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仰天大笑出门去(下)(1 / 1)
闲过两日,沐花卿不知何故,仍未回转。一日后,江南多处大堤一夜决堤,刹,万户家破人亡。值此危急关头,一直沦为天下笑柄的江浙楚家大公子楚鸿挺身而出,开设粥铺,组织民众修堤固堤,几十万两银子眼也不眨地抛出去。宁,崔,陶三家尚观望,楚大公子冷笑几声,家族豢养多年的杀手全部派出,一夜之间,取宁,崔,陶三家家眷掌心之血,生生染红了一丈白绫。
时,三家家主动容,各斥巨资,任楚鸿调派。神医华潋聚集江南名医,义诊赠药,防治疟疾,沐俊卿携一帮热血男儿于上游疏导洪水。当这些消息传到沐家时,已过了七八日,宁倾城拜别猎玉城主,策马奔到百草集,同沐花卿赶赴江南。
南疆万俟,蜀中康王,东北燕家,漠北萧家,神箭洛家皆遣人遣物,一向以富庶示人的江南腹地因这场天灾而风起云涌。
反观长刀沐家,仍一片祥和,我日日静于出云阁中,从未妄出一步,倒是小丫头们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生翅飞到江南,一睹盛况。沐青风父女安静了许多,经此一役,楚鸿可谓咸鱼翻身,沐小楼想嫁怕也被嫌了去。各方消息快马加鞭汇到我手里,却没有千重的一丝音讯,半月前一别,他似已人间蒸发。
夜,月朗星稀,立于院中,轻拂衣袖,遍地生莲,湖水荡漾,拧腰旋身,一舞“荷风”。惊寒不知何时出来,抱琴于怀,随着我的脚步,轻撩琴音。舞到一半,突脚下一滑,虽未摔倒,惊寒那边已是“哆”地一声破了音。
与她分坐石桌两旁,我道:“惊寒,为何我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不祥之事迫近。”惊寒道:“天下安好,是你多心。”“是吗?”我笑应。想起那日千重与我说的“了却君王天下事”便同惊寒细细说了一遍。惊寒面色不改,到底心生神往,喃喃念着:“了却君王天下事。”
我嬉笑道:“就算有一日,有人持‘堆雪’,‘长恨’弓,‘欢颜’箭来教我那至高幻术,我也不学。惊寒想想,十年光阴为祭,可不是玩笑!纵有‘堆雪’偷转年华,到底有那么一刻面容苍老。”
惊寒失笑:“知道你爱看美人!”我咯咯笑,捏一下她的脸颊:“惊寒也不许练!”她不悦地拍开我的手。我随意拂袖,想幻出‘堆雪’给她看,花开一半,莹白如雪,突烟消云散。我未在意,又一拂袖,哪知‘堆雪’又只花开一半,难免心惊,叫道:“惊寒!”惊寒也有些诧异,跟着一拂袖,‘堆雪’肆意绽放。面面相觑,暗自思量,能让我心神如此不宁的只有母亲与千重,如今惊寒无恙,当是千重出事了!
