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六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伍】(1 / 1)
紫衣少女恍惚地走进了桃花林,积雪掩映着,然而她却似乎可以看见白衣男子潇洒练剑的身影,一劈一刺,都搅起漫天粉红的飞花,他含着温润的笑意望向她,那样的目光,满满的全是对妹妹的宠溺包容。
她以为他总有一天会转变心意爱上她,她痴痴地等过春夏轮回,秋冬交替,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只当她是妹妹,仅此而已,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
一切都结束了,人,总是醒悟得太晚太晚。
剔透的泪滴覆上从前的泪痕,梦洄咬紧了嘴唇,把啜泣吞了回去,她的心脏处传来空涩的寒冷,她不敢去承认,除了大哥外,她还爱上了沈流岚。
是啊,她爱过他,真真切切地爱过。他笑起来凤目微眯的样子,是她在江南那段日子里最明丽的色彩。她只道她是为了大哥而陪他演了一场戏,却忘记了,戏怎能演得那般真实?
“沈流岚,沈流岚……”紫衣少女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她把面容深深埋到手掌中,她的哭声带着刻骨的无奈和哀伤,是她自私才伤害了他,所以她斩断了情丝,放他走。
终有一天,梦浔会医好他,她想要他放下过去,他的未来,不需要再有她。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而今却无法挽回当时的错,唯有流不尽的眼泪,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痛苦。
梦洄,梦洄,午夜梦回,多么美丽的名字,她仿佛听到他们熟悉的呼唤,然而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单纯如雪的年纪,拥有大哥的宠溺,也拥有他的爱情,这些却终究因为她的执念而毁灭,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便滑落得越快。
她是注定孤独的吧,她已经失去了他,却仍未换回他,这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等价。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唯一没考虑到的是她真的爱上那个江南剑客。她毕竟是一个女子,铅华褪尽,她亦只想珍惜眼前的幸福,可那些握在掌心的美好还是无法取代她对喻径渊的感情,当她再次见到他的一刹那,她曾经坚持的所有诺言都轰然崩塌,她的世界毫无理由地便只剩下了他。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们的爱都太奢侈,她拥有不起。
端详着手中的□□,那是她暗自藏在袖里的孔雀散,她却笑了,她早已是万劫不复之人,死亡又有何惧。眼泪从干涸的眼眶中滚落,紫衣少女那么轻盈地开口,声音婉转如昨,然而凄凉便再也掩不住:“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菱歌一曲,当真能歌尽悲欢么?我唱起这首曲子,却再没有你和歌舞剑的身影。
沈流岚。我们是因这孔雀散相识,相知,相恋,就让我们因这孔雀散结束吧。
若说有什么遗憾……她此生,只盼再见大哥一面,哪怕再一眼,望见他温存的笑容……
歌毕,一袭紫衣颓然覆地,惨白的阳光下,犹如盛开了一朵娇艳的,悲伤的,死亡之花。
清灵而飘缈的歌声传入白衣男子的耳中,仿佛一只手猛然摄住了他的心脏。梦洄不是病了么?怎么会在林中听见她的声音?喻径渊的手指一紧,立刻循声找去!
那纷飞的紫衣在刺眼的阳光里怒放,层层叠叠,仿若开至荼靡的芙蓉花,好像交睫间便会凋零作尘……
毕生所学的轻功刹那间被提到极致,他赶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紫衣少女闭着双眼,脸色灰败地斜靠在他的怀里,仿佛失掉了生气的木偶。
他的手指探过她的嘴唇,放到鼻间闻了闻——这个味道……是孔雀散!
他内功深湛,沾上一点并不算什么,可她,却是服下了那么多!
喻径渊一惊,心脏好像直直坠了下去,他的左手急忙按上她的后背,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右手则迅速点中她的周身要穴,盼暂时能将毒性逼退。
素来淡定从容,温雅如玉的白衣男子双手都在颤抖,薄唇边,是半点血色也无!
“梦洄,梦洄,梦洄……”他怕她一睡不醒,却又不敢使力摇晃她,只得不停地唤他,他已是不能再容忍无法保护她的事发生。
积蓄已久的痛苦和内疚骤然涌上他的心房,他抱着她,一滴泪清亮地滑下,却是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水痕。
她的身体真是冰冷冰冷,冷得如同十二年前他把她从大雪中背出来时一般……
脸上传来某种温热的触感,夹杂着熟悉的温柔气息。毒性并没有想象中扩散得那么快,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梦洄吃力地睁开眼睛,虽然眼前有些模糊,她仍是认出了他。
白衣皓雪,面容是她所爱的宁静温和。哪怕因为焦灼而眉头紧锁,他的眸依旧如泉水般干净。
心中有个念头疯狂地长大,她逐渐听不到他呼唤她的声音,梦洄暗暗积攒了力气,麻木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大哥,我……”
就算是她自私好了,她想要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她不想一直做他的妹妹。
她爱他爱到失去了自己。
然而,无论她的心底多么热切,唇角的温度却还是一寸一寸冷下去,她再也说不出话来,难道是上苍在惩罚她么?
手指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袖子,她深深地看着他,好像是妄图涉过忘川,踏至彼岸也要记得他的模样。
大哥……你再包容一次梦洄的任□□,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身体从他怀中轻盈地跃起,她轻轻地吻上了白衣男子的嘴唇,灰败的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梦洄笑得温暖,一扫往日的漠然高傲。
在这个世上,她已毫无眷恋……
紫衣少女的面容上兀自带着满足的微笑,眉宇间恍然透出恬静的宁和。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依偎在他的胸口,没有人发觉,那一抹绝美的笑意已是凝固。
喻径渊的目光里载满了惊怔与心痛,他不知道,那个俏丽无俦的清秀少女,竟爱他如斯……
“梦洄,你怎么让自己这般辛苦。”他喃喃道,他懂得那种隐忍的苦楚,明明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还要千方百计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咫尺,天涯。
地牢里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梦浔无措地揉着衣角,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流岚,觉得一切语言都是极苍白无力的。
梦洄姐姐她……真的那样决绝地伤过他么?
她忍不住偷瞄了他几眼,蓝袍男子表情淡漠,可手指却已握得青筋暴起,浅红色的血丝渗出他的指缝。
“你的手不能用力啊!”她惊呼,连忙扑过去阻止。她温暖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摇晃着,紧张得仿佛那是她的手,然而,他仍无半点反应。
心尖忽地剧痛,方才强自压下的血沫被他咳出唇角,殷红点点。是梦回出了什么事么?不安渐渐扩散至他的五脏六腑,沈流岚眉头蹙起,他一把抓过梦浔递过来的绢帕,胡乱擦了擦,道:“好了,我不要紧,请你马上去看看梦洄,我怕她出事。”
“啊……”碧衫少女被他这突然的打岔弄得一怔,随即回过神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反倒令他愣住。他以为她会犹豫,会拒绝甚至会质问他,可她只是简单地应下来。
这个纯善剔透的温柔少女,她的心境明朗德可以一眼看清,却是习惯了勾心斗角的他所猜不透的。
她匆匆的身影消失在地牢门口,风自她离开的地方灌进来,透心彻肺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