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家伙不是好人的证据(1 / 1)
明府终于有了特别宁静的清晨: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温床细锦里,一个细细的身躯在温暖的锦被里簇拥着,看那表情似乎正在做着美梦……
——真是一个连晨风都不舍得吹出声音去打扰别人好梦的早晨啊——“哗啦哗啦!!”——也许吧……
“好……吵……”轻轻转了个身,因为想要忽略那好象梦里传来的噪音而捂住了耳朵。
“叮当!~叮叮当!~当当当!~”——但是完全没有用,因为那些奇怪的噪音已经传到熟睡者的门外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近在咫尺!
——忍无可忍!
“受不了了!”再也无法装作听不到了,熟睡者霍然坐起,双臂捶被没好气地埋怨着。
可是此起彼伏的噪音却一直回荡在门外,听上去像极了那天“女强盗”万世和“大胡子”迟星瞻在明府正门前大打出手时的兵器相撞声,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等等!不会吧?……为了这一半的怀疑和一半的不满,被声音搅和的头都疼起来的许心湖终于穿上一件外衣上前开房门去了——
一开房门,许心湖便被眼前的场面震住:
刚刚说到有瓷器破碎的声音?——那些满地的瓷器花瓶玉器碎片不就是么?!
刚刚还有说到有大打出手时的兵器相撞声音?——那两个穿梭在这片碎片汪洋里的人影手里彼此相指的剑尖不就是么?
果然当“女强盗”和“大胡子”的眼神相遇只有这个结果——
不过……不过……
为什么林世宝的保镖迟星瞻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许心湖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为什么这些碎片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啊,真是越看越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啊……
“心湖。”
忽然许心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思绪又被从旁而来的呼唤整个打乱。
大煞风景。连看都不用看,她故意冷漠道:“太不请自入了吧?”
来人却只是笑笑,慢条斯理回答道:“天色很好,于是四处转转;听到这边有声音,所以就走过来看看。”
——讨厌的感觉。
许心湖觉得很讨厌,因为这位一身白衣的先生的回答令她连反驳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和解的好机会,小白借故问道。
这也正是许心湖正想知道的。
见院中两个人以剑相对的气势和凌厉的眼神,看来会打很久吧……
“万世妹妹?”许心湖用询问的口气唤着万世。
万世听到许心湖的声音,非常开心地放低了剑,欢快道:“咦?心湖嫂嫂!白先生!起得好早啊!”
小白简单还了礼。
“呵,呵。”除了干笑,许心湖找不到合适的回应,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你们?”
“你们在做什么?”许心湖好奇道。
万世笑道:“哦~我和保镖在切磋!”
“保镖?”可是他一天之前不还是林世宝的保镖吗?随之看去,只见到似乎永远不用梳头洗脸的胡子男迟星瞻手里举着剑在向两人招手示意。
“是啊,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雇的保镖,专门负责保护我,是吧,保镖?”万世看看迟星瞻道。
迟星瞻猛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许心湖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真是变化无穷。”昨天还在大打出手互相拼命的两个对头今天一早就化敌为主仆了……
许心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看了看满地狼籍道:“这些碎片是……”
“啊,这个啊,”如果她不提,万世连半点在意恐怕都没有,“大概是切磋的时候保镖摔碎的。”
“啊、啊?我?!”迟星瞻无比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万世抬了抬下颌,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小白好奇地蹲下将一片纷彩碎片拾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一边鉴定一边说道,“五彩缤纷,仿佛敦煌飞仙画卷神女手中锦瓶的图案,怪可惜的……曲纹?是曲纹绣瓶吧?”
“不是曲纹绣瓶,是曲纹彩瓶。”得意地更正着小白,昨天明老爷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嗯,你白先生果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了吧……
——啊等等!
许心湖忽然将他手中碎片抢了过去,仔细瞧了瞧,然后脑中一片空白地看着这个碎片。
“真的是啊,咦?那不是值很多钱?”小白无心般起身问道。
这个、这个、这个不只是钱的问题!许心湖这才开始辨别出这满地的“眼熟”的东西:被摔的粉碎的锦瓷温玉宝贝们……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塞外雪山白尾狐裘……还有……还有……那被折磨的连拼都拼不到一起的明老爷此行最大的收获无价的宝贝……辟邪盅………………
面对这“遍野横尸”,她的脑中嗡嗡作响,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这些……这些……怎么会……”
“嫂嫂莫怪啊,”万世撒娇般道,“这都怪保镖,是他武功太差才会四处乱窜,害我也跟着四处追讨,他打不过我,就用那间屋子里的东西向我砸来的!”
