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晓来谁染霜林醉(上)(1 / 1)
可怜齐朔将军方在山下安营扎寨就天降大雨,一连三日。这三日我与惊寒也没闲着,将沐家适婚男子挑出,一一排除,最后锁在一人身上,不由暗叹,若真是他可就麻烦了。女儿唤他四郎,男儿唤他四哥,他多年挚交好友则唤他一声沐四,长刀沐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魅影刀”沐花卿。
人说沐四郎放浪不羁,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又说他恪礼守法,因楚大公子一句调笑之语而当街训斥,使楚、沐两家至今交恶;人说他情深意重,为救红颜知己甘受家族三大刑罚,又说他薄情寡性,风烟阁第一名妓晴岚为他自毁容貌他瞧也不瞧;人说他仗义疏财傲骨铮铮,又说他狂妄自大追名逐利;人说他怒中犹带三分笑,又说他魅影刀下无活人。总之,沐花卿是个同他的刀法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无疑也是个精彩的人。
看沐花卿画像,修眉星目,唇红齿白,竟是个俊美至极的人物,虽不及千重那般清艳,倒也胜过多数女子,加上他亦正亦邪的性格,不知让多少闺中女儿翘首盼望。沐花卿爱食各种花瓣,已到无花不欢的地步,与我还真是相生相克。
第四日,齐朔开始在山下喊话,他内里浑厚,即使躲到庄子深处也听得一清二楚:“玉庄主,在下长刀沐家齐朔,奉家主之命特来拜会,望庄主不吝赐见!”听了几遍,惊寒有些不耐,冲我道:“你当时为何不让他登上十月八月?”我幽幽一笑:“他会依言等上十天八天吗?”惊寒语塞,哼一声别过脸去。
我道:“惊寒,不如你去给他点教训,他聒噪的让人心烦。”惊寒双眸一亮,显已动心,恰兰晓进来,说是母亲唤我过去,我只得携惊寒出暖冰阁。路上,听得齐朔的喊话还在继续,这人声音冰冷,说话也是一丝不苟,呆板的紧,真不知怎会成为沐花卿的左膀右臂。
绕过牡丹丛,突听他喊道:“久闻玉家连城,美人如玉,在下长刀沐家花卿仰慕久已。今闻小姐已行及茾之礼,特遣齐朔以一斛泪珠相聘,望小姐受之,以结沐、玉俩家百年之好!”我心下大惊,慌乱向前跑去,惊寒掠过来,抓住我的腰身,几个起落已到了梨落阁。
“娘!”我大叫,一路冲进母亲房中,梳妆台前,母亲回过头来,已是面色铁青银牙欲裂,手中握着象牙梳,鲜血汩汩流下,浑然不觉,一旁的几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娘!”我心痛万分,过去硬掰开她的手,跟进来的兰晓强定慌乱,叫小丫头去取药。
“娘!”我跪下,捧着母亲鲜血淋漓的手,几欲泪下。母亲面色灰败,眼神突凌厉如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欺人太甚!”“娘!”我心下暗叫不妙,果然母亲一口鲜血喷出来,人直直向后倒去。惊寒抢过扶着母亲,并指切脉,暗松口气,向我道:“无碍!”抱母亲躺于床上。
兰晓却已镇定下来,一边遣丫环去请华潋,一边遣丫环取来清水,帮母亲清洗涂药换衣,紊而不乱。玉家几代奉养的神医一族华家长孙华潋急匆匆奔进来,兰晓这才发现我还跪在地上,忙过来搀我:“少庄主快起来!”一个手眼伶俐的小丫环过来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兰晓见我身上也是一片血污,忙叫过一个丫环,让她去叫料峭送件衣裳过来。
我拦住她,只觉浑身发冷,缓了一会,方说道:“娘这里就拜托先生了。惊寒,回暖冰阁。”“少庄主放心!”华潋起身恭送。阳光底下,惊寒见我面色不善,脚步飘浮,自顾携了我施展轻功奔回暖冰阁。
进了门,制止料峭她们的跟随,径穿过纱帷,扯掉衣裳,沉入池中,睁开眼,水中清棱棱的,只有我嘴边一连串气泡,如坠梦境。直到胸腔发痛头晕目眩才破水而出,大口喘息着,有人进来,我料是惊寒,清清一笑:“玉家连城,美人如玉。一斛泪珠相聘!呵!”我靠在池壁上,语气冷而媚:“告诉齐朔,连城愿嫁。”
整个若耶山庄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去看望母亲,母亲已醒过来,只是双目无神。我唤了她几声,她突然抱着我放声大哭。侯在一旁的明老爷子似乎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没人料到形势会如此严峻,齐朔困庄三天,其他六家无一丝异动,沐花卿狂言妄语嚣张至极,若不是有什么倚仗,何敢如此辱我若耶玉家。
我好生劝慰母亲,待她情绪稍安,道:“娘,如今玉家已是每况愈下,今日沐家公然逼婚,这天下,怕是无人敢缨其锋芒。连城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既如此还不如爽快应了他。他沐家敢以一斛泪珠相聘,连成就敢破门出户,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管他沐家为何定要强辱玉家,连城定让沐家后悔不已。只是,娘,你万要好生修养,不要再吓连城!”
我声音哽咽,母亲凄楚一笑:“连城真的长大了!”我抱住母亲:“娘,连城一心想改变玉家女儿的命运,可若是娘看不到这一点,连城作之何用!”“玉家,玉家!”母亲冷笑,突然似想起什么,急切地推开我:“连城,娘修书一封给康王,他定庇护与你!”母亲挣扎着要下床。
我心下万般凄凉,使个眼色,惊寒出手点了母亲的睡穴,给母亲掖好被角,出去。到花厅,我向明老爷子拜道:“连城去后,玉家就多仰仗明老爷子了!”明老爷子愤恨一叹:“是老奴没用!”我起身,笑道:“明老爷子无需自责,盛极而衰,百年玉家,生生比下了大重朝,风光足矣!”
下午,天降濛濛细雨,我独自执伞向湖边走去,触目,绿肥红瘦,多少华贵牡丹风流唱罢。想连城今日放下豪语,十几年后,也同若耶山庄一般垂垂老矣,不禁心有戚戚然。湖边,骤雨打新荷,荷叶上积聚了一汪汪的水,我踩着暗桩,走向湖心小筑。风雨凄凄,不一会就打湿了裙角。
踏上延展木台,收伞,褪鞋。推门进去,美人仍巧笑倩兮,我叩拜,上香,复跪下道:“列祖列宗在上,今百年玉家遭逢大劫,连城无奈允嫁。连城心有不甘,他日若因此犯下杀戮诸罪,望列祖列宗宽恕!”眼前忽明忽暗,跪了小半个时辰,雨收天晴,天边竟挂了三道彩虹,我阴霾心情不觉一扫而空,冲碧玉牌位盈盈拜道:“连城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