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蛰萤低飞陇径斜(1 / 1)
宗穆还算有善心,紧急时刻张手接住了我,不然这一摔说不定我就直接残了。
我边急急忙忙捞散落在宗穆脸上的我的白发边说:“林子南边就跟烧起来了似的!我就知道太阳神阿波罗醉酒驾驶早晚有天要翻车,这也太不小心了……我的娇娇我的丰斗我的男人要是任一被烤熟了我一定飞去西天翘了他深爱的月桂树!”
“能解释下第一句之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么?”宗穆显然没听明白,等我重新捆好头发就看见他凝眉沉思的一张脸,我的白发混合他的黑短发看着很怪异。
我从宗穆手上滑下来,捡起拐棍指着来时的方向道:“最关键的第一句你都听懂了就别管我之后的吐槽了!赶紧的,我行动不便你一个人快赶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慢慢挪回去,或者你到了那地方让丰斗来接我,总之一分一秒也耽误不得!”
宗穆轻挑眉毛,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我扛走。
可我并不赞成,眼下事态紧急,虽然我不重,打包带走并不困难,但或多或少会减慢他的速度,这会一丁点都耽误不得,说不定就要错过千钧一发之类的危急关头。
他也明白这点,何况这世上真没几个人伤得了我,所以只犹豫了一小会就头也不回地往那方奔了去,“你别走,就在原地等我。”
目送宗穆的背影消失在林子深处后,我才转过身来一瘸一拐慢悠悠捡拾地上的果子,也不管脏不脏边捡边吃,反正吃得脏不生疮,非常时候特殊情况可没那么多讲究。
等到将大部分果子都装入用外衫临时做的包裹里后,我的腿也基本废了,实在是连挪这样基本的动作都不能够了,便懒洋洋地坐在树下吃果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状似优雅其实内心深知夜黑风高高树下一个腌臜的白发女子津津有味地吃红汁红瓤的果子是多么灵异阴森的事,能把路人吓得跳河不可。
如此闲散静坐,身心惬意,我也有了欣赏夜色的心情。
今夜明月不在,夜穹密布的星点就如飞转的流萤那般,明灭间是星辰轨迹的轻微变化。
“我总觉得岛上昼夜的时间不相同。”我喃喃自语,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果子,“白天似乎特别短,依靠光影明暗角度的变化来划分时间的话,一不留神影子就从这头跑到那边去了,再一发呆便是傍晚,而黑夜因不再有光影的明晰变化遂显得尤为漫长,有种不见天日从此世上不再有破晓这一时刻的到来的感觉。”虽然形象不太好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充满了文艺气息。
此时的夜穹,微弱的星光无法像太阳那样即便是几片碎光也能让世界熠熠生辉,黑暗同心中的深渊一样无边无际,我垂首斜眼看向北面树林笑道:“你难道还真打算一辈子都躲在幽黑的林子里不出来了是么?”
音落不多久,那方树林深处便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我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果子,好耐性地等那人从黑暗中现出完整的轮廓来,甚至还生火照亮不明人物的来时路以便增加他登场的气场。
“不简单呐,这位同志,宗穆也算挺有能耐的了,居然也没察觉到你的存在。来,这里没外人了,快点告诉我你跟了我们这么久到底是想杀人还是打探消息?”说着我收紧怀里的包裹,本能的动作泄露了我其实最担心的是那人会抢我的食物……
“哼!”轻蔑的冷哼似乎是对我的小资产阶级行为表示不屑。
那声冷哼泄露了他的性别,看样子该是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我对他的反应非常不满,板着脸对那团黑影嚷道:“老子不信你长这么一大坨就没喝过一滴水没吃过一粒米!”