“啊?!那是‘我’砸的吗?!”迟星瞻对自己做的事简直感到惊诧。
“就是你!”万世很肯定道。
“好可惜啊。”小白看看许心湖道,但是许心湖想的可不是这些,她现在脸色非常难看,她在想的事情是:可惜算什么?!可怕才是真的!这是她的厢院,这些宝贝是在她这里的屋中陈列,如果这里发生的事被明老爷知道了,那她只要可以说出真实情况就可以抽身;但是明老爷那个宝贝儿子如果这件事,不要说她是完全无辜,就算她有任何一只眼睛看到任何一只耳朵听到,甚至是路过碰上的,在他眼里都恐怕不会是一句“可惜”可以了事的……
——等等等等!不是说今后互不相干了吗?那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和约本分,就与他没有半点牵连了啊……没错,道理是在她这边的,这是一件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情,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何况她也没有必要对这些破烂挂心——虽然老爷可能会对她对刚相送的宝物保管不利而感到生气,但既然明如许不是她真正的相公,那他便不是她真正的老爷,又为什么要担心他是怎么看待她的呢?至于明如许,说了互不相干,这件事又与她完全无关,那她更加不需要担心他才对!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许心湖终于说服了自己。
“嫂嫂你没事吧,刚刚脸色很差啊,都是我这愚蠢的保镖不好。”万世关心问道。
“‘愚蠢’?……” 迟星瞻忍了。
“让他赔吧?”万世提议,眼中充满莫名的光辉。
“啊??!!不是吧?!”迟星瞻选择忍是错误的。
“可是保镖很穷,他一辈子都赔不起吧?”万世表露出对这样的保镖的未来的忧心。
“喂你这个女人……”迟星瞻真是忍无可忍。
“心湖嫂嫂……”万世看着许心湖,满眼的恳切。
看着万世期待的样子,一旁的小白若有所思,然后转头看着许心湖,也等着她的反应。
可是许心湖说出的话却令万世惊讶,“地上这么多碎片,万世妹妹没有伤到自己就好。”
“唉?”万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看着难掩迷茫的万世,许心湖微微一笑,有如晨露柔辉般,然后转身回房了:一边走,她一边很满意地默念着“不关我事”。
“白先生……”万世疑惑地向小白寻求答案,看得出来,这样的反应绝对超出了她能够理解的范围。
小白也是笑了笑,看了看地上的这些“尸体”,继续他的那句感慨:“很可惜啊。”
“呼~”不过迟星瞻却万幸地捡回一条命。
这场面,万世有些接受不了,不免也自言自语了起来:“是够可惜的。”——因为万世没有整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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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一声拍桌,四临座皆惊,食客皆向这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
“看什么看!”声音虽是莺声燕语,口气却嚣张跋扈。
各座看这个带剑的拍桌之人不好惹,也就都转过脸去各吃各的了。
“太离谱了。”莺声燕语继续她刚才未完的埋怨,然后看着她对面没什么反应的胡子男问道,“这两个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没看出来。”在他迟星瞻看来,眼前这个盛怒的少女倒是更不正常,于是也就不在意地继续喝他的酒了。
“你眼睛这么小,当然看不出来!”万世万般不解地道,“刚刚才得到的那样的珍宝玉器,全部都被摔碎,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地向你发火,我就可以趁机表现一下主仆情谊,适当的时候再请出老头子当救兵,也让他看看他这儿媳妇暴怒失态的模样。”
“哇,小姐你在百忙之还能想到主仆情谊,实在太感动了。”他差点被她卖了。
“本小姐这是为了你好,老头子是不会为难我的啊,自然也不会为难我极力保护的保镖啊。”她的计划如此完美。
“啪,啪,啪,”缓缓三下掌声,迟星瞻边点头边认真作赞叹状道,“厉害,厉害。”
“当然厉害了,可惜……”越想越不甘心,万世又联想到了另一个不正常的人,“还有白先生,心湖嫂嫂不是说他是个满身铜臭走江湖的吗?为什么几万两一口气都丢到湖里,如今却听不到半点风声?昨晚宴会上,还有今天早上,简直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这里,迟星瞻反而比较感兴趣些了,若有所思道:“确实很奇怪。”
“万世现在很生气。”万世的俏脸布满不甘。
“那怎么办?”迟星瞻提议道,“不如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世立刻纠正他的错误思想,“一定要她出丑!一定要她在明家不能立足!”
