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药青只是药青（1 / 1）
一只胖乎乎的白虫子隐隐透着金光，中间粗两头细，看上去就像个放大了几百倍的闪光大米粒。此时它懒洋洋地躺在一块白色的丝巾上，时不时挪下身体。
“景爷？”药青坐在桌边，用手轻轻触了那肥虫一下，“这虫子要了有什么用？”她费好大劲开了那盒子，可是里头竟然只是一只肥虫子！
景安还带着他那大胡子，径自躺在药青的床上，看着药青在碰桌上的胖虫子，得意地笑笑，“不识货了吧，这好东西天下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这可是蛊凰，南岭门的宝贝。” 人人都知南岭门的当家绝学是蛊毒与弯刀，算是游走在正教邪派之间的一支奇葩门派。
“南岭门？这个是那个万蛊之王？”赶快再戳两下，好难得啊。
“算你还有点见识！”
“这次买家肯定花了不少钱吧。”这么难得的东西，景爷肯定会好好敲一笔。
“没有买家。爷我自己喜欢。”好吧……自从装了那个大胡子，他就越来越喜欢自称为爷了，以前还是我啊我啊的……
“……”好像无话可说了。
“你怎么不问爷是怎么英明神武地偷出宝盒的？”景安想炫耀的心果然已经绷不住了。
“……爷，为什么会在郑家偷到南岭门的宝贝？”药青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不长命的。”景爷眯眯眼，不该问的不要问……还有！快问我是怎么偷出来的！
“好吧……那爷你是怎么把盒子偷出来的。”看着他那“饥渴”的眼神，她只好从善如流地问了。
“我和你说啊！昨天晚上月黑风高，爷我单枪匹马就闯进了守护森严的郑家，还进了郑家老爷的屋。那一路走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blablabla……”
说白了，就是一路撒毒，一路通行无阻地进到郑老爷屋里的隔间拿了盒子再大摇大摆地出来。药青托着下巴，隔着面具和帷帽闭上了眼睛，眯一会吧，刚开锁眼睛好累。还有……景爷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啊。
……
……
景安讲了许久，见药青一直没什么反应，于是试探地叫了声，“药大人？药青？青大人？”好吧……分明就是睡了。我讲的有这么无聊吗？景安揪着大胡子一脸不爽。睡睡睡！还睡熟了！切！小心我做坏事！
……
其实可以稍微做下坏事的……
对吧？
景安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层纬纱——她不会知道的！我就看一眼！
白色的面具，但是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分明肤色带着奇异的青灰质感……药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景安越看越好奇，还别说，露出来的半张脸线条真不错，尤其是那嘴唇虽然有点紫色，但是形状很好还很饱满。
忍不住啊，忍不住啊！向梓宸那副画那么漂亮，她究竟是变成了什么样子才带面具的！人的好奇心是会膨胀的……于是自封正人君子的景安决定做有史以来最不义气的事情——偷窥下属的秘密。他伸出了“罪恶之手”，缓缓探向她的面具边沿……
“谁！”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药青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而那只手上正抓着本该戴在她脸上的白色面具……
“我……”景安在看清她脸的一瞬，目瞪口呆。
透过掀开的纬纱，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每一根胡须。脑海闪过一道裂天的闪电雷鸣，而接下来就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被看到了，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是个怪物了……被看到了……
拼命掩饰的丑陋被揭开，一直不愿面对的那张脸不再是秘密。
她深深低下了头，除了颤抖还是颤抖——不要，不要说我是妖怪，我是人……不是妖怪……
她害怕，害怕景安也会像那些村民一样尖叫着跑开。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唯一能接近自己的人，他会陪自己吃饭，会毫不避讳地和自己聊天，可是现在……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我……”景安把手中的面具放在了桌上，试着说点什么。
“不要！”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语，不想听，不想听！药青抢过桌上的面具死死往脸上一戴，打开门就冲出了房间。
景安一时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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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济宁并不是那个小村庄，冲出客栈后，街上到处都是人，看到她的这一身打扮，很多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人的心很奇怪的东西，它能承受许多许多，多到自己都产生了错觉，原来自己可以那么坚强无畏。而它又是那么的不可预估，你永远也不知道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什么时候会突然来临。而现在的她，清清楚楚感觉到了那种被压垮的绝望。
不是假装看不见自己，就可以忽略所有。
不是一味掩饰自己，就可以粉饰太平。
心中掩埋已久的悲哀，在她的世界爆发得惊天动地。
她的心，注定走火入魔。
不要！不要这么多人！
站在客栈门口，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药青无助非常，为什么都看着我，为什么都看着我……他们会不会看到？他们会不会怕我？会不会说我是妖怪？
漫无目的地狂奔，这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钱小青，钱小青……你不是钱小青了！
边跑边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不知道能去哪，周围一张张的陌生脸庞让她的心越来越慌……
路上的行人只看到一个身着白衣，从头到脚全部裹得严实的女子在不停地奔跑，仿佛身后有噬人的妖怪一般。她跑得很是莽撞，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大家怕被撞倒，纷纷让开了路。这姑娘是怎么了？
中了魔障般，她的耳边开始不断回响起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声音。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红夭’这个名字呢？
——小姑娘，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嘿嘿。瞪吧，瞪吧。三天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瞪咯。
——乖，多吃点……
——鬼啊！
——讨厌！滚！ 你害死阿福，你讨厌！
——娘！鬼啊！！！
——不要碰我的孩子！你个妖怪！给我死开！
——滚！！
——离开村子！
——妖怪……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庞似在狠狠地瞪着自己——是你害死我们的！你个妖怪！你个怪物！
“教主小心！”
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毫无意识般一头撞了上去，鼻尖传来熟悉的清香，思绪瞬间凝结……
“你这人不看路吗！”
一双手大力推开了还在瑟瑟发抖的她，接下来是她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声音，“我最讨厌女人碰我。”带着明显的厌恶与不屑。