惊寒看我面色变换,也猜出个大概,冷声道:“洛千重再好,也不值得成为你的心魔!”我一把抱住她,软声道:“惊寒莫凶我,让我静一下。”闭目凝思。睁开眼,拂袖,又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不由欢欣笑道:“没事!”惊寒瞥我一眼,冷哼一声,抱琴回楼去了。
次日清晨,接到兰晓飞鸽传书,阅罢,撕碎了。闲暇,躺在树下藤椅上,持古卷细细品读,阳光逐渐耀眼,树叶撒下大片阴影。锦瑟同香草刺绣,离离在摆弄花草,筝儿和料峭是闲不住的,一会儿掠上假山追蝴蝶,一会儿又踏着水面戏耍鱼儿。
信鸽不知怎么飞到我面前,盘旋着,我放下书卷,伸出一掌,它落在我掌心,咕咕叫着,轻啄我的掌心。我大觉有趣,一指拨弄着它的羽毛,它不悦,小脑袋一拧,扑棱棱飞走了。
我笑着拿起古卷,翻过一页,不意见到指尖一点干涸的血迹,略一思量,扬声叫道:“料峭,抓住鸽子!”“是,小姐!”料峭应着,轻身一掠,扯住鸽子的半边翅膀,生生将它拽下来,看得我和锦瑟她们直咂舌。
料峭落下来,将鸽子的另一边翅膀也抓住,讨赏地递到我面前。我坐起,揽她入怀,掐掐她的脸颊,小心拨开鸽子羽翼,左腿腿跟处果有半枚铜钱大小的一块干涸血迹。拨弄一下,全数脱落,应是从什么东西上沾染来的。小丫头们凑过来看,我不欲她们跟着胡思乱想,哄她们自玩去了。
一会儿,惊寒出来,我示意她过来,说了几句。她道:“你待如何?”我想了一下,道:“还是以防万一,明日你回一趟若耶山庄。”惊寒无谓道:“随你。”
午后,沐青云遣人来说,江南水患大势已定,沐花卿携宁倾城不日回转,让我不必着慌,安心静候。锦瑟,离离送来人出去后,立刻笑瘫,道:“他沐家将四郎当成宝,便以为别人也同他们一样,真是笑死人!”我佯怒,板着脸,斥道:“不要随便拿四郎玩笑!”筝儿扑哧笑出来,先逃得远远的,方才笑道:“当初在庄上,小姐说的可是不要随便拿姑爷的名字玩笑,如今怎么变成四郎了?”
小丫头们咯咯笑,我抓她们哪个也不是,索性强词:“怎么,你家小姐改主意了还不成!我问你们,你们倒是想哪一个做你们的姑爷?”小丫头们笑弯了腰,齐声道:“当然是千重公子,谁让小姐这么喜欢他呢!”
我面上一红,一拧身,又歪到藤椅上。日暮时分,接到华潋飞鸽传书,说是多谢我当初馈赠,待江南水患一过,他将遍游天下。想我与千重三年之约,倒不如华潋来的洒脱,率性而为。颇意外,后竟收到楚鸿的飞鸽传书,蚊蝇小楷,工工整整,不过一个意思:连城美人,鸿囊中羞涩,可否资助一二。
刚刚睡下,隐约听得外面有哭泣声,起来,披上外衣下楼。循着哭声,在院墙那边。推开门,齐朔一恭身,我道:“去睡吧,我同小楼姑娘说两句话。”齐朔欲言又止,我不理会他,走向沐小楼。她贴着墙坐在地上,抱着膝,眼泪簌簌落下,听到脚步声,抬头瞥我一眼,又埋头哭泣。
我静候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无奈叫道:“齐朔!”齐朔无声无息地掠过。我道:“你劝劝她吧。”齐朔应了一声:“是!”见我没有要走的意思,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红晕。我掩面笑道:“沐小楼,叫我一声姐姐,我把齐朔送给你。”
沐小楼突然扬头,冷声道:“不稀罕!我沐小楼走到今天这步,于人于己都已无愧!你说的不错,我受沐家恩宠,现在也是到了回报的时候,以后,四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决计不会让人笑话了去!”她起身飞掠而去。我心下叹然,这世间的女子啊,一旦被激怒,要比男子好要要强。
我道:“齐朔当真对小楼无情吗?”他沉默不语,目光深不见底。我走回出云阁,他则在门口止步,知道多说无益,我自上楼。
次日清晨,惊寒尚未启程,又一只信鸽飞到,足间绑了一块血染红布。我一惊,拦住惊寒,思量:“惊寒且慢,我同你一道回去!”惊寒道:“猎玉城主未必肯。”我轻笑道:“自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就……反正四郎只央我对宁倾城手下留情!”与惊寒出了出云阁,放眼处,曲径盘旋,我叫道:“齐朔,前方带路,连城要去拜会猎玉城主!”
时,大重朝后十二年五月二十,天朗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