“哇,什么仇恨啊?搞这么复杂?”迟星瞻迷茫。
“深,仇,大,恨!”一字一顿,万世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明天早上继续。”
“啊?”迟星瞻吹吹胡子,那不是又要起得比鸟都早?呼~这是上的什么贼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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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三步,右三步……许心湖徘徊在明老爷书房门口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将来被明老爷知道后处于被动劣势,还不如由她来探探口风,,也可以免去万世妹妹的担忧。
嗯,就这么决定!
许心湖双掌合十求神保佑,然后轻轻敲了敲了房门。
“进来吧。”门内传来明老爷温和的声音。
“呼~”深呼吸完毕,许心湖轻轻推门而入。
步入书房,许心湖眼前一亮——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传说中的书房的模样:偌大的像厅堂般的古制书房,透着沁人心脾的古木书香,从房梁脊柱到窗台棱壁,无一不是金丝镶嵌薄玉相从的精雕细琢的图案;缓步之间所见的满墙的古画名作,有些甚至是许心湖也只是有幸听过其名的名家;至于几个雅致的青玉龙盘陈物架上的无数当世难寻其一的古玩宝贝,许心湖更是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经过一个白玉书架前时,许心湖目光都不能移动了:那是一眼望去满架数不过来的破书烂本,有些甚至已经模糊的字迹都看不清楚了,还有些上面沾着奇怪的深暗斑迹,种种痕迹看来无一不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周折所致。莫非这些书是传世名作的初手稿吗?……许心湖实在好奇,有些失神。
“哈!儿媳妇!”突然从耳旁传来一声呼唤,许心湖几乎吓了一跳。
“啊,老爷。”许心湖忙行礼。
“真是稀客啊,没想到儿媳妇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真是太开心了!”明老爷开心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道,“是不是来找我下棋啊?”
“啊不是不是!”许心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否决他这个猜测。
“好,那是做什么?专程来看我吗?”明老爷期待地问。
“啊……”许心湖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
“不急不急,来,”说着又不理她是不是愿意就拉起她的手向内堂走,“到内堂坐下喝杯茶慢慢聊,对了,今天真是开心,你们都来看我!”
“‘你们’?”许心湖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被明老爷拉到内堂里的一瞬间,许心湖终于有幸见到了“你们”里的另一个人:玉石圆桌前,坐着一个人,一身银白色绣着淡淡灰色殇章图案的轻飘飘的长衫,腰间的黑龙红睛玉佩显得格外扎眼,半卷在臂弯的轻袖下的那 双扇着一把暗金古朴纸扇手节奏不快不慢……见到来人,那只手慢慢收起了扇子,将它缓缓平放在桌上,然后一手轻举紫檀壶,一手轻拿紫檀杯,缓缓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旁边空着的座位前,最后用完美的笑容和温和的声音来做结尾:“娘子,请坐。”
——没错!绝对不会有看错听错的可能!
这个笑容!
这个声音!
这个“你们”里另一位便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明如许。
“越不想见谁越见到谁!”许心湖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心里非常别扭,表情就更别扭了。
“儿媳妇坐吧,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聊了。”明老爷坐到明如许对面,继续喝他还没有喝完的茶。
许心湖干笑着坐下——自从明老爷出现后,她多了一项本事:就是干笑,完全违背本意的那种。
刚刚在明如许的身边的位置坐下,许心湖就僵硬起来——不止是不自然那么简单:是微微的恐惧,非常多的紧张,还有无比的透不过气!
