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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归人不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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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饭菜已失了热气,所幸刚见到女儿的老爸老妈一会儿忙着献宝似的往她面前摆放今年各处买的纪念品,一会儿笑着争讲对方最近的糗事,好像将见女婿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在天朝有这样一对父母算是幸运的,这她从小就知道。

她有别的小孩不能得的自由,上学之外的时间都在自己手里,要弹电子琴就弄两首,要画国画就涂两笔,要出去玩就穿鞋下楼,几乎不用跟两人打招呼。

放养政策事出有因,一半是源于老爸的先知之明,另一半也是那段时期两人都走到事业关键,没时间严防死堵。

许是因为省了和父母斗智斗勇的童年心路,又许是受了工程师和医生总在身边绘图读书的熏陶,她才成熟得特别早。

当然幸运,偶尔也会伴有小小不幸的。

比如在别的爹告诉女儿,将来她结婚会有一辆MINI作嫁妆的时候,她的爹一般会沧桑地看着太阳问她,“什么时候你能跟我一把宝马的车钥匙跟我说,‘爸,这车你开着玩去吧!’”

宝马……还开着玩……对于一根冰棍才五角钱时代的小萝莉一枚来说不会压力太大了么……

再比如在别的爹抱着女儿和女儿她娘郑重承诺,将来她们娘俩都由他来照顾的时候,她经常出差的爹会在出门前跟她说,“在家替老爸照顾好你妈,让着她点儿。”

怎么都觉得这是训儿子才说的呢……

再再比如她第一次羞涩地把暗恋的小男生拿来跟老娘分享,老娘立时一脸嫌弃,“就他?学习还赶不上你呢,将来靠你养?”

于是青春岁月里经常考第一的她,再也没春心大动过……

后来学业小有所成,身边的人逮到机会就要问,这两个放羊的是怎么养出这么优秀的一只。她仔细回忆过,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教过她,哪怕讲一道题,背一个单词。

十八年,他们似乎只言传身教了一个道理。

【人能最终依赖的,只有自己。放不下的琐碎关怀,全都是束缚成长的包袱。】

显然,这个道理于她,已经深入骨髓,受益至今。

而功成身退的两人早就提前进入半退休状态,每年只工作半年,剩下半年就照着地图开始全球踏勘,再加上她之前在香港工作太忙,每年三方会面只能凑上一次。

当然,这也是大家都觉得在视频聊天已经普及到天涯海角的今天,实在没必要真的坐在一起说些什么。

【降低频率,提高质量,或许才是人与人的相处之道。】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安佳盈突然传了张照片过去然后跟他们说,自己嫁人了,女婿求见二位高堂,两人可能真的一直发现不了“户口本上要多人”这个事实。

当时屏幕上的老爹一声吼,“你这小死丫头怎么不早说,不知道都急死你老爹老娘了?”

她默默借口上厕所从电脑前离开,你们急了吗?小女怎么一丝一毫也没感觉……

“回来!!安排个日子我要看帅女婿!”

娘……收起你花痴的语调好么……也不小的人了,她就说她以貌取人不是没根源的!

于是经过商议,两人当年的澳洲游立刻改成了神州游,顺便过来接受女婿拜见。

之前想到这次世纪会面她还恶趣味地想,如果方齐知道他跟“顺便”平起平坐,会怎么样……

可现在,她只求他能遵守诺言现身,哪怕只有一分钟。

****

其实安爸安妈对于女婿迟到这件事的态度是很矛盾的。

向来以小见大的安爸觉得,连基本守时都做不到的人是不能宽容的;而向来上进心强的安妈听说方齐公司最近的难处后却觉得,公事先于私事是专业人士的象征。

但当女儿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短信都像一个个打狗的肉包子,当时钟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九点……

他们的态度就明显一致了。

三人坐在桌前,各怀心思地嚼着翻热的饭菜许久,安爸才开口打破沉默,“你确定你跟他说的是晚上六点,不是早上六点吧?”

“……嗯,可能飞机晚点了或者什么……”

“晚点?他现在不在本市?”

