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十六章 邪鳞顽甲滑腥涎(1 / 1)
love&loss那座石台长有一丈宽约七尺,周身光滑润泽没有纹饰,近了才知那是一整块巨大的翡翠打造的,碧绿的翡翠里不时有水流动,竟是血一般的颜色,好似人体的血脉一样。而那空着的支架也是翡翠做的,与台身连做一体,亦有血流游走。
原本我是该觉得阴冷而诡异的,但当我情不自禁抚上石台时却自有一股暖意袭来,阖眼时更是有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流注入体内。睁眼一看,果不其然,那翡翠中的血流正汇聚在我手心。
我连忙抽回手来,虽不见手上残留着血液,可有气流注入体内的感觉不会错,不由想起了泣血,它也是这般的,身体有损时便释放血雾来治愈我,眼下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这石台原本供着的莫不是泣血?”我脱口而出,转脸就见江幸一脸深沉,他没有说话,但神情算是默认了。
我凛了神色,肃然道:“你想我怎么做?”
他却摇了摇头,面有苦涩,“我也不晓得,只是想着你来了或许会与什么产生共鸣。”
我不由蹙眉,低头又细细看起了翡翠里的血流来,总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并且已经活了千千万万年。“我以为这里供着的会是裂空刀,如今也只它未曾出世了。”
可惜云生弓已经没了。
“我原本也这样以为,至今不懂为何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处处神圣,却供着一把妖异非常的大刀。”江幸垂眼看着脚下,那眼神同我先前一样,也是觉得……或者说他知道这下边有东西。
我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武长渊,心中猛地打了个激灵,“自他海州一行到现在过去多少时日了?”
这段时间我昏迷的日子不少,算不精准,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却又摸不准。
江幸表情一滞,我立时明白。
“……三个月了是吧?”我颤巍巍地说出这一句话来,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这几天武长渊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眉目倦色深浓,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夜夜与我滚罗帐搞得精血不足体力不济,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近来来得晚不说,睡得也并不安稳,今早走得尤其早,连天都没亮。他一走我便冷醒了,想着是公务繁忙,正巧葵水又来了,卷走我的所有注意力,便没再多想。
而江幸,便是知道这事才敢来找我。
思绪辗转间,地下蓦地震颤起来,仿佛真有头巨兽在下边往上撞击,我一个不稳便跌在了石台,额头不慎磕到支架,破出个口子。
血滴落在石台上那一瞬,翡翠里的血流发出万丈光芒,爆出一声极为尖锐的嘶鸣后它们便全涌了出来。红色的血线在殿内乱窜,划破了墙壁损坏了史籍,更扑灭了长明灯,一瞬间殿内便只有紫晶的光芒照耀着,昏昏然阴沉沉的。
一阵大过一阵的轰鸣疯狂作响,似人在哀泣哭喊怒吼咆哮,或尖锐或沉重,像是谁的魂魄被释放了出来,千万年来的枷锁终于得以挣脱,却不是狂喜。
江幸冲过来拉我逃出去,可那些血线却叫嚣着把我们隔开,还划伤了不少他□□在外的皮肤,却对我十分温柔。
我又被逼回了石台,正不解时,那些血线全都掉转了头,齐齐向我涌来。我无处可躲,便被它们包了个严严实实,无数气流无孔不入,从皮肤从双目从嘴鼻……近乎狂暴地注入我的身体。
刹那间思绪万千,那涌进来的绝不仅仅只是血流,是一个人最深沉的怨恨,还有仿若一寸寸剥下皮肉一刀刀砍削骨头一般的巨大痛楚,多少画面在脑海中飞闪,无数声音撞击着耳膜。
血线模糊了视线,我的双眼痛得仿佛要瞎掉一般,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我因承受不了这一切而痛苦呐喊,眼泪横飞,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与此同时地面的震颤也不曾止息,大殿里史籍纷落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的身体似要破裂,而这地板也快塌陷……
是谁在毁灭谁而谁又是能毁灭作恶的那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我睁开眼来,发现石台黯然无光,那些翡翠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血流也没有了,再一看,大殿中一片狼藉,而江幸趴在地上浑身伤痕累累。
虚脱的肉体痛楚正在飞快消失,浑身没有一点血迹,但那感觉却一阵比一阵深刻,仿佛缺失的残片将我拼凑完整。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江幸面有惧怕地看着我,不敢靠近。
紫晶地板随着我的步子而再度震颤起来,像是谁感应到了我的存在亟欲与我见面似的。
我行至大殿中间,侧脸看向江幸,“长渊该是在这下面吧?……在那饕餮腹中。”
他一声不吭,但下意识看了眼地板。
我跪趴在地上,头发披散,光洁的紫晶映出张双眸火红的脸来,血泪满面,那仿佛泣血的瞳仁如同血狱,杀气四溢,眸光中有着焚灭苍穹的烈火。
我无法相信这是我自己,可是这真的是我。
“呵呵……”我笑得奇诡,似哭似笑,侧脸看向江幸,见他缩了一缩。“现下你说要的决断该是有了吧?”