“对了,儿媳妇你要说什么?”明老爷想起这个话题来。
“嗯,”她应该说吗现在?明如许在这里啊……现在好象并不适合,“啊,老爷,这间书房好雅致,古玉珍玩,老爷真是爱宝之人。”
“没错,我之衷爱啊,每一件都可以说是传世之作,”明老爷对自己的收藏非常满意,就很无奈地看看他自己那个在一边悠闲喝着茶的儿子,道,“可惜啊,恐怕没有办法传承下去……”
收到明老爷有些寂寞的眼神,许心湖觉得很为难:“这个嘛……”
“难道不都是死物么?”明如许忽然不痛不痒地插了一句。
“啊,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就算只是摆在那里不会动,但如许你不觉得它们非常赏心悦目吗?尤其是在品茗闲暇时偶尔拿出来观赏一下,简直令人心旷神怡!”明老爷说着说着忽然转向许心湖用着询问的口气道,“儿媳妇,你说是不是这样?”
许心湖很赞同,随之颔首道:“老爷说的和我父亲不出有二,我父亲也是对古玩珍奇爱不释手之人。”
“啊,亲家公也是吗?太好了,太好了,那可真要讨教讨教!这次北方货物需要保养封存,这方面还要打理一时恐怕抽不开身,待我处理完毕,专程上门拜访。”
“多谢老爷挂心。”许心湖只要想到家里的爹娘,就感到心安不少。
明老爷点点头继续欢喜地道:“恩,我觉得我一定和亲家公聊得来啊,哈哈,把酒当歌,谈古玩论奇宝。”忽然明老爷好象想起什么,“对了儿媳妇,我昨日送给你们的古玩物件中那件‘辟邪盅’你可还记得?”
“记得…”不就是那碎得连拼都拼不到一起的几块碎玉的总称吗?……
“今早翻阅带回来的古籍时,发现原来古著上认为‘辟邪盅’赠新婚夫妇乃是不祥,你二人新婚燕尔,虽不可尽信但总是不好,所以想向你讨回来,只要你喜欢,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随便拿去。”明老爷盛意拳拳道。
果真是不祥之物呢。许心湖不知从何说起,十分为难地缓缓道:“……不必了吧……”
“不必?”明老爷疑惑地望着她。
“娘子说不必便是不必, 诚然都是死物。”明如许又突然插一句,语气虽然很温和,话在许心湖听来却带满了刺。
“——我没有这么说过!”忽然转头反抗——这就是她不由细想的第一反应。
“啊抱歉…”忽然意识到明老爷和明如许都在看着自己,忽然语调变得奇怪的许心湖又生生按耐下去,继续解释道,“相公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老爷不必担心,儿媳并不相信这些古说。”
“不错,我与娘子的情谊是一个酒杯打得破的么?”明如许看着她在极力解释又很想发飙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起来。
听到他的话,许心湖怒气莫名中烧,却又不能在老爷面前爆发,只得强忍着怒气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极不甘愿地道:“相公言重。”
明如许却继续微笑,继续不痛不痒地插了一根刺在她心里:“还是,它已经被打破了?”
许心湖不得不看向他。
许心湖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他知道了?……那他……
……还是只是巧合的言辞?……
而她所有的疑惑都被他那过分美好的笑容淹没。
明如许完全不理会她眼中尽显的疑问,只是继续喝他的茶。
许心湖将头转了回来,不用问了,他这个样子——绝对是知道了。
明老爷一头雾水,想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良久才忍不住向他问道:“……‘打破了?’”
“打破了。”
“它被打破了??”明老爷好象明白了。
“全都打破了。”
“全都打破了???”
“一个不剩。”
“……”明老爷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时候?”
“今早。”
“今早???”
“今早。”
“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谁????”明老爷霍然立起。
“活宝。”
“活宝?哪个活宝这么……”明老爷持续上升的愤怒嘎然而止,“……啊……”转而眉头深锁起来。
……“活宝”?指万世吗?她还真的算吧……
缓缓地,明老爷坐了下来,安稳了些心神,万般无奈地对着茶杯感慨道:“果真是个活宝啊~”
眼前场面,许心湖有些迷茫:莫非……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难道不是应该大发雷霆的场景吗?难道明老爷不是最最心疼那些宝贝吗?难道不是应该无法制止地怒发冲冠训斥吗?……那些不是常理吗?