“他说去貂场那边看看,本来就说好今天回来,下午的飞机,一个小时……就到……”

安妈想了想,“要不给航空公司打个电话查一下?别出什么事。”

安佳盈不语,默默吃饭。

会有什么事?电话都是被人为摁断的,不过是不想接。

可能也不是不想,只是有事忙不能接吧,除了这么想还能怎样。

安爸调侃,“你们这婚,真是简约而又简单,屋里一张双人照都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只是一起租房子呢。”

她嘴角一抽,“哪能,那怎么会只有一张床……”

安妈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饭,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拿到水池里洗了,然后回到座位上看着她微笑着说,“盈盈,我们也没催过你,万事讲因缘,功到自然成。你也不用做戏骗我们。”

安佳盈承认,虽然这个念头的确存在过,最终还是胎死腹中了,这个……真不是。

“吵架了?”安爸的声音低下来。

她摇摇头,开始收拾碗筷。

“他总是这么晚才回来?”安妈接着问,“还是说到了这个时间没回来……一般就不回来了?”

“怎么会不回来,不回来他睡哪儿,”安佳盈笑了两声,“他肯定在谈事情,上市被缓,爸你懂的,怎么可能一两个会,一趟差就解决。”

要怪,就怪她近几年的生活总是太巧吧……

安爸不同意,“我也不是不理解,总不至于一个电话一个解释都没有,被隔离拘留了不成!”

想见帅女婿的安妈虽不甘,在这种情况下终还是决定做个和事老,对醉心事业的创业小青年表示支持,于是解围道,“那再拿张照片来让我们看看,就算见过了吧!上次就扫了一眼也没细看……总还有机会的——下次他再这样就休了他!”

安佳盈如蒙大赦,赶紧去手机里翻找,翻了半天才想起来从来没在手机里放过。

只能转进卧室,去床头柜里拿了张他的一寸证件照出来应急。

哪知生活果然是太巧了,巧得安佳盈只想吐血。

安妈拿着只看了五秒,立刻大叫,“这不是撞我们车的那混小子吗!”

****

进门的时候,两人倒是说起过在机场高速收费口前跟人狠擦了一下,没想到竟这么巧,居然就是方齐。

安爸还一边换拖鞋一边感叹,“你们这一代啊,都以为路是自己家开的,走上去从来看不见别人,开着车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愁人……”

提到此事,三人各有所思地陷入沉默。

良久,安妈叹了口气,“总之我们也见过一面了,你也别催他了,这肯定是公司有事。我们这就走了,下回让他跟我们视频请罪就行了。”

安佳盈却像没听到似的,问,“爸,你们从哪儿飞过来的?”

“E市,远郊爬山去了。”

“……”果然,“爸,妈,其实……你们应该是坐一班飞机回来的……”

约的是今天见面,每天从E市到S市只有两班飞机,早晚各一班。

安爸来了兴致,“他去E市公干么?……那边除了养貂好像没什么其他产业。”

……难道除了照片,方齐的任何资料,她都没跟他们交代过?

算了,反正他们貌似也没想着问。

“爹……那儿的貂场就是他们公司的……”

“制貂皮……”安爸舒了一口气,眼睛一瞪,“最近很火的那个,上不了市的什么实业不会是他们公司吧?”

“就是……”

安爸与安妈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之前还说这公司有点儿意思,创始人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留美商科出身,居然回来踏踏实实搞实业,小小年纪抵得住虚拟经济的诱惑,不简单。”

……爸您过奖了,本质就是一个不满足于父业的富二代和一个玩基金玩腻了的工作狂……

说到这儿,安爸一拍大腿,“行,女婿有出息,咱不拖人后腿,走了!”

安佳盈无奈地看着两人没见到面还圆满而归的样子,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们到底关心什么?

是他对她好不好,还是他是不是一个出色得足以她仰视佩服的人?

在这样的家里,她学会了独立,自强,坚韧,进取,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爱情。

不是她慧根太浅,而是无人可师。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人在亲情、友情之外,也需要爱情。

不同于儿孙满堂,不同于知交遍天下,在那片世界里,只要一个人,就能提供所需的一切——另外两者无论如何也提供不了的一切。

奇怪,方齐在的时候,她总是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他这一走,她倒是醍醐灌顶,融会贯通。

心底叹一口气,把父母送上车,微笑着目送他们远去。

希望下次,能有个圆满的团聚吧……

****

【也许生活的珍贵,就在于很少有机会下一次。】

虽然父母都没对方齐的失约深入追究,甚至表示理解宽慰,但她不想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如果她愿意努力想想,应该就是出差回来再次见到他开始的。