愣愣地跪坐在地上，那些人从她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周围行人议论纷纷。
“刚才那个被撞到的男的长得倒是不错，就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女人还那么凶。”
“是现在的女子越来越大胆了，怎么大街上都有投怀送抱的。”
“世风日下呀。”
“这女子还带个面具和帷帽，该不是丑得不行，想要撞个漂亮相公，好叫别人负责吧？”
“那可不一定……哈哈哈。”
刚才的疯魔，瞬间退去，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她嘴里喃喃出了一个词，“师兄……”
走出不远的向梓宸突然转过了身——青青？青青！
跃过人群，他一下站到了那个白衣女子面前，看着她跌倒在地面的削瘦身影，心似乎被紧紧地捏住一般，慌乱地蹲下身，试探着伸出了手，“青青？……你是青青？”
是不是……找到她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这妹子刚和我吵架气极了就冲了出来，吓到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一个粗粗的声音响起，跌坐在地上的药青被人一把拉了起来。此时的她浑身脱力，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那人的身上。
来者正是贴着一脸大胡子的景安。
“我妹子怕羞，我这就带她回去了，麻烦大家让让。”周边看热闹的人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就开始给景安他们让路。
“慢着！”
景安扶住药青欲走的步子停了下来，转向了站在一边的向梓宸，“有事？”嘴上说得是一本正经，他的心里却骂开了——奶奶的，怎么就遇到这衰货了。
“在下可否看一看令妹的长相？”向梓宸的眼睛一直粘在药青的身上。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哪有上来就要看姑娘长相的！”景安装模作样地一瞪眼很是不满的样子，“不给看不给看！妹子，我们回去！”
向梓宸微皱了眉，冷冷吐出了几个字，“那在下只好得罪了！”然后他就以顺雷不急掩耳之势袭向了药青的帷帽。
而几乎就在同时，那大胡子就半抱着白衣女子闪了开去，而后更是以绝顶轻功一路扬尘而去，边跑还边嚷嚷着，“你这人不厚道！上来就调戏我妹子！色鬼！……”
向梓宸一甩衣摆就想去追，可偏偏被周围的看客挡了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
“就是，长得不错，原来是色鬼。”
向梓宸黑了面，一跃之下出了人群，可哪还有那大胡子和白衣女子的踪影。
其他无名教的人也走了过来，“教主，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向梓宸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滴血不沾衣？，“没事，回客栈。”
自从绿羽教大护法樊花退出江湖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再见过这个当年名震江湖的轻功了。可是除了滴血不沾衣，其他轻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看来有些事情得问问绿羽教了。
话说红夭是现任武林盟主的前未婚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叛出中原武林，前往了西域，而且变成了现在人人喊打的□□妖女。向梓宸此次亲自前去武林大会正是去打探消息——只要找到红夭，就会有青青的消息。而现在又来一条线索，也许就要真相大白了。
青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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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景安拖着还在发傻的药青冲回客栈后，立马就退了房，而后急冲冲地继续上路——乖乖，碰到向梓宸，真是逼得老子把保命绝学都使出来了。要不是缠着樊姐姐学了几招，今天还不得露馅，好险好险！
马夫在外头驾车，景安在马车里看着还神魂分离状态的药青，气哄哄地开了口，“乱跑什么！差点被你那个师兄发现。喂！说你呐！怎么不回话！”
药青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坏掉的木偶。
看着她这个样子，只过了一会，景安刚才的气势全没了，“……是……我的错。我不该看的。对……对不起。”
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喂……”他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然而她只是继续抵着头，偶尔随着马车的颠簸晃两下，似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般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中凝固着。
他有些怕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药青。他不懂，不是只看了下她的面容，为何她会变成这样？他开始急了，怎么说话她都没有反应，似乎和外界绝了缘。
“药青！”他把她转向了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脸上凸了点筋脉吗！你用得着这样吗！是！我看你是我不对！可是，那你应该气的是我，要不爷我给你打一顿！两顿？……三顿？”他悄悄看着她，可是还是没反应。
“不能再多了！再多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爷的！你，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筋脉，筋脉……爷脸上也会长筋脉，这很正常！”
药青听到这些，突然微微抬起了头。
抓到重点了！景安忙端坐起来，“你给爷好好看着，爷这就给你看看脸上的筋脉！”话毕，他就开始运起毒经，额头上渐渐显出了五颜六色的筋脉，那些筋脉就像是活的虫子般还在微微地动着。
看着这一切，药青慢慢回了神，向着他颤抖着伸出了手。
“要摸摸？随便摸！爷今天豁出了！”
带着手套的手指缓缓抚上了他额头的筋脉，不敢置信般来回摸着那些凹凹凸凸。突然，她一下脱掉了自己的两只手套，冰凉的手指结结实实碰上了那些突起的筋脉。青灰色的双手抚着他的额头，瘦弱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带着越来越急的呼吸声，她整个人已然抖地像个筛子。
“你，你没事吧……”景安不知所措起来。
帷帽后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双手紧紧触着那些起伏的筋脉，嘶哑的嗓音反复地说着一句话，“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一声声，一遍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不愿放手。似乎这五个字就能带走曾经所有的绝望与无力。
看着身形削瘦的她带着孩子的语气一直一直地重复那五个字，他的心中蔓延出了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而后自然地双臂一张将她紧紧纳入了怀中。她在他耳边执着地说着那句话，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般一遍又一遍。那一刹那，景安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情。
我不是妖怪……
原来我不是妖怪……
真好……
真好……
只要在这世上，能找到那么一个与我相似的人，我就还有勇气相信我不是异怪，还有勇气相信我还可以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