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三年之后,不合时季的花(1 / 1)
夏季是一个标签,代表着炙热的阳光、从毛孔里不断渗出的汗珠、冰凉沁甜的冷饮、虚软无力甚至越吹越热的暖风。若是一直待在室外,半天之后全身的皮肤都别扭得好似要错位。
但在冰帝学园祭的夏天,却舒适美好。这座贵族学校花了血本,让在校园室外的学生也能感受到阵阵凉意——通过下水管道覆盖了整所学校的制冷设施非常给力——既能欣赏到夏日特殊的美景,也不用忍受炎炎灼日带来的酷暑。
路旁好几株银薇花树在暖风里悠然自得地摆动着,白色带着萤色边缘的花瓣飘飘扬扬洒下来,落在树下人的身上,拂了一身还满。阳光从上空直直照下,穿透过银薇花曲折层叠的阻扰,落在夏延的瞳孔里,已经柔软和煦。随着微风摆动的花束将阳光串成的线条不断扭曲着形状。
她伸出五指罩住眼眶,被手指割裂的阳光跳跃在空气里,就和那天下午躺在草坪上看到的景致一样。
她和忍足侑士第一次因为合奏的默契度问题而勉强凑成的约会,躺在他的手臂上,花瓣如微雨一样将他们笼罩其中,细细密密地在遍地阳光下飞舞,金灿灿的边缘炫彩而不刺眼。用手指挡住阳光的她看到的那一幕。
再约忍足侑士出来,带着一半的心血来潮,一半的心神不定。金泽老师宣布第四次自选曲目的主题为“重获新生之物”即刻,她就觉得被小精灵莉莉添加到参赛者名单里完全是一个错误。
四次比赛主题分别为:倾心、信任、不可替代之物、重获新生之物。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师兄忍足侑士那张微笑的脸和如美酒般醇厚的嗓音。
经历过第三次表演中的异常,她思考了很多天,咬着牙下定决心要解开心结——日野香穗子把魔法小提琴的琴弦拉断之后,终于突破了局限,解开心结用自己的努力参加比赛。尽管她刚处入门,琴声实在让人难以恭维,那种勇气和态度却非常人所及——而她,手冢夏延,已经确定要通过比赛证明她实力的人,怎么能徘徊在瓶颈处,一直不前进。
那是她自己设定的心结,算起来颇有自讨苦吃、自食苦果的意味。明明主动和他分手,却在心里一直牵挂着;重新看到他的一刹那,流逝的时光好似有人把沙漏换了一个方向,沙沙的响声之后重新退回两年多的时间之前。他在东京的街头拉着她的手,低低的笑声一直萦绕着她的耳膜,紧紧贴着她的心,就和他贴着她的手心一样紧密。
花雨不断落下,银白色的花朵落满肩膀。她摇着脑袋抖落头顶的碎花,又伸手将肩膀山的弹去。注意到延伸进她视野的两双脚,才抬起头看着离她只有几步远的两个人。忍足侑士在女孩的脸上落下轻轻一吻,伸手摸过她的头,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孩这才转嗔为喜,因为撒娇而撅起的嘴巴上翘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师兄,还是一样的会哄人,好手段呢……
忍足侑士目送他现任女友的离去,转而向夏延走来,带着她熟悉的招牌笑容,问道:“等很久了?”
夏延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风忽然大了一些,漫天花雨倏倏下落,纷飞花瓣卷过她的脸颊,又飞到忍足侑士的肩头,最后跟着风落下遍地残英落红。白色的花朵就像雪花一样,把他们两个人都拢在怀里。
三年前的平安夜,并没有下雪。
没有下雪的平安夜,他们俩肩靠肩站在最繁华的街头,忍足侑士刮了刮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唱歌给她听。
周围的喧嚣忽然离他们很远,她的身边萦绕着他的声音,他带着透明质感的迷人声音,让她的心弦不停被拨动的迷人声音,在冬季特有的寒冷空气里轻声唱着。
我的心与身体,都牢记着你
Your love forever
轻闭双眼,在心里描绘你的样子
这样就好,不管季节如何将我的心置于不顾
那天我看到的星空,许下心愿
两个人一起探寻那光芒,虽然它瞬间就消失
其实这样就好,不管季节将我的心如何置于不顾,自顾自的改变颜色
只是,有你才延长了这个季节
有你,才延长了这个夏天
歌声消散在圣诞节夜晚的晚风里,凝成白雾在她面前跳舞,沾在她的眼睫毛上,随着她睁眼闭眼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忍足侑士温暖的手指抚过她的睫毛,细密如同初雪的亲吻落下,然后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哪怕穿着厚厚的衣服,还能感觉到彼此强烈的心跳。
唱到一半的时候,他们身后的花店打开了门,从门内飞舞处无数轻盈的泡沫。那种小时候经常拿着肥皂水,用剪开口的吸管吹出的五彩泡沫,或大或小,带着五彩绮丽的光芒,混合着圣诞节特有的喜悦气氛,从他们身后忽然到来,顺着风从天而降,将她与他都拥抱在怀里。醇厚嗓音混合在那些美好却易碎的泡沫里迎飞上天际。
世界化成带着淡淡青草香味和苹果清新果香的细腻,洁白如同天降瑞雪。泡沫纷繁扬扬落在两人的肩上、手边,脚旁,由高到低、由低再飞高地盘旋。他们手拉着手望向对方,时间空间完全错位停驻,只剩下彼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望着。
和他在一起,做的是最简单的事,他却总有办法把一切都染上最浪漫的色彩,浅浅飘散在空气里,深深刻在她的生命中。
三年后的冰帝学园祭,温柔的花瓣下雨一样把两个人都拢在怀里,清风翻开那本叫做“时间”的书,吹动书页翻阅到三年前的那一幕,那一页深深浅浅带着时光留下的阴影。
忍足侑士伸手探向夏延的肩头,在她身体微震时取下一瓣花瓣,温柔地微笑着,轻声地说:“花瓣,帮你弄掉了。”
“师兄,谢谢。”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忍足侑士提议着说:“要去走走吗?”
“好。”
并肩走了一段路,忍足再次开口打破沉寂:“找我,有什么事?”
夏延微微一窒,她有事,却不知道该如何述说,思考片刻后才斟词度句,慢慢地说:“第四次音乐会的表演——”
“重获新生之物?”
“嗯。”
“要重获新生吗?”他保持着微笑,声音里却带了其他的色彩,淡淡地说:“那么,我想——你肯定要先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会忽然提出分手呢?”更加完美的微笑,“说完了,才能‘获得新生’,不是吗?”
她怔怔地看着招牌的、不羁于世笑容的忍足侑士,依然那样优雅、沉着、冷静,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像网球场上轻易读破对手的后招一样再次将她一眼看透。
她讨厌被他那么了解,讨厌明明被他那么了解,却不能像他了解自己那样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