每个人都可能有过类似“第二只靴子”的经历,指楼上的邻居,把一只脱下来的靴子狠命摔在地板上砸醒了熟睡中的你,之后第二声巨响不如约而至,你便不敢再睡的尴尬之境。

那种战栗的心情,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盼。

盼一个了结,之后便有安眠。

也许正是出于这个道理,收到童悦照片的那一刻,安佳盈才会平静得自己都难以相信。

她甚至怀疑,自己从答应方齐开始就在等这一刻,来证明自己之前一直坚持蔑视爱情,珍视自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爱情本来就是善变不可信的,无论是谁的爱情。

她甚至能从那个女人的侧脸判断出她应该是白芯,因为在弘齐实业网站上看过。目光还在两人的穿着神态上逡巡了半晌。

然后才在童悦追命般的电话铃声中出门打了个车,一边安抚着想要替她捉奸的小老板,一边极有耐心地看着司机找回84块零钱。

挂断电话,甩上车门,她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蓦地笑了出来。

这小妮子还是沉不住气。

一个跑到老婆历史最长的闺蜜店里,和另一个女人单独吃饭的男人会怕原配找去么?

甚至,他可能也在等她出现。只是这份等待实在太恶趣味,单独请她来吃饭还差不多。

所以她这个不被忌惮的原配应该听之任之默默消失呢,还是把上次没删除的离婚协议再打印一份带过来?

过犹不及,好像这两种都太极端。这些太绝尘脱俗的方法,以前她得心应手,现在的她已经完全hold不住了。

可要像个妇女一样,站在桌边指着某女的鼻子查户口,然后再把一壶几百块的清酒一滴不漏地泼在方齐脸上,她更做不到。

君子者,动口不动手也。谈能解决问题,最好,正如光荣革命之所以名垂青史就是因为它没流一滴血。

虽然问题出现得有点莫名其妙,虽然谈的时机搞得她措手不及。

但十分钟以后,她还是深吸了口气,转身又打了辆车原路返回。

春风从车窗的窄缝中灌入,吹得头撕痛却清醒。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即使不再需要与一只玩具相拥而眠,仍然是那个遇情感大事则缩头缩脑的懦夫。

可还是有进步的,她咬着下唇安慰自己,这次自己没有拔腿溜走的念头,而要亲自面对他最后的解释。

即使结果,仍然可能是一张双方签字的终止合作协议。

****

刚回到家她就后悔了,因为现在呆在这个屋檐下,她除了想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以外什么都干不下去。

她是迟钝了点儿,可并不傻,很多事,她可以不在乎,却不是看不见。

他说她生病了是有人想照顾她,他说只要她不放手他就握一辈子,他说他喜欢她,他说没有床戏没有吻戏他也想一辈子演下去。

他还说……

想了很久,她慢慢摇了摇头,把这些过去时从脑子里请出去。

她从未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它们脱口而出的瞬间都是24K纯金,只是保鲜期可能像去皮的苹果肉一样短罢了。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度的妻子,能看着方齐和热辣女郎深情对唱还鼓掌致意,事后也没有任何翻旧账的行为,还以德报怨,还了一个春宵。

可如果今天谈崩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是天下最小气的妻子,只因为男人和别的女人吃了顿饭就把离婚摆在桌面上郑重其事地谈。

当然,怎么可能只因为一顿饭?

怎么可能只因为他早就回到了S市,“没来得及”回家见她父母却来得及陪人吃饭?

她忘不掉妈那天最后的吞吞吐吐和眼神闪烁,后来终于发了短信告诉她,那天刮车的时候,车上还有一个女人。

领悟亲生老妈的精神,任何女儿都不需要第二句。

他们之间,至少在老妈这个当时的外人看来并不普通。

【也许退让久了,双方都会忘了防守的一方也有底线。】

她开始想象,如果一定要追究到底,他会用什么理由辩解,工作需要还是一时岔路?

然后再想象哪个回答会让心口的钝痛减轻一点……似乎没什么区别。

也许这是因为,心痛跟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长时间,到了什么地步本就没多大关联。

重点是她对自己和方齐之间的一切更不确定了——就像悉心收藏多年的宝物突然发现是随处可得的街头大众货,她不怪买的人太多,卖的太随意,只能怪自己识货不精。

况且这一切的开始,本就近乎儿戏。

起身去厨房倒一杯水,润润干得冒烟的喉咙。

今夜,注定是个多话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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