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四章 背人不语向何处(1 / 1)
海州城距离首府东都并不大远,一般说来从海州出发走水路至多三天就可抵达,历来便是东都物品供给的重要后方。
从秦随远哪里我得知武长渊现已贵为晋国太子,其中原委必然曲折,但至少我知道他现在过得应当不差的。似乎他与我在一起就注定伤痕累累甚至死亡,而离开我后便一切顺利。或许,最后见他一面的这个愿望及早打消比较好……
近日海州城突然戒严,具体缘由并未向外公布,但没人比我更清楚其中关联。我虽没对秦随远表露,但他显然知道那些挨家挨户盘查过问的士兵找的究竟是谁,彼此默契地不提半句却又各自提高警惕。但我心知就这样藏在客栈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们早晚要找来的。
果不其然,在我入住客栈的次日午后,一队兵士便拿着我的画像进入客栈内进行盘查。
我没有出过房间,尽管秦随远给我吃了隐颜丹但我仍旧不敢随便与人接触,丹药只是令我眸色变黑却并没改变容貌,虽然画像把我画得我娘亲都不见得能认出来可不敢确定没有万一。
如今这种境况下,没有外人的帮助我决计不可能离开晋国。然而海州并无熊家商铺,唯一设有的升州又被淹没,我有点无计可施,幸好目前还有秦随远,不然那真真是绝境。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考虑自杀这种极端的方法,如此装入棺材内让秦随远带走即便遇上人盘查也只是具尸体并不引人注目,必要的话,我不介意毁容便于装运。
只是……如今秦随远的身体就如以前的我一样,孱弱无力,尽管身边有个侍从,但菖蒲毕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真要遇上什么自保都成问题,哪里还顾得上我。我不想拖累他们,何况这人可能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间一间仔细盘查,没有搜清之前谁也不许出客栈半步!”领头人在楼下大喝道,“上头有令,宁可错杀,亦不放一个!”
那些人动作十分粗鲁,手脚不知轻重,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轰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而楼外也是重兵把守,企图跳窗而逃的话只会更招摇。
我紧闭房门,并没有慌张地到处找地方躲避,房间只有这么大,按照他们搜查的密度来看,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还是毁容更快更保险,反正迟早也要这么做。这样想着我便迅速摔破茶壶,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就往左脸上划去。
“你在作甚!”脸上尖锐的痛感和秦随远的叱喝声一道响起,手上的残片随即被抢走,却不慎划破了他的手。
秦随远手心的口子比我脸上的还要深,出血比我多得多,但他像是并不觉得痛一样反而更担心我脸上的伤,满是血的手拿着绢布给我揩脸。虽然看不见,但我觉得我的脸必然全被血染花了。
正巧此时搜查的人上了这层楼,脑中白光顿闪,我灵机一动,让边上的菖蒲立马把门打开。
“奴家为了你抛弃父母随你私奔,大老远地逃在这里来,这些年路途奔波衣食简陋,我何曾有过半点怨言!”我跪坐在地捂脸痛哭怒指秦随远,眼泪因为伤痛的关系哗啦啦地流个不停。
时间紧迫我连与秦随远商量的时间都没有,毫不知情地他生生被我的话给震得像是连呼吸都忘了,慌忙拿药箱的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看着我久久不能言语。
“奴家对你死心塌地,忠贞不二,你为何要冤枉我与那小厮有染!”我指着呆愣在原地的菖蒲吼道,“你不是嫌我长得太狐媚到处勾搭男人么?我毁了自己的容貌现在你满意了吗!”
