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唐异(二)(1 / 1)
唐异笑着说道:“姜姑娘你不是一直追问我,为何对这程家大院有如此大的兴趣嘛?”
姜美兮沉吟了半刻,“我调查过,听说程家大院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着得有些蹊跷。我也去捕役府问过,说是程家一家七口外加五名绣工全都葬身火海,无一人幸免。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的尸体都是在大厅之中被发现的。这件事就让人想不通了,极有可能有人故意纵火。”她看着唐异道:“莫非你就是那场大火的幸存者?是程家的后人?”又疑惑地说:“但是你不姓程,姓唐啊。不不,‘蒋同’可以是假名字,‘唐异’为什么不能也是假的……”
唐异朗声大笑,“我是真的姓唐,怎么样也不敢编个假名字来诓骗齐盟主和卫大侠啊。”
卫少卿将姜美兮拉到身后教训道:“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又对唐异说道:“是卫某管教不严,唐老板千万莫与舍妹计较。”
“无妨无妨。怎么说也是唐某欺骗姜姑娘在先,不信任在下也实属正常。程家七口确实全部死于那场大火,无一人逃脱;五名绣工也陪葬于火海之中。”唐异口气有些惨然,复又笑起来,可眼神中却透露了冰冷,“我虽不是程家后人,不过我曾对姜姑娘说过,我是出生在木樨镇的,这确实是真的,因为我娘就是那五名绣工之一。我骗姑娘说我叫蒋同,也是因为‘蒋’是我母亲娘家之姓。”
姜美兮倒吸了一口气,表情惊讶地看着唐异。卫少卿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此事,看起来非常镇定。
“失火那天恰是我十岁的生辰,我娘本来说要留在程家赶制百寿图,不能回来陪我庆生,就把我托付给了舅舅,当时还很失望。没成想傍晚的时候她又回来了,说趁程家总管有事顾不上她偷跑回来的,我非常高兴。娘亲陪我一同吃了晚饭之后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没成想那却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当天夜里大火就烧了起来,我睡得正熟被舅舅叫起来,说娘亲被困在火海之中,当时就懵了。待第二天扑灭了火,十二具尸首抬出来,根本看不清谁是谁,都是黑焦焦的一片。我父亲早亡,又没了母亲,还好舅舅愿意收留我,便带着我一同去了业兴。”
姜美兮听着觉得唐异真是可怜,忍不住眼框起泛起了泪光。没成想唐异看见了,径直走到美兮面前,掏出一块柔软的帕子轻轻将她眼角的泪珠拭了去,和声继续说道:“我舅舅在金源赌坊做事,我跟着他才有幸结识了家师,也算是一桩幸事。”
美兮被唐异亲密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发了懵,只知道往旁边一闪,眼泪也立刻干了。
卫少卿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蹙了起来,插身站到二人中间,补充道:“唐老板的师傅就是金源赌坊的老板。我同你说过该幕后老板来历神秘,鲜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你可知是什么原因?只因为他们这一派修炼的功夫有些奇特,讲究一个‘藏’字。如何在人群中隐藏自己都是最粗浅的入门功夫;待练到境界了,会不会武功、功夫深浅一般人都难以判断;更能隐藏身份,五官相貌让人看得清却记不住。看来唐老板在此道上大有天赋,卫某观察了半天也没瞧出唐老板的武功高低来。”
姜美兮睁大双眼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总是想不起你到底长什么模样,原来你是练得是如此奇特的功夫。说来我也是笨,一直以为你不会武功的,可是不会武功的人哪里能三两步就追上我,更不可能轻易就……”突然想起那天在夜市之上她被小偷割伤了手指,唐异第一时间近到她身边抓起她受伤的手细细查看的情形,脸上不禁泛起一片羞涩。见卫少卿奇怪地盯着她看,急忙正色道:“所以你功夫学成了之后,特意回木樨镇想找出火灾的原因,为你母亲报仇是不是?”
