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庄生晓梦迷蝴蝶(下)(1 / 1)
汤汤水水都泼到她二人身上,更觉得烦躁不堪,怒从心生:“人哪,都到哪去了?锦瑟,离离!”锦瑟先进来,一见屋子里的混乱场面也没了主张,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香草打眼一扫,飞掠到我身边,钳住我的双臂,叫道:“小姐,莫慌!”说着塞了一枚药丸到我嘴里,入口即化,透体冰凉。
香草扶我到床边坐下,用帕子擦去我额头的虚汗,温语道:“小姐,没事了。”挥手示意锦瑟带筝儿、料峭出去。我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香草扶我躺下,道:“小姐,你什么也不要想,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香草替你打扇。”半晌,我道:“你下去吧,看看筝儿料峭,就说我……”
香草笑道:“小姐又要说混话不成,她们只有为小姐担心的份儿,决计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香草去了,她一向乖巧从不多语。我明了,惊寒的指间梦放了迷香,我才会如此暴躁易怒。
过了一会儿,料峭、筝儿两个小丫头进来,怯怯地看着我,我方才真是太过凶恶,竟伤了她们的心。她二人忽一左一右抱住我,放声大哭:“小姐你没事了,你吓死我们了!”跟进来的香草、锦瑟、离离都在一边捂嘴窃笑。惊寒正这会儿进来,见状,嗤笑一声。我柔柔一笑:“惊寒,你放肆了些,去花芜阁自囚一月。”除了香草,料峭她们都不知缘由,惊讶地看着我,倒是惊寒冷笑着拂袖而去。
闲过两日,玉软罗突然寻上门来,言语凄凄,我素来不喜她,只擦着话锋,闲谈乱扯。当初,她母亲也是不愿她上若耶山庄的,她是以死相逼方才如愿。她自恃丽色,以为会在若耶山庄一步登天,孰料人算不如天算竟让她碰到了惊寒,输给惊寒倒也罢了,偏又多了一个我。又平日里见我与母亲谈笑晏晏,虽有争吵却亲的紧,再想自己伤了娘亲的心困在这庄中,不由顿生哀怨,长吁短叹下竟迷上了《沧州曲》,仿佛弹成了这首曲子,就能为她挣回些什么。
可惜《沧州曲》难了些,断断续续四五年,也只习的三段,一到转折处就破音。我心烦惊寒之事,不由露出不耐之色,玉软罗突然朝我跪下,泫然欲泣:“姐姐,妹妹当初无知,狠心抛下母亲,这五年来思念至极,每每哭醒。前日父亲捎来音讯,说母亲病重,求姐姐垂怜,放我下山,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泣不成声,锦瑟、离离忙搀她起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我叹息一声:“你心里难受,不要压着,哭出来就好了,只是这出庄之事切莫再提了。你生性聪慧,当知这庄上的规矩死死的,绝无转圜余地,传到庄主耳里,少不得你一阵训斥。”她哭着,又要跪下去,凄声叫道:“姐姐!”
我冲跟她过来的两个小丫环摆手:“送你们小姐回去吧,好生伺候着。平日里多劝劝她把事往开了想,别认死理。”两个小丫头依言扶起玉软罗,她却突然挣开,泪如雨下:“玉连城,你日日同你母亲在一起,又怎么会知晓我们这些人的感受!人都说你生性洒脱宽容大度,可我看你分明是身世不明,便容不得别人一家团聚!”
她跌坐在地,伏下身痛苦不已。料峭她们几个很是气恼,却又见她哭得甚是可怜,左右为难。我吩咐:“锦瑟,拿匕首来,香草,拿断肠来。”她二人依言去了,顷刻回转。我将匕首,瓶子掷到玉软罗面前,冷声道:“你要离开若耶山庄也不是不可,你选一样自我了断了,我立刻送你下山,定让你母亲见你最后一面!”
她惊恐地看着我,半晌不能言,我不屑至极,一拂袖转向内厅。“玉连城!”她凄厉大叫,抄匕首在手,当胸刺下,刹,血染罗裙。几个小丫头惶惶失了分寸,倒是一向心软的锦瑟有些厌恶地皱紧眉头:“可惜了这方毯子。”我霎时欢笑,捏她的脸颊:“小丫头,心肠这么狠?”她一噘嘴:“小姐忘了,已经答应将这方毯子送给锦瑟了?”
我忙哄她:“好好好,把我房里的那方换给你。”小丫头刹喜笑颜开,冲离离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惹得离离气鼓鼓的,我倒不知离离也看上了我房中的那方毯子。那厢,玉软罗突然吐了一口血,伏地不动。“小姐!”香草笑道,“昏厥了,应无大碍。”锦瑟过去和她抬走玉软罗,那两个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
离离、筝儿扔了毯子,清洗溅到四处的血迹。我叫过料峭让她去花厅取了一张花契,料峭尤惊魂未甫:“小姐,她真的宁死也要离开若耶山庄吗?”“傻瓜,人一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可是冷静下来就后怕的要死!”爱怜地理理她耳边垂落的发。
香草、锦瑟回来,说大夫看过,得修养一阵。将花契递给锦瑟:“过几日去那边,跟她说,她若执意下山,就在花契上写下名字,从此她与若耶山庄毫无瓜葛,世上再无玉软罗;她若不提,就让她好生养着吧。”
又过半月,玉软罗只字不提下山之事,只是人越发消瘦,我到底不忍心,遣人送她下山,让她们母女见了最后一面。她母亲逝去后,她不再偏执《沧州曲》,渐渐同姐妹们说起话来,一起玩耍,性情开朗不少。此时,惊寒自囚已满,听料峭说了始末,冷笑不语。
清晨,凉风习习,我偷溜进母亲房里,看见我的小丫头都忍着笑悄悄退下。兰晓正在帮母亲绾发,我从侧面踮脚过去,一把抱住母亲,大叫:“娘!”母亲被我骇了一大跳,嗔怨地拍我一下,爱怜地拉我坐到她面前:“疯丫头,没大没小的,看哪家的儿郎敢把你娶回去!”我腻声叫:“娘!”依偎在她怀里。
母亲轻拍我的肩:“连城,再过三天你便及芊了。”母亲愁绪难掩,我搂住她的脖子撒娇:“连城不嫁人,一辈子留在若耶山庄,永远陪着娘!”母亲一笑,仍是倾城颜色,我却在她鬓边发现一根白发,小心帮她拔了。母亲看着我的手腕,不离身的包金兽首白玉镯变成了绞丝镂空白玉手镯。
我晃晃手腕:“娘,漂亮吗?”母亲道:“不喜欢以前那个了?”我笑:“喜欢。不过不想让自己过分沉溺于某些东西,那会成为弱点。”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她一向不喜我太过亲厚惊寒。兰晓进来,说是司徒寒潭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