“自然没景明君上吃的精贵。”言语时那人已从黑暗中现身,相貌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似曾相识,差点消失在我记忆里的一个人。
方肃衡。
一见来人是方肃衡,我当即冷脸。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深刻,从第一次见他起我就不喜欢他。如果今夜不见大概再过几年我就将完全遗忘这个人。
方肃衡和四年前相比模样上有一定变化,和记忆中的感觉不一样。他依旧身长体硕皮肤黝黑,粗狂的方脸却多了几分风霜与细长的疤痕,从他那身虽然式样普通却质地非凡的黑色劲衣不难看出他如今过得很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具体做的什么,大概是武夫一类。
我和他并不熟悉,只知道当年曾随娇娇的媳妇青荧一道将他和宿者卢十夜从丞相府的地牢中救出来,随之安置在娇娇府里。
谁知道引狼入室,卢十夜差点没让我形神俱灭,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而方肃衡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明事理的却总认为是我在加害他女人。最终哥哥为了保护我将卢十夜杀死,那之后方肃衡就带着他妹妹方筱黎消失了。
我不知道方肃衡是真的太爱卢十夜以致不管对错执意仇恨杀死她的人,又或善于控制他人思维的卢十夜曾对他下咒,反正时隔四年再见方肃衡,跳跃在他双眸里的火焰是毫不掩饰的仇恨,充满了杀气,一如那夜卢十夜死时他看我的神情。
“景明君上似是变化许多。”方肃衡完全脱离了身后的阴影,整个人暴露在光线中,线条粗硬就跟裹着草纸的毛笔用力乱画出来的一样,摆出一副我欠了他几百万的高姿态。纯爷们是好的,我真心喜欢纯爷们,但是这类例外。
我讨厌这种惊诧中掺和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睨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认出了上面的图纹,冷笑道:“哪比得了方大人变化大啊?都投奔晋国了,剑鞘上那么大个‘武’字好生刺眼,耀得我安水凊的眼睛都要瞎了。”
方肃衡也笑,森森然,露出一排白牙,咬牙切此目露凶光道:“只要能够杀了你和安永川,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我不想跟这样一个蛮不讲理固执得可怕的人讲话,原本还想问问如今的筱黎怎样了,但是一看到方肃衡那张好像我欠钱不还脸的脸就恼火非常,“要杀要剐你就赶紧动手啊,扯这么多做甚,你不怕我厌烦也好歹顾及下围观群众的心情好不好!”要不是我脚没法站起来,我肯定已经先一步动手了。
“君上可不是普通人,总能化险为夷,不得随意。”方肃衡说着后退一步,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周遭距离一丈的地方立时围满了黑衣劲装的腐人,一个个手持刀剑摆好阵势只待命令下达。
腐人身硬如铁,行如疾风,无情无感,不人不鬼。她们都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年轻女子,被人以邪术禁锢了灵魂不得超生,听命于炼制她们的主人,惟命是从,身不由己。身陷无边的绝望与强烈的怨恨之中的腐人,是这世上最厉害也最可怖的杀手。
我并非第一次面对腐人,对那些被桎梏的灵魂始终抱着一分怜悯。虽然世人都说腐人是杀不死的,但我自有办法,所以依旧稳坐不动,重新打开包袱吃起了果子,却将左手空了出来,大拇指来回摩挲其余四个指头,就等着她们先一步行动。
“林子那边是你放的火么?”我漫不经心地问,赫然发现果子居然没剩几个了,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竟吃了这么多,顿了顿又想起点什么复又道:“不过你们是怎么来的苏淮岛啊?明明连接吴、越两国的桥都被丰斗踩塌了,还是你们先前就到了?未卜先知很厉害呐……”
我不打算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只想快点彻底激怒方肃衡打一场,早死早超生,我最讨厌这样磨磨唧唧要死不死的。
“可是你这把火放的就很不对了嘛,那边的江幸和武长渊可都是晋国的大人物,就算报仇心切你也该多考虑考虑未来吧?你还有个妹妹,再怎么重色也不得照顾下亲情?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东西,愚蠢至极!”
言毕也不等腐人先出手了,随便咬破一根左手的手指,一出血便往就近的腐人挥洒。
为了解除麽孤的宿命诅咒,我与她换了血,自打那以后我便拥有了和她一样的能力,只不过不像她左手的血杀人于无形右手的血却能治愈一切伤口,我只能杀人。
不料,我那血还没甩在她身上,她就倒地了,随后围攻我的腐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好像多骨诺米牌那样流线型落地。
刀光闪过的地方黑血飞溅,那些利落的弧线好像满月的夜里月白的光芒那样,清冷凛冽孤高,将夜幕割得支离破碎。
来人出手极快,如风驰电掣,我连他影都没看清敌人就已消灭了大半,当即热血沸腾,这样的好身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无比羡慕。
方肃衡见状紧张了,立马拔出腰间长剑备战,可惜对方并不打算杀他,突然背对我现了身。
一袭赤色长袍掠过火光。
“六殿下!”方肃衡一见武长渊便单膝跪地,刚刚出鞘的剑硬生生收了回去。
“不能杀她。”武长渊背对我道,虽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但从冷硬的语调中不难想象他的表情,必定是冷冰冰的。
一听我不能死方肃衡就鼻子眉毛全挤一块了,但还是忍着,“殿下可知她是谁?”