他不置可否,如临大敌。
我收回目光来,仰天望视那紫晶穹窿,觉得天旋地转,沉默稍许,蓦地大喊一声,张手猛击紫晶地板,震得骨肉发痛,却一下比一下重。
注入了那万千血流过后,我体内气血翻滚得厉害,力道深厚,而底下的饕餮也在不断往上撞击,声响震耳欲聋,两相配合下,这坚实的紫晶地板便开始龟裂。
我不断拍击地板,双手动作越来越快,近乎发狂,情绪极端暴烈。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紫晶地板从中破开,我跪趴的那块陷落下去。
不知道掉落了多久我才落到底,因着脚下紫晶我没能摔成个粉身碎骨,但紫晶却碎裂成了屑沫,我毫发无损,赫然发现上面的殿宇大得出奇,这下边的世界则更为惊人。
下边没有灯盏,唯有顶上透着的紫色光芒,因这四周无比巨大的黑暗空间没有阳光,那紫色便在黑暗中变得更深,妖异非常。
江幸趴在上方那破出的大洞往下看,我扫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正迅速适应黑暗。
待得眼睛能够视物后,我发现地宫中间趴着一头巨大无比如同一座小山的怪兽,它全身落满紫光,正高举臂膀露出腋下的六只眼睛盯着我瞧,发出婴孩一般的嘤嘤声。
巨兽羊身人面,皮毛杂乱厚实,如刺一般尖锐,长着一张奇大无比的嘴,口中生满倒刺,张嘴时口水直流,腥臭霎时充斥了周遭。
这不是饕餮又是什么?
我朝饕餮走去,脚下的路并不平坦,低头一看才发现我竟踩在无数人骨之上。
放眼看去,这一地散落堆积的白骨不下万具,却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临近饕餮的地方还有不少新鲜的,尚且连着皮肉。这些人大概就是它的食物了,庞大如它那般的异怪胃口很大,一次吃五六个人怕是也不见得能饱。
饕餮同那浑沌一样都是个只吃不吐的东西,便是不能排泄,哪进的还要哪出。它吃人也很挑剔,若是不喜吞进去了也会吐出来,却不见得会吐出一具完整的来,是以外边才有那么多枯骨。反之,若是它喜欢的,那便在腹中消化得干干净净渣滓不剩。
面对这万千森森白骨我心下万分疑惑,难道这么多年来成功的只有武长渊一个么?
饕餮盯着我的双眸看得入迷,表露得并不凶狠,并不恼怒叫人打扰了它进食,如丰斗那般被驯服了一样乖顺,貌似把我认作了主人。
我却担忧起武长渊来,怪兽在进食时若是叫人打扰了总是特别暴躁的,丰斗虽不明显却还是有的,福宝则尤甚。但饕餮却表现得太过平静,让我觉得……它已将腹中食物尽数消化了,这会正是玩闹的时间……
我仰望上空,对着江幸喊道:“长渊进去多久了?”