“呵呵,这样不是很好了吗?关我什么事。”许心湖提醒了一下自己。
明老爷哀怨地叹了口气。
这股哀怨的气氛也就立时将整个典雅淡香的房间都渲染满了。
许心湖现在只是坐在那里,望着那个完全没了生气的身形,似乎再说下去这个人就会哭出来了。
偏偏这个哀怨的时候,那把纸扇被人拿起轻轻展开悠闲地扇了起来,只听那人道:“摔得好。”
——摔得好?!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许心湖一脸不满地看着她身边这个扇着扇子的家伙,简直觉得他疯了——就算要胡说八道也不能在自己一脸悲伤的父亲面前啊!简直就是不孝子!
不出所料,明老爷铮铮看着他,眼波已经在激烈地波动了——
“娘子问我说的什么么?”不孝子好象完全看不到他可怜的父亲现在的表情似的,继续补充一遍道,“我说摔得好。”
——居然还要再说一遍!!!!
——啊,对了!顿时许心湖猛然记起从前下人口中所述明大少爷毫不留情地将明老爷刚带回来的宝贝都摔得干净灭得彻底的传说——难怪他如今会有这种反应了,因为在他看来根本是毫无干系的事情哪!
……即使是对待他的父亲……
真的很讽刺,许心湖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混蛋啊?她此时此刻都要为这讽刺笑出来了。
“……哪里好了?”明老爷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宝贝杀手”般的儿子。
“父亲大人觉得不好么?”明如许微笑地看着他那表情怔住的爹爹——居然还笑得出来。
明如许你的心是铁的吗?——许心湖真的想这样问一下。
看着面色怔怔的明老爷,许心湖想起昨夜“侧风停”那个背对着她用调侃的语调讲着他儿子小时候的事情的慈祥的父亲的形象,不由得心生怜惜——无论如何,她也要安慰一下明老爷,绝不能让他被他的不孝子气到!
可是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开始她的安慰,但见明老爷一动不动地看着明如许,明如许则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看着他的父亲……这种紧绷的状况,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父亲勃然大怒,儿子死路一条!
“老爷……其实……”许心湖不知为什么心上七上八下的跟着紧张起来。
明老爷目光还是没有从明如许身上移开,却终于对他儿子这番混帐话发表了义正严词的感想,“如许,”表情也随着唤出这两个字而转变了,“你才是活宝。”
——许心湖脑中再次一片空白:明老爷在笑。
——现在是什么情况?许心湖完全搞不清楚了。
明如许依旧悠然自得地扇着他的扇子,送给他父亲一个他自认为最满意的微笑。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么?可是她许心湖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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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明老爷的书房时,许心湖在关门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轻轻的抽泣声。
许心湖不由得感到安心很多,释然地想到:“果然还是会觉得可惜啊……好可怜的老爷……”
叹了口气,许心湖转身打算回去了,却才刚转身便近距离看到那张不想看到的脸:不孝子!
“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许心湖没好气道。
“巧合。”明如许笑道。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全是故意的。
“能和娘子在这里巧遇,不就是么?”
“你!”——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说的却是事实……这就更令她生气!
许心湖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便边饶开他边丢下了一句话,“多说无益。”
“娘子,”许心湖止住脚步,连头都懒得回,只听身后人说道,“如此巧遇,娘子不觉得是缘分么?”
许心湖毫不犹豫地回敬:“不觉得。”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娘子起得早,火气就会这么大么?”
——起得早?他果然是清楚得很。
迅速转过头来,正好明如许就站在她面前,只见她正色道:“那是我的事,你我既互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
“我的书房离娘子厢院本就不远,是闲事么?”
“哦~”许心湖对他的话有了自己的理解,“难怪大少爷起得这么早。”越是想她就越觉得对,如果她不及时出现,恐怕明如许的说辞就是另一番话了——而她的出现使明如许话机转变改拿“活宝”当挡箭牌,细想之下,他承诺互不相干时的亲扇还在她的手上,如果她拿出来,再向其父痛陈一番,他便占不到半点便宜,更在他父亲面前没有半点颜面可言。
一切思想顺理成章,许心湖想不说服自己都难。
“可惜令你失望了。”她冷静道。
“失望?”