“知道。”武长渊说着转过身来,如我所料,那张清隽而冷冽的脸面无表情却充满煞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不带任何温度,毫不留情地封冻我的少女心。
“既然知道为何不能杀她!”方肃衡气得站了起来,直肠子最咽不下气,杀不了我他能活活憋屈死。
我见他那副模样,好像谁挡道谁就要死似的,不由担心起了背对他的武长渊,盯紧了方肃衡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偷袭。
还好,气归气,方肃衡还算忍得,原因我大概能猜到。
我想如今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有所顾及的大概就只有筱黎了,他若以下犯上,逞一时快意过后最可怜的是筱黎。
“六殿下!”
我并不回避武长渊的目光,扶着树干缓缓起身道:“他打算活捉我回晋国给武长敬,我是如此神奇的存在,自然不能用寻常的方法处置……”
扶树而立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居然也费了好一会,还搞得冷汗凛冽,我暗骂自己太弱,顿了顿才道:“武壮士怎么找到这来了?那边没问题么?”
武长渊扫了一眼我的脚,答道:“你和宗穆离开太久,未免你们逃走这便出来找你们。”
找我们?他还有心找我们?我十分惊讶,“南边不是着火了么?”
“着火?”武长渊不解,顿了顿略略向后侧头。
方肃衡当即道:“属下刚从北面过来,不曾去过南面。”
我更诧异了,方肃衡的样子不像说谎,可我的的确确看到南边树林十分亮堂,究竟是不是着火我不确定,但是那种光亮绝对不正常。不过这会我更想知道的是方肃衡他们是怎么上的苏淮岛,这么多人飞过来的话动静太大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到,步行的话路又在哪里?
“你们到底是怎么上的苏淮岛?”
方肃衡不搭理我,好在武长渊也想知道原因,又一侧头逼得他不得不回答,“走的索桥。”
“北面有索桥?”我以为只有南面才有,没想到苏淮岛也能通往晋国,江幸不是也认为这是座与外界失去任何联系的孤岛么?
“属下曾随江大人来过苏淮岛,前两日在升州瞧见江大人的坐骑飞往山林,似是受了重伤,收到消息称大人与六殿下正在回晋国的路上。眼见坐骑独自飞回,属下担心大人与六殿下遭遇不测便领兵前来苏淮岛,正准备穿林过河去越国探看一番。”方肃衡索性一口气交代清楚,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当武长渊问的。
“这么说江幸一直知道北面有桥……”但是他却说这是孤岛,还装得很为难的样子建议我们团结一致寻常共同逃生的好方法,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武长渊听后也蹙起了眉头,显然跟我一样非常不明白江幸的意图,“可曾知道南面发生何事?”言语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迎光的脸被火照得太过亮堂我反而看不清他眸光里的情绪了。
“属下不知。”
看样子方肃衡也是刚从北面过来,发现我和宗穆的踪迹后便一路尾随伺机杀死我,那么南面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还有别的人么?没想到这座岛上竟然隐藏了这么多人。
“不管怎样,都先去南面看看……”我话才说了一半就生生止住。
腐人是没有生命可言的,为食腐之术炼制后不过傀儡一具,对待主人的态度一直言听计从,无论主人是怎样一个人,好坏无所谓,她们没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但她们也是有本能的,倘若遭遇他人重伤,只要主人没有命令禁止反击的话,拥有不死之身的她们恢复过来后即可就将作出攻击。
然而这个时候谁都没注意到,方肃衡看到了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武长渊背对她们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我身上不曾离开,近乎专注,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他眸光里的情绪。
迷惑。
只一下我就读懂了。
他想杀我,却不许别人杀我,明明结果都一样,都是我死。
“不准伤我男人!”
原本这种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忘却伤痛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挡在男主角面前的女主角应当慢动作超速度姿态优美仰天尖声说句“小心”这类经典台词的,并且伴随久久不息的回声响彻天际,可我毕竟是个依靠少女心爆发的人,说出来的话必定遵从本心,霸气外露,震撼无比。
腐人怎么伤了我,我不知道,但是满开的状态爆发过后归为零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的脚断了,第二反应是还好他没事,第□□应是超级马里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