唐异走到那句骷髅旁边站定,“火灾的原因我想我已找到了,报仇不报仇的,还得仰仗齐盟主与卫大侠才行。”
美兮听了这话很是不解,望了望卫少卿又望了望唐异,两人皆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只好问道:“难道那起大火真得是有人蓄意放的嘛?纵火之人是谁?这……这具骨架又是谁的?”她只远远看着并不敢上前。
“葬身火海的程家七口包括即将做寿的老夫人,程氏夫妻并他们的独生女儿,一个丫鬟一个厨子外加一名管家。程家的管家有一个儿子,拜在源苍派门下学艺,就在火灾发生的那天下午,他从源苍山上回到了程家,当晚程家就起了大火,这件事和源苍派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说着转向卫少卿道:“卫大侠刚刚应该看清楚了,这具骷髅身上穿得的确是源苍派的衣服吧。”
卫少卿点点头,“衣衫上绣有代表‘六极大法’的六道波纹,此人确实是源苍山上下来的。只是他身上肋骨断了三根,右边胳膊粉碎性骨折,衣服前襟上隐约能见大片血迹,想来是受重伤而死。”
姜美兮凑到卫少卿身后问道:“少卿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源苍派啊?”
“源苍派名扬武林之时你还尚未出生。听说该门派修炼的‘六极大法’威力无穷,在江湖上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只是在大约十几年前,整个源苍派突然封山不出,对外说是要闭门修炼,这些年也没有看到有弟子在武林中走动。”
“可是程家的管家不是早就在火灾中丧生了嘛?你如何得知这具白骨是他儿子的?又如何知晓他儿子是在火灾发生那天回到程家大院的?”
唐异耐心地解释道:“程家的管家非常忠心,对于要献给程老太太的贺礼百寿图更是一百个上心。眼看寿期将至绣品还没有完工,程家便要求五个绣工都留在程府通宵赶工。我的生辰都不许我娘亲回来探望。恰好那绣工中还有一名绣女母亲身体不好,她也想请假回家看望看望,程家管家自然也不会准她的假。甚至因为害怕绣工私自溜出来,自己还不时地到她们刺绣的房间来巡视。”
“母亲身体不好的那名绣女年纪虽小,胆子却大,又和程家的那名丫鬟关系很好。我娘说她第一个发现程家管家一个下午都没有出现在她们房间之外,想来是有什么事情将他缠住了,便跑出去找那丫鬟打听情况。回来就告诉她们,说是管家在源苍山上学艺的儿子突然跑了回来,还一身是血、满身是伤。丫鬟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管家带着程老爷进了屋子,关上门三个人说了好久的话。那绣女就劝我娘道,趁着他们有事脱不开身,顾不上我们,正是溜回家看看的好机会。我娘被她说得动了心,就同她一起离开了程家,回家帮我庆生去了。”
“这些话都是那天晚饭时我娘说与我舅舅听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源苍山离木樨镇很近。那时他们刚刚宣布封山,可威名还在,我小时候也十分向往去那山上拜师学艺的。”说着自嘲般地笑了笑,又看向那具白骨冷冰冰地说道:“已经封山的门派,却有个弟子一身血带伤闯了出来,想来定是门派之中发生了什么大的变动。”说着就目光灼灼地盯着卫少卿,“一个闭门不出的门派突然跑出来一名弟子,想必门派中人不会坐视不管的,一定会派人追踪。若是这个门派又有些个什么不能说出去的秘密,不但这名弟子要被铲除,怕是连这弟子身前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放过。姜姑娘也说了,十二具尸体都是在客厅被发现的,这便是被人集体杀人灭口的证据。”
卫少卿表情凝重没有答话。姜美兮却出声问道:“看样子,这具白骨应该是你从土里挖出来的吧。啊!这就是为什么你对我说这程家大院风水不好,要重新布置一下的原因了,为得就是给你在这院子里挖尸首找个好由头,免得外人看见了心生怀疑。”顿了顿又说:“可是就算是源苍山派人放的火,为什么他们偏偏单单将这个人的尸首给埋了起来?难道念他曾是同门,所以要给他留个全尸?”
