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仰天大笑出门去(上)(1 / 1)
次日,飞马来报,沐家家主沐青原已到三十里外的百家集,猎玉城主沐青云命沐花卿率一百将士策马相迎。却说沐小楼将自己在房中关了半日,出来后,允嫁,面如死灰。沐青风老泪纵横,他虽不善勾心斗角,但想了这几日到底也想明白是沐花卿借题发挥,迫沐小楼出嫁以修好楚家,遂趁沐花卿外出之际跪求猎玉城主。
奈何此事本就是沐青云并沐花卿共同谋划,哪里改得了口。沐青风出了花厅,失魂落魄,竟一失足踏入湖中,被路过的小厮看见,救起时已去了大半条性命。沐青云毕竟同沐青风一母同胞,小时抵足而眠,大了也是兄友弟恭,见此也甚是伤心,为了安抚沐青风,竟舍了七郎沐俊卿。
一切追根溯源,若不是沐俊卿哄我去捉兔子,也不会惹出这一连串的变故,可怜沐俊卿自惊寒一击,卧床至今,方好转些,被猎玉城主叫去劈头盖脸一阵训斥,罚三年囚禁。少年心高气傲,那受得了这般折辱,当场口吐鲜血,晕厥。
午后,天边浓云漫卷,不一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轰隆”击打地面。楼下花厅,和惊寒执子厮杀到中局,又称胶着之势。香草突然撑伞跑了出去,雨大风急,霎时将伞掀翻,她浑然不顾,一臂档在额际,直冲到院门。
不一会回转,进了门,浑身湿透,成股的雨水顺着被打散的发髻流下,脚下顷刻积了一大滩水。她面色铁青,紧咬着下唇,突“扑通”朝我跪下,头伏在地面,一动不动。我轻叹一声,起身拿了绢帕,到她面前,半蹲下,扶起她,擦净她脸上的雨水,有那么几滴滚热的分明是泪。
“小姐!”香草哑声叫着,我捏捏她的脸颊,笑道:“香草乖,去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莫惹了风寒。”她执拗地看着我,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我笑:“傻丫头,你跟了我十年,第一次求我,我能不答应吗?”
她乍现惊喜之色,要说些什么,动动嘴角,却是“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哄着:“香草乖,莫哭了!”小丫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见弄了我一身雨水,神色羞赧,我掐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去吧。”她这才起身,进了后厢。
惊寒过来与我并肩站着,望着骤雨残花。我问道:“惊寒,你说沐俊卿此举何意?”惊寒道:“要么是真心被你折服,要么是借你避过眼前之祸,你待如何?”我悠然一笑:“不如何。不过我是不会养一条狼在身边的。”
又伫立了一会,惊寒取了新伞给我,六十四根伞骨,上绘雨打新荷。我执伞,飘然出楼,雨势未歇,所幸风已止,地面尽是积水,走到院门,罗袜裙角尽湿。推开门,吱嘎之声桀桀入耳。门前,跪着的少年身上月白色衣裳早已湿透,裹着伤口处,殷红一片,不时有血水泛出,染红了搭在地上的衣摆。
几日不见,他消瘦许多,眉间的飞扬神采如数磨去,见是我,虚弱地一笑,叩了三个头,叫着:“好姐姐!”我静立,雨水淋在他背上,顺着脖子流过脸颊,下颚,滴到地上,汇成一团。到底忍不住上前一步,伞遮到他头顶,他跟着抬起头,偏到一边,吐出一口雨水,转向我,展颜一笑:“好姐姐,我知道你定舍不得我!”
我看向远处亭台楼阁,大雨冲刷,倍添萧索。回首,我道:“七郎,我帮不了你的。我无心瞒你,我与你四哥现在是相互钳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少年眸子一亮,切道:“好姐姐,但求你为我指一条明路!”
我闻言轻笑一声:“明路?七郎切莫贪心,我若真这般神通广大,又怎会沦落到沐家这是非之地。”沐俊卿抓住我的裙角,仰面一笑:“好姐姐,你不知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易!四哥不在,父亲决意舍弃我,我……我……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他身子突然一抖,一口血到了嘴角,被他生生咽下去,到底流出一缕,被发间淌下的雨水一冲,了无痕迹。我暗思量,嫣然一笑:“少年郎何不仗剑游天下?”他一怔,眼神灰败:“姐姐让我离了沐家?”我笑道:“怎么?离了沐家,以七郎之能就闯不出一番天地吗?”
少年心性果然被激起,双眸明亮,只一刻,突似又想起了什么,吞吐道:“可姐姐说……这……天下非洛,即沐。”雨势渐缓,轻敲伞面,我道:“洛大公子至今成迷,至于我,七郎可知,在若耶山庄,泪珠不过是丫头们手里的玩物,同石子一般。沐家以一斛泪珠相聘,五百将士逼庄,母亲愤恨,口吐鲜血,连城无奈允嫁。”我掐掐他的脸颊,“我怀恨至今,不毁了沐家已是你们万幸,怎么还不知足,竟敢巴望着我为你们沐家出钱出力?”
少年心思暗转,忽然嘻嘻一笑:“好姐姐,你装的再凶也骗不过我。七郎知道,姐姐虽然嘴上从不饶人,但从未真正狠下心肠去对付哪个人。姐姐不会害沐家的!”我一愣,失笑,斥:“小鬼头!”他欢喜一笑,道:“好姐姐,七郎当离沐家吗?”
我笑道:“沐家子嗣众多,不乏为王为将之才,七郎想自其中杀出一条血路,何其难也!人人都羡慕四郎一身荣宠,风光无限,可是说透了,他又何尝不是日日如履薄冰,苦心经营。你断没有他那份心性,何不另辟蹊径。眼下江南水患一触即发,百万民众即将流离失所,七郎何不赶赴江南,世间热血男儿无数,七郎只需登高一呼,自从者无数。救黎民与水火,这等功绩,岂是猎玉城中的蜗角虚名可以比拟!”
沐俊卿眉目渐开,又朝我叩了一个头,道:“七郎谢姐姐教诲!”我扶他起来,不意掠过他胸口,立刻沾染了一手血污,想他忍着这般剧痛,还能与我谈笑风声,心性之坚韧果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他朝我一揖,道:“七郎告退!”极缓慢地抬起身,清朗一笑,唇上的牙印深可见血。他转身,一步一顿地离开,雨又大,风起,少年单薄的身体倔强地挺直,身后留下一路血痕。
回转,厅内只有惊寒,她过来收了伞,我一叹:“但愿一番闯荡能让他不这般执于名利。”惊寒冷哼一声:“就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轻笑:“所以我得找个人帮我好好打磨打磨他!”会房,修书一封给华潋,命香草再拿一些伤药一并送去给沐俊卿。
大雨阻道,当晚,沐花卿并沐家家主并未回转,当是歇在百草集了。窗外,雨一直淅沥,抛了几颗夜明珠到地上,仍觉得冷,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抱着双膝,轻吐一口气,幻化出千重的脸,似嗔犹喜,念一声:“千重!”怔怔流下泪来。到后半夜,方才困倦睡下。
醒来,天际已明,推开窗,雨后空气微凉,泛着莫名清香。离离,筝儿进来,绾发之际,筝儿说沐俊卿叩别猎玉城主,仰天大笑出门去。我问香草如何,她们说昨夜暗自垂泪,今晨方才睡去。暮又想起千重,刹愁绪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