“相公如此处心积虑处处为难,无非是想要折磨我来打发你大少爷的无聊时间;我并非眼盲耳聋,放眼整个诸州城里,哪有半个人敢违抗你的意思,却不想我虽是娇生惯养,但没有屈服于你。我并不知道大少爷既然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又为什么要作这样一个婚约,着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但如果没有半点原因,哼,那便是存心戏弄。”
“今早万世妹妹虽有不对,却也是因为她年少气盛,况且她也和我赔了不是,既然那些礼物是老爷送的,若是真的说起来,没有看管好责任在我,你大可不必打她的主意……幸好老爷疼万世,没有为难她,所以只管冲着我来——我不会怕你。既以亲扇为凭承诺互不相干,也拿不到我的把柄,更没能借着万世妹妹练剑的过失将火烧到我身上,很失望吧?”
她这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甚至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可能会激怒眼前这个恶魔所以越来越紧张,但比起畏惧,却更想要听他讲一句:“我真的很失望。”——但是这样看着明如许,她才陡然发觉:这样的话她不止是第一次对明如许说,更是一生中从未说过的言辞。
“而我这番话,相公难道不失望吗?”她始终正视着他。
随着她的说话,明如许的扇子越扇越慢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许心湖的心也开始七上八下地起伏起来——明如许那张如一笔一笔雕刻出来般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有两只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就要把她的心脏给看出来了!
突然一只手提了起来,凭空而展——
空气流动刹时凝固——
流云浮动刹时凝固——
游鱼飞鸟也都刹时凝固——
许心湖的心跳也已经停了——
她将细拳握得紧紧的,她已经为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恐惧无比,却不想在他的面前输掉——
于是她的双拳在袖内轻颤——
等待那只充满怒气的手掌对她口不择言的惩罚——
“啪”。
许心湖怔住了,随着那一声看了过去——明如许的那只手轻轻在了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不待她反应,只听明如许淡淡道:“娘子的伤势似乎好多了么。”
像风吹过来的这一句话,使许心湖脑中彻底一片空白——
这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台头看着他的高度,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姿势,他那种明明看着人却好象什么都没有在看的眼神,还有他那轻飘飘淡然然的声音和口气……
——忽然他的身子向前微微一倾靠近了她——
刹时间在她身边的天地万物全部都凝固了——
——在离她那张失了神的脸最近的地方,一边轻轻将手放下,那个人一边轻轻移开了脚步。
一瞬间,心湖完全丢了魂魄……
也正是因为丢了魂魄,所以连他最后那个熟悉无比的邪邪的笑容都没有看到……
怔怔感受着身边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可是好奇怪啊……
好奇怪啊……
为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走了……他的气息却还留在这里……
……好奇怪啊……
心湖的背影在那个脚步声消失之后陡然沉了下去。
……好奇怪啊……
此时此刻——她的脸深深埋在自己的青丝中——
……为什么……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捂在嘴上掩饰着自己的惊异——
……为什么……
另一只同样纤细的手轻轻地按住另一只手——
……为什么……
心里不断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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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妙允都看到少奶奶坐在窗前发呆,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为什么。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了,妙允终于按耐不住,给她轻轻披了件披风,道:“少奶奶,小心着凉。”
“恩,”许心湖忽然想到什么,拉住她坐下,“妙允,我有事问你。”
“少奶奶请问。”妙允见她一脸认真,便轻轻坐下。
“你要认真回答我啊,不要骗我啊。”
“不敢有瞒少奶奶。”她也感染地认真起来。
“恩,我相信你,”许心湖点点头,拉起她的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个家伙?’”妙允不明白。
“就是那个家伙, 那个,”许心湖实在不想说出他的名字,“明如许啊。”
“少爷?”妙允更加不明白了。
“你老实回答我,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爷是一个好人啊。”妙允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
“郁闷,”许心湖对她的答案很无奈,“不用想也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妙允听到后面红如霞,“然后就会脸红了。”许心湖继续道。
许心湖矫正了一下自己的问法,道:“他到底哪里好?无论是明总管还是你,甚至是那个天不服地不服的马夫,为什么都那么维护那个家伙?尤其是妙允你,居然还会喜欢上他,到底他,哪里吸引了你?”