菖蒲太过老实,还以为是真的,立马跪下来跟秦随远磕头,他说不来话,就只能比划着说与我清白从没起过贼心。
我们这一番动静引来了楼外所有人的关注,门口堵满了兵士,连领头的都赶了过来。
这一把赌得有点大,兵行险著也是没法的事,只希望能够靠家庭伦理这种人人喜闻乐见的俗事来混淆视听趁机糊弄过去。而领头的也当真冷血,对于我和秦随远满脸满手的血无动于衷,端看这一出好戏,但目光锐利地来回在我的脸上。
“你若心里有了别人,大可以写书休了我,何苦如此冤枉我!你明知自打与你见面以后我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若非如此,我何以放弃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放弃一生荣华富贵与你这个穷酸大夫远走高飞!”入戏后我哭得越来越厉害,五官都皱了起来,一头长发更是被夸张的肢体动作弄得凌乱不已,如此更好掩饰我的脸。
“是我不好,对不起……夫人……”秦随远入戏了,背对所有人的脸只有我一人可见,朦胧的眸光里装满了深深的歉意,言语时眼泪真的落了下来。“若是我不那么懦弱你也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我甚至不敢求你原谅我……”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与哥哥一样都是极为善良之人,当年的事……他一直都知道谢月琼总是试图杀害我与娘亲,却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身,这些年来他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
上次在荆南皇宫与他见面时,我的态度很不好,便是因为他的娘亲而怨恨他,虽然心中明知那与他无关,即便有也怪不得,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娘亲。可我就是忍不住,看到秦家的人我就难受。若说有错,那也是当时的我太过无能,连自己的娘亲都没法保护,反而让她因救我而死。若是我足够强大,谁人又能伤害到娘亲!
所以,其实归根究底,谁都不怨,怨只怨我。若没有我的出生,娘亲就不必远逃异国,哥哥也不必一个人孤苦长大,柴浅之也不会认识我。
“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领头人对此漠不关心。
那人生的高大,相貌粗犷,方脸,小眼,大鼻,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常年驻扎边疆的兵士而非城中官差,往门口一站就让人没法出去了,他便垮进屋里拉开一张画纸走到我跟前问道,使眼色让手下人进来搜查,言语时目光仍旧来回在我的脸上不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我装作仔细地看着画像,过了一会才摇头道:“奴家不曾见过这位姑娘。差大哥,这人是谁?”
秦随远也凑了过来将我掩在身后,“我也没见过,差大哥,她犯了何事?”
“回禀大人,没有任何发现。”
待到其余人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也没翻出个究竟来后,领头人才收起画像,可他仍旧盯着我的脸不放,仿佛我那伤口是假的一样。末了,像是点评这场家庭伦理剧似的说了句“夫妻之间吵吵就行了,何必大动干戈”就带人走了。
菖蒲关上门,客栈又恢复了往常。
我松口气,刚才还不觉得脸上有多疼,这会松懈下来就觉得要命了,刚才划太深估计是划到了颧骨,痛得钻心。而秦随远居然就坐在地上完全没反应,也不去开药箱给我找药止血止痛。
“虽然我体质异于常人,但冷暖痛痒这些我还是能够感知的,不至于这么忽略我吧?”
秦随远闻言却只是将那受伤的手心放在我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只看得见部分他脸上的错愕。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哪里不对,秦随远手心的伤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不见了,完好如初,若不是那满手的血我几乎就要忘记他先前受了伤。
“怎……会?”
是茶壶残片的关系么?可为什么我脸上的伤却又存在?难道是他的伤口沾染了我的血的缘故么?我明明记得我与麽孤换血后只过渡了杀人的能力并不能够治愈,至少在我沉入河底之前是这样的。莫不是泣血非但改变了我的发色与眸色,甚至逆转了体质么?