过了许久才传来他的声音,“以往进去七个时辰便被吐出来了……”
我暗暗估算了下时间,他今早走时不到辰时,我与江幸来宣室殿时已近黄昏,差不多酉时,又在上面费去了一两个时辰,现下估计已到了戌时,怎么他也该出来了。
果然是出了状况,思及此,恐慌立时席卷了我的神智。
我向饕餮走近了些,仰望那小山似的身体,不知这样一头巨兽当初是如何弄进来的,若是放出去了又将招来怎样的祸乱。
饕餮眼中欢喜更甚,慢吞吞往我这匍匐了几步,距离一下便拉近了,那眼神分明在说它刚吃了一顿好的,很是喜欢。
心当即寒透了,我瞠目发狠,扬起脸来,“还给我。”
饕餮歪了下头,六只眼珠齐齐波光流转,那模样分明是不愿意,我一下便懂了,这一次它不打算再把人吐出来,它厌倦了那样的日子,欲将他彻底消化掉。
“还给我!”我怒吼道,杀意从心中生起后便在顷刻间窜便了四肢百骸,沿着血脉激狂涌动,透过根根汗毛分散出来。
饕餮瑟缩了下,却仍是不愿,放下一只臂膀,只露出左边三只眼来,似乎很是不解为何我独独对它这一次的食物如此执著。
“确定不给……是么?”
饕餮踌躇了下,放下另一只臂膀来,遮住所有眼睛,再不看我。
几乎在饕餮背过身去的同时,我便发起狂来,三两下爬上它庞大的身体。
饕餮大为惊诧,发出婴儿般的尖叫声,猛甩脑袋想把我丢出去,但我不顾毛刺戳人,死死抓住他嘴边那几咎毛发,人只是在它嘴边猛烈晃荡并没有掉下去。
我索性爬进了饕餮的嘴里,匍匐在生满倒刺的口内,那密密麻麻的倒刺戳得我浑身是血,它还没有合拢嘴巴我便如此狼狈,我想着武长渊每三个月便要在它嘴里被它如此咀嚼得骨肉尽碎却还保持着清晰的神志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以都是因为我,他才受了这许多本不该受的苦,却从来不肯告诉我,独自一人默默承受。我想着那些年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个人该是多么孤苦,满心的凄凉,又是抱着怎样的意志才没有死去才熬了过来。
我总觉得我苦,命途多舛,从不得老天怜爱,可他却是真真被上苍所遗弃了的,爱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爱的人却总不在身边,那满心的寂苦又有谁懂。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想跟我在一起,从不计较后果,从不估算代价……而我却总是用着各种的借口来为自己的不够深爱开脱,什么负担什么责任什么宿命,我根本就没资格令他倾尽生命去爱。
我太自私,就该一生受尽苦难欺凌,孤苦终生,无人疼爱,而他……却不该如此的,他的一生总是被人唾弃被人否认接踵而来的苦难几乎没给过他喘息的时间,他所承受的该是我该承受的苦难,而我受着那么些些痛楚便嚷着老天不公……
我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大哭,早已分不清血与泪,当身体顺着饕餮的咽喉滑入腹腔内时,便看到了肢体正在重新聚拢的武长渊与一堆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浸泡在绯色的黏液里。
他紧闭着双眼,不知为何面目仍旧残缺,浑身是血,衣衫尽毁,伤口密密麻麻细细碎碎,不知被饕餮嚼得有多烂有多碎,不知煎熬了多久才又等到肉体复生。
我知道他是有知觉的,只是不能言说,便艰难地爬过去抱着他搂在怀里,顺势咬破了自己手腕将血喂给他吃,想着如何也能减轻他些许的痛苦。
如果今后这已成为他无法避免的苦难的话,每一次我愿与他一道承受。
饕餮似是极为难受,一直在哀鸣,不停扭动着庞大的躯体,体内黏液迅速增多积聚起来,翻江倒海,像是要把我们淹死,我抱着武长渊在他腹内晃得东倒西歪。
他喝了我的血后,伤口开始以可见的速度愈合,未几就不见了裂缝,身体总算变得完整而光滑。我想着大概是差不多了,便抱着他,连拖带拽把人往饕餮喉咙里拉。
我拼了全身气力才把他拽到饕餮喉咙,幸而饕餮仍旧张大嘴苦苦哀鸣着,务必趁机带武长渊出去,不敢再多留一刻。
适才我发现饕餮腹中黏液有两种,一则绯色可令死肌复生,二则青绿腐蚀骨肉化为浓血,就在我刚刚收回双脚时,不慎沾了几滴那掉落下来的青绿黏液,这便被烧破了脚踝的皮肉见到了骨头。
我还想着从这拖拽要如何避免弄伤武长渊的身体,饕餮口中蓦地出现一只大手,抓住我便往外拽,我拉着武长渊死死不松手,顺势便也将他带了出去。
我与武长渊双双跌落在万千白骨堆中,摔得骨头都要散了,而那饕餮却回转身去在白骨堆中胡乱发着疯,看似极为痛苦,震得整个地宫动荡不已。