“恕妙允冒昧,少奶奶为何忽然问起少爷的事?”妙允反问一句。
“恩,好奇,实在是无法理解,”许心湖很肯定地道,“而且我一定要证明,他不是好人。”
“为什么要这样做?”妙允不无担心,“少奶奶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许心湖被问到的时候,刻意回避了早上在老爷书房外的事情,下定论道,“他一定是个坏人。”
“怕是少奶奶对少爷有所误会。”妙允不得不说道。
“有所误会?那家伙对待下人有如草芥。”这便是证据。
“这……从何说起?”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爷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他明少爷在管吗?别的不说,一个厨娘许大娘每天呼东喝西,拿下人都不当人看,明明已经生了病只剩半条命了,却还每天要他做那么多事。”许心湖说说便笑了,“不过幸好被我遇到了,他才可以脱离苦海。”
妙允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道:“少奶奶说的可是面色很差,脚有点不方便的瘦峋家丁吗?”
“恩,你认识他?”
“……是很熟悉,”妙允不知该不该说,“大家都叫他病鬼。”
“病鬼?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他病了却还要做那么重的工作?没有人性。”
“他没有病,”妙允多了一份忧心,道,“病鬼不是病鬼,其实他是一个赌鬼。”
“赌鬼?”许心湖完全看不出来。
妙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病鬼嗜赌如命,听他们说,只要他一脚踏进赌坊,若不赌到全身都是债,他是不会走出来的。因为这样,他的名声很糟糕身体也很非常不好,在最声名狼藉的时候,被人打了出来,好象他的腿就是那样被打坏的。”
“那……关明如许什么事?”
“那个时候,是少爷和傅少爷经过。于是傅少爷便和少爷打赌,看他是不是能够三年不进赌坊。”
“这怎么可能?”许心湖认为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别人去做就更不可能了。
“正是这样,”妙允眼中泛起了莫名的光芒,“少爷便当场收留了他。”
“那结果呢?”许心湖无比好奇——与其说是好奇结果是不是好,倒不如说她在期待那个相反的结果。
妙允怀着释然的笑容,目光中隐藏着感慨的波澜,道:“如果算到今年七夕,那病鬼便是七年没有进过赌坊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没有想要说的话,也没有想要问的问题了——突然得到结果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怪怪的也沉甸甸的。
“可是,妙允你来到这里不是只有八、九个月吗?”她难道是在骗她吗?
“妙允来到明府不满一年,所以很多事情的过往都是从许大娘那里知道的。”妙允笑道。
“许大娘?上次对我的奉承,足见其人。”
“大娘是这样的,”妙允温婉笑道,“但是大娘心肠很好。虽然赌鬼不再去赌坊,但是每次赌鬼在花园里和家丁赌的时候输光了钱,有时候连一天的饭都输掉,都是大娘做给他吃的。他乡下的老父来看他的时候,他身无长物,也是大娘借他钱给二老买礼物和盘缠上路的。这些就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了。”
“真的是看不出来……”许心湖看来要重新审视那个胖嘟嘟的许大娘了。
“大娘虽然对我们要求严格,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便也恐怕不会有如今这样秩序井然的局面。”
“恩…”许心湖又好象有些理解了,她也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像明府这样的地方,如果不能严格对待每一件事,又上下分明的话,恐怕真的不会有这么祥和而上下一统的局面。
但是顿时,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病鬼不是还是在赌吗?即使不是在赌坊。”
妙允听到这里,便笑了,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她道:“在妙允看来,想让一个赌鬼远离赌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病鬼也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这些天,虽然工作轻了许多,却也没有踏进赌坊半步。病鬼在花园开赌的事情,其实明总管也知道。”
“那明总管怎么做?他没有去告诉你家少爷吗?”