天黑后,草草吃了几口饭菜我就开始着装打扮,狠心将及腿的长发剪短一半,如今的头发刚巧遮住胸部,再短些就显得异于常人了。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即使湮没在人海中也不会有人记得找我,还让菖蒲去给我新买了一套上好的男式青花绣纹白衫。
脸上的伤口因为涂了秦随远的完颜膏已经迅速结痂,并且平整淡化了许多,看样子就如秦随远说的那样不出三日疤痕就能消失,只是我并不打算再继续使用彻底消除。当初他免费赠送我不要,这会才知这比一瓶鼻烟壶还小的完颜膏都快买下我们住的客栈了。
不过,尽管完颜膏珍贵非常也比不得如今我的一滴血。
饭前我拿菖蒲做了试验,我的一滴血瞬间治愈了适才他因磕头过猛而出血的额头,不留一丝疤痕。右手的的血再不能杀人,大概是为了偿还我先前造就的杀业吧,如今我身上的血只具备治愈他人的能力,却不能治愈自己。
已经是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了……
不过,我并不感伤,今后虽不能再保护他人,却可以治愈他们曾因我受过的伤,若是还能治病的话,那么秦随远也就有救了,甚至连身体一直不好的哥哥也可变得健康。就晓得这血是否还能起死回生,毕竟我体内还有炎魂,本就是具有起死回生永葆青春能力的灵珠
我的时间比秦随远多不了许多,两年的时间说不定中途出了什么状况我就又睡了大半,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我都习以为常了。就怕想做的事做不完带着满腹的遗憾去见阎罗天子,我还要以最快的速度试验。
饭前我问过送饭的小厮,这海州虽没有熊家的铺子但是意外的,风雪居的生意很是红火。如今这张脸想去入伙做个清倌是不太可能,我作着男人的打扮就是想去风雪居探看一下,这样的事情菖蒲和秦随远都无法完成,只有我亲自出马,他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拒绝,把身上的钱钞都给了我。
月黑风高不单可以杀人还能嬉戏花丛,客栈到了亥时才清静下来,我便趁此离开,按着秦随远跟我说的方向边走边问不多时就到了风雪居。
海州的风雪居保留了原有的建筑特点,连选址位置都基本不变,装潢极尽奢华,仿佛宫殿一般富丽。如今的风雪居早已名满中洲,作为文玉敛财和收集情报的巨大产业连锁,它遍及之广九国均有分店,若非业务单一,不然文玉早就抢了娇娇天下第一富的名头。
为了稳住熊家这个头衔,前几年我让娇娇赶在文玉之前把花月坊买了下来扩大生意种类,只可惜花月坊目前还没有风雪居名气大,晋国还没来得及入驻,不然我也能多个去处,谁知道风雪居里的人是否还靠得住。
夜里最热闹的地方除了风花之地别无他处,欢歌笑语远远就从街尾传了过来。我摇着半路买来附庸风雅的扇子阔步而走,上了台阶却并不立马进去。
“啧啧,这里边的美人一个比一个迷人,光只是看看就心痒难耐欲罢不能,可让公子我恨不能□□无数全都搂在怀里呀!”我攀在迎客的龟公肩上对着花厅里的姑娘们赞叹道。
“小的预祝公子今夜玩得尽兴!”龟公配合我的身高弯腰谄笑着,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行为举止却并不粗俗,将我扶上二楼雅间给我找了个靠窗吹风的好位置。
我随手打赏了他些钱两,却攀住他的肩背不松,色咪咪地扫了周遭的姑娘一圈后轻咳了几声道:“咳咳,实不相瞒,我本不是海州人。”
龟公闻言眉眼一挑,给我倒了杯茶水笑道:“难怪小的从未见过您呢,还想着莫不是小的眼拙认不出这城中哪家的贵公子了!”
“不怪你,本公子也是第一次来海州的风雪居。”说着又给了他些钱两,“公子我阅人无数,立志尝遍天下美人,宋州的美人我算是玩遍了,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我腻了,你们这海州的风雪居有没有年纪大点的美人啊?少则也要娃可以给本公子端茶倒水的嘛!啊,不行,还是太小了,要不就娃也可以嫁给本公子为妾了的?”
我的口味有点重,话一出口那虎背熊腰的龟公就惊得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楼上瞥了一眼。
“啊……我就直说了吧,”我抓出一把钱钞重重往桌子上一摆,“你们这的老鸨接不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