唐异又笑了,“不知姜姑娘你听说过没有,程家因为曾经遭奸臣陷害,所以最不信任官府中人,也不愿意与之打交代。我还记得有一年,程家有个丫鬟偷了东西跑了,后来捕役府将她追了回来。程家人不但没有表示感谢,反而说自己又没有报案,捕役府做什么要多管闲事。所以我猜测,即便是有人死在程府之中,他们也会自己把他埋了私下处理掉,万万不会去告知捕役府的人的。”
“这人能从源苍山上逃下来已实属不易,本就一身伤还拼命赶路,怕是回到程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程家管家忠心护主,即便是自己儿子死了也不会去报官的。我估计就在这院中找个地方将他埋了。源苍派的人追到程家大院,发现该名弟子已死,又怕他泄露了门派的秘密,所以将程府之中十二人悉数灭口,再放了一场大火掩盖证据。若是将这人从地下挖出来,火灭之后尸首多出一人反而让人生疑,干脆作罢,如此便将他的尸首留在地下了。”又看着那具白骨道:“我只不过是赌一把,没成想手气还不错。费了半天劲将这院子买下来,又里里外外统统挖了一遍,总算有点收获。”
“可是你说得这些都是推论,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啊?”姜美兮虽然觉得唐异说得有理,但又不觉无法令她完全信服。
“自我接手金源赌坊以来,就一直派人监视源苍派。只是他们实在太过谨慎,不但禁止外人进出,连吃得用得都自给自足,完全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我的人在源苍山下蹲守了好些年,也只掌握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情报。比如原先源苍派约有一百多人,现在却骤减到只剩几十人了;还有,有时候会听见山中传来痛苦的喊叫之声,而且最近这种喊叫声越来越频繁。”说着望向卫少卿,“不过前些日子居然有人出山了。有两个源苍派的弟子下了山往湘北段家的方向去了。我的人一路跟踪他们,说他们内功大成,内力之充裕让人难以想象。虽然线索少得可怜,我只能猜测是他们修炼的‘六极大法’出了问题。”
“‘六极大法’是什么?”
卫少卿终于开了口,“是源苍派修炼的内功心法秘籍,所谓‘六极’是指‘精、气、筋、骨、肌、血’。寻常弟子能练到‘筋极’就已经是极限了,听说在此境界既能身轻如燕,又能力大无穷;练到‘骨极’就可以独步武林。早期源苍派在江湖中走动的出名弟子都是 ‘骨极’,听说他们的掌门更是将‘六极大法’练到‘肌极’,传说肉身可挡寻常兵器,更能驻颜不老,延年益寿。至于‘血极’倒真的没有听说过有谁练成过。”
唐异赞叹道:“卫大侠博闻强记,好见识。我花了大把时间和金钱也不过查到这些东西,卫大侠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真是让唐某自叹不如。”
卫少卿谦逊地笑了笑,听唐异又说道:“我接到线报,说这二人去段家求一味叫做‘川余’的药材,不过没有求到,改买了一大堆其它的寻常药材,又下山去了,可也没有回苍源山,现在去了哪,我还没有收到消息。卫大侠可听说过‘川余’这一味药的?”
卫少卿摇了摇头,“卫某于药理、医理是一窍不通。”
唐异有些失望,“我也问过许多大夫,只可惜无一人能说得清楚。想来定不是什么寻常药材。”
姜美兮眼珠一亮,可以问小杜啊,他一定知道。唐异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对她笑了笑。
程家大院西厢房之中的唐异完全不似“蒋同”那番圭角不露、锋芒暗藏,现下整个人威仪棣棣、爽朗清举。姜美兮见看着自己微笑,好似河岸边青青柳树枝拂在了心头之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占据了五脏六腑,直觉得心口微酸,移开目光,不愿意再看他。可又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你猜测是源苍派为了灭口点了那场大火,你为了替母报仇找出纵火之人,所以才买下程家大院寻找证据。可是……可是凭借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与金钱势力,未必拼不过源苍派,为何要找我舅舅呢?”
“拜师之时就答应了家师绝不会将他老人家一手创立的金源赌坊推倒武林中风口浪尖的位置,也绝不会轻易抛头露面。虽然赌坊不是什么正当买卖,可唐某也只是个单纯的生意人。若是因为唐某的一些私人恩怨而与源苍派正面起了冲突,必定两败俱伤,毁损了家师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则太对不起恩师一片教育之情。索性武林中还有齐盟主,公正严明、侠义无双。即便不考虑唐某冤死的母亲,也会考虑源苍山莫名失踪的几十名弟子以及整个武林的安危的。”说着似笑非笑地看向卫少卿。
卫少卿沉吟半刻,缓缓说道:“卫某明日会带舍妹回业兴,此事也会详细向义父禀明,如何决断,义父自有主张。”又一拱手,“唐老板,时辰不早了,今夜多有打扰,卫某带美兮先告辞了。”说罢拉开房门,朝姜美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来一同离去。
姜美兮虽还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唐异,还是跟着卫少卿出了这厢房。末了下意识地看了唐异一眼。
唐异将他们送到门口客气话别,只说:“唐某会将这具白骨好生保管,并运送回业兴,到时再与齐盟主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