妙允摇摇头道:“没有。”
“他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呢?难道他是不希望他家少爷输吗?但是这样是存心包庇,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明总管曾经说过,”妙允继续道,“‘少爷知道。’”妙允又再补充道,“傅少爷好象也知道。”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明总管说过,虽然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改变根深蒂固的事情,并非一时半刻。”明总管也说过:
“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
——许心湖真的无法不去叹气,为什么明总管可以这么透彻地在看事情,如果把他当作良师益友,那她真的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她似乎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带着淡然说着,“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
“所以少奶奶对少爷怕是有所误会了。”妙允还没有淡忘这次谈话的主题。
“就算这个不算,他一个大色狼,怎么可以……让你侍奉他入浴呢?不象话。”
“少奶奶,”妙允忍不住便笑了,“少爷虽然没有和妙允说过几次话,但是妙允心里已经很感激少爷了。侍奉少爷沐浴的事情,本来与少爷没有关系。那时妙允刚到府内,姐妹们和妙允开了玩笑,妙允并不知道原委,莽撞进了少爷沐浴的房间……”
妙允娓娓道来,当时的情景便在她的眼前再现了:妙允提了热水一走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房内有人。但是她并不知道的,是当她关上房门的时候,门外不远处的几个捉弄她的侍女都在等着听她的尖叫和看她痛哭地跑出房间的表情。既然是她是少爷选进府里的,不仅仅是温柔美丽,气质更是出人一等,所以侍女们嫉妒着她是当然的,如果她出了丑,她便再无颜面呆在明府。提到捉弄和玩笑,连许心湖这听众都嗅出其中的味道,为什么她却说得如此豁然呢?
关上房门,妙允提水向内帘走去,才一拨开内帘,便生生看到一个男子正在雾气腾腾的温塘中闭目养神。
“砰”一声,这个闭目养神的人便慢慢睁开双眼,注意到身后有一个水桶落地的声音。
妙允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在当地楞住,却忘记注意自己那一身被水溅的湿漉漉的衣衫。
那个男子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质问她是谁,只是用着怀有笑意的口气说了一句话:“来观看我沐浴么?”
“不……我……不,奴婢……”妙允慌张不已。
“你的裙子湿了么?”不待她答,他又问道。
“啊……”妙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已经湿了。
“会弹‘月华收’么?”
“啊……”妙允对他的连连追问一时难以反应,无措中不假思索回答道,“……学过其中三段……”
“弹完再走不迟。”
就是这样,站在门外等着看好戏的几个侍女等到的只有连绵不绝的轻音曼乐,抚琴声悠扬,门外侍女也没了耐性,最终各自扫兴离开了。
琴奏完的时候,妙允身上的衣服也干了,而池中的人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过,琴音落时,妙允慢慢起身,只听那人又说了一句话:“想弹琴时,便再来吧。”
……
“就是这样,妙允便侍奉少爷半年。”妙允满面回忆,自顾想着。
“那他半年来都没有对你意图不轨吗?”她可不相信,“而且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还问东问西,又非要拉着你弹琴给他听,他如果不是没有机会就定是没有胆量,反正在我看来,惟独不是喜欢那音乐。”
“少爷确是不喜欢那段音乐。”妙允回道。
“那……”她更不明白了。
“少爷虽然再也没有提过,”妙允此时的神情里深深映着感激,“但当时保全妙允名誉的便是少爷。”
“保全名誉?”
“若不是少爷挽留,妙允那般出去,衣衫湿尽,不但解释不清,更加会落下话柄。妙允抚琴,琴声止时,衣衫便干了。即便妙允留在房内,却有满室琴音,也少了许多误会。”
“也有些道理……”许心湖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仍然不这么想,“只是也有可能是你太善良才会这么想,他本就是个登徒浪子,你要多小心他才是,那个家伙不是还差点把一个随侍在侧的侍女卖到妓院里去吗?”
“随侍在侧的侍女?”妙允眼前突然又浮现出一个人影,“少奶奶可是说的……长梳姐姐?”
“长梳?”这就是那可怜的侍女的名字吗?
“长梳姐姐的事,妙允并不了解,只是在妙允入府后不久,少爷遍将她赶出了府邸。”妙允想起一件事,“那日与少奶奶在市集买头钗时遇到的那个女子,看上去便像极了姐姐。”
“她是被赶出府的么?”许心湖灵机一动。
“大娘是这么说的,而且那之后,妙允再也没有见过她。”妙允神色黯然起来。
“这便是证据了。”许心湖总算找到她翻身的机会。
“证据?”
“没错,证据。”许心湖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妙允这般为那家伙维护的言辞,只要一遇到事实,便会立刻变得不堪一击的。
那时,便可以让妙允看到她眼中美好得过分的少爷的真实面目了。
妙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少奶奶此刻这么开心,不过她开心,她也便宽心了。
两人同时抬头望着已经不知何时升起的明月,却各有所思:
——此时妙允想的是,此刻少爷在做什么呢?
——此时许心湖想的则是,她一定能找得到他卑劣的证据来让妙允看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