友,也是小孩唯一的朋友。”
“……那?”
“可是这小孩很笨,在这里呆了一夜,都没有人来寻他。”
“没有人来寻他?不是说每次最先来这里找到他的都是他的母亲吗?”很明显,又被许心湖抓到了,这里的逻辑有问题哦~
“啊,对了,应该是他母亲来寻他,”傅七夕改口后,接着很平常地继续说道,“但那时的小孩的母亲已经过世三个月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整个人完全呆住。
见到她整个人都不动了,傅七夕突然笑了笑:“怎么样,这个笑话有没有打动你?”
许心湖听完开始到现在,都是听着句句揪心,她不得不承认,傅七夕编故事的能力真的很厉害:“还好是骗我的,如果是真的,就太可怜了……”
——虽然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明如许。
傅七夕听到她的话,笑了笑,看着她说:
“是真的。”
……
简单三个字,却让许心湖惊讶到无语。
看到她的反应,傅七夕很满意地笑了出来,不过他还是要补上一枪:“嫂嫂有没有想过,比寂寞更悲哀的,是什么?”
许心湖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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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的途中,许心湖每个脑细胞都在想这个笨小孩的事。
走着走着,她经过了那家伙的书房。
当她想到那个站在书房窗前的木然身影时,便转身走进了书房。
点亮了灯盏,许心湖看了看空着的书案后面的座椅,然后来到窗前,侧迎着窗望了出去——
当她看到这个窗外的远处的景色时,突然激动地用手捂住了嘴……
然后——
有些事也就在这简短的眺望里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突然,她就明白了湖心畔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突然,她就明白了长梳说过的那句话的意思,“曾经到过最接近他的地方”……
突然,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平时从这里看出去都是空白的表情……
突然,他也就知道了傅七夕那句问话的答案——“比寂寞更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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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许心湖就从万世口中听到了最新的八卦消息:离开城里好多天的傅七夕,今天一早突然出现在甲子都里,面容憔悴,一见到猜心就抱了上去,说请她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原来是猜心当初想要和傅七夕成亲洗尽铅华,但傅七夕自恃情场高手不愿意成亲,所以被逼无奈只能逃婚;却不想在他出走的这几天里,每日无不心中挂念猜心姑娘,最后还没有忍住,自己回来请求她的原谅,并答应和她成亲。不过他这个花花公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猜心姑娘竟然梨花带雨地回绝了他,说他太伤她的心,从他不告而别那一刻开始,她已然对他全然失望。就这样,城里最高调从来都没有情伤经历的花花公子界第一把交椅的傅七夕,就这样生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名动天下万人迷的猜心姑娘给甩了。
“现在诸州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了~哈哈,没想到,傅七夕也有今天啊!”万世幸灾乐祸。
“嗯……”许心湖虽然点了点头,但却有些无奈——这当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只有傅七夕才可以解释地出来吧大概。
既然说到傅七夕,不妨就来看看他现下在做什么:
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果然和外界传的一样,潦倒地在酒楼一个人疯狂喝酒。
喝的醉醺醺,他还哈哈哈地疯笑,酒楼的店家吓坏了,也不敢去打扰他。
喝着喝着,发现酒壶空了,大醉的他拍案大呼:“酒~~~~~~~~酒~~~~~~~~~~~”
他呼完后,就真的有一壶香气袭人的好酒摆到了他的面前。
傅七夕摇晃着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看清来人后,便只顾低头喝那一壶美酒,醉意满满地抱怨:“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甩掉他,现在又让他醉成这样的女子——猜心姑娘。
猜心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只顾喝闷酒的样子,良久,才淡淡地微笑道:“七七姐姐下午已经宣布不再弹奏,傍晚离开城里,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傅七夕不去理她,只是继续喝酒。
见傅七夕不理她,猜心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七七姐姐走的时候告诉猜心,傅公子早就已经知道猜心和姐姐之间的赌约了。”
傅七夕还是只顾自己喝酒。
猜心见他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道:“公子和七七姐姐相交多年,堪称一对知己;和猜心不过萍水相逢,莫说肌肤之亲,公子连猜心的脸都不曾亲过。若比交情,猜心远不及公子和姐姐的;若比知己,猜心更不曾猜到过公子的心思。”
傅七夕听到这里,突然抬头看着对面的绝代佳人,猜心见他看着自己,便道:“公子,猜心快要回京城了,只是想求个明白。”
“猜心姑娘认为呢?”傅七夕突然举着酒杯笑笑。
傅七夕的表情和他的装扮非常不搭调,但偏偏这种突兀在他身上就有种破天荒的合称。
“猜心以为,公子莫不是真心地对猜心动了心吧?”猜心很坦白。
傅七夕淡淡笑笑,然后看着猜心问:“猜心姑娘可曾对我动过心?”
猜心有些吃惊,却一时无语。
傅七夕笑笑,明白她不回答的意思,便道:“就是这样。”
见猜心还是很迷茫的样子,傅七夕索性将双脚都侧搭在酒桌上,慵懒地举着酒杯,说道:“‘赌’这个字就是这样,‘贝’‘者’利也,无利可图,赌约是不会成立的。”
猜心还是很迷惑。
“所以呢,既然大家都一样,当中也就没有无辜的一方,包括棋子。”
“可不管怎么看,七七姐姐都是比猜心善良的人,至少姐姐拿出赌约给公子看了。”
“因为七七知道,我看过赌约,必定会向着她的。”
“公子是说……”猜心心中一惊。
“谁赢我并不关心,”傅七夕伸了个懒腰,“我只是不喜欢有杂念的琴声。”
“……那公子为什么今日才出现呢?”
“因为昨日下午我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七七姑娘是没有妹妹的。”
“你……”猜心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傅七夕,“你派人查了七七姐姐的家乡?”
“猜心姑娘还有什么疑问吗?”傅七夕露出疲倦的面庞。
猜心的确还有一个疑问:
“公子这样当众被猜心拒绝,如今已在城中传遍,公子难道不顾忌名声吗?”
“啊?”傅七夕突然觉得很好笑,“我的名号还不够响亮吗?”
猜心无语。
“这样倒好,起码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我也算个情痴,哈哈是不是也算一件好事?”
猜心先是一惊,然后无奈地笑了,那笑容是傅七夕见过的最美丽动人的:“多谢公子成全。”
傅七夕也是一笑,站起身来,向猜心告辞。
“公子寂寞的时候,请告诉猜心。”将走之际,猜心望着傅七夕的背影说道。
傅七夕却回过身来半开玩笑地问猜心:“比寂寞更悲哀的,是什么?”
猜心一惊。
“猜心姑娘猜的出来吗?”
猜心看着衣衫褴褛的傅七夕,深深将他这一刻的模样印刻在自己的脑中后,慢慢说道:
“比寂寞更悲哀的,是没有人能够了解。”
傅七夕伸了伸懒腰,潦倒地走出酒楼。
猜心立在当地,淡淡笑着自言自语:
“猜心这次终于猜到公子在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