我的腿伤得有点严重,显然是走不了路了,便抱紧了还没醒转的武长渊,生怕饕餮杀回来。
饕餮挥洒着满地枯骨,空中散落着白森森的骨头,乍一看有几分像雪花,我觉得有哪里不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饕餮这个只吃不吐的家伙,体内黏液虽有复生之效,但若是时间一长那黏液便要变作其它腐蚀腹中食物,化为浓血让它吸收了半点不存。它若不愿再吐,那便要人赶在黏液变幻之时及时醒转爬出来,适才武长渊骨肉尚未完全聚合它便起了变化,晚了片刻他就将尸骨无存。
我猜想不知是不是饕餮在底下感受到了我在上边,出于兴奋,这才缩短了时间,又或它的身体发生了其它变化。它不愿伤我,我在它口中匍匐了许久它始终大张着嘴不曾合拢,而后又将我拽了出来。我想着饕餮若是通晓人性,那么下次便随武长渊一道进去,如此方能确保他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眼角不经意瞥见了角落一抹纁黄色,我这才发现原来底下除了我与武长渊还有别人,这人身形并不陌生,正是许湘琰。
许湘琰手握长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正一步步朝我走来。
“从天而降,你真当自己是天神了么?”许湘琰步步紧逼,紫黑光芒中她的神色看来十分可怖,笑起来很是狰狞。
“湘琰,莫要胡乱!”江幸在上方大喊道,他伤势不轻,奈何这下边太深他跳下来必然落得个粉身碎骨。
“你我不是一直对她恨之入骨,为何现在却变得仁慈了?”许湘琰并未抬头,目光紧锁我的双眸,她眼里的杀意正在喷涌而出。
“你若杀了她,长渊必不会放过你!”
“那也总比与她同处这一个世界来得好!你可知每日醒转过来想着这样一个腌臜低贱的女人还活着该是怎样一种折磨?多少人因她而死,她却浑然不觉,就连你我的命运也因她改变,她竟还当自己是救世天神了……可笑!可笑!”
我怕许湘琰杀红了眼,错伤武长渊,便丢开男人,在白骨堆中艰难爬走。横竖一死,我却不能死得如此没有价值,至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叫她讨不了便宜。
“安水凊……”许湘琰很快便走至了我跟前,长剑直指我下巴,“我总觉得就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却又忍不住不杀你。”
“那便动手,说这许多废话作甚,反正我死了长渊也会替我报仇,有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孤寂。”我暗暗捡起一根白骨,想着多少能有个反抗,但如今看来却真的毫无用处。架在我脖颈的长剑寒光闪烁,一看便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区区一根白骨又怎能抵挡得住。罢了,只好去掉一条命了。
“湘琰,你听我说,不管真相如何,总有办法解脱你我宿命的,你杀了她却不一定济事,她的血有奇效,留为己用,说不定还能解了你体内巫毒,从此再不用受制于人了!”江幸焦急地说道,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稍不注意就要掉落下来。
从他的言语当中,我得知许湘琰对我并不仅仅是嫉妒,还另外有着更多的原因,一时间对她改观不少,当下这种情况却没办法好奇了。
“你叫我喝这女人的血么?”许湘琰的脸又狰狞了几分,像是要强迫她喝下这世间最肮脏污秽的东西似的。“那还不如一刀了结了我!”
音落便发力挥剑向我刺来。
“湘琰!”
料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我睁眼一看发现许湘琰的小腹被一根白骨穿透,血正沿着白骨滴落在我腿上,而她的身后武长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许湘琰轰然倒地,江幸不顾一切跳了下来,落在饕餮头上缓冲了一下随后滚在许湘琰身边。
“你……你可知她是……”
武长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湘琰,神色淡漠近乎无情,“我只知道我爱她。”
我松了口气,颓然后仰,危机解除身子彻底放松后意识便开始淡薄起来,模糊中男人将我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