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从此隔音尘（1 / 1）
李姐的告别仪式公司很多人都去了，家属哭得很伤心，尤其是李姐的丈夫，夫妻十年，恩爱非常，李姐却就那么走了，只留下他和几岁的孩子。整个仪式过程中李姐的丈夫几乎没有说话，据说有好几天滴水未进，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肯听。那么健壮的一个汉子，却瘦得人都脱了形。
大家心中不忍，纷纷安慰他，他只是不时点头，精神恍惚。再关怀的话语，也不能抵消失去爱人的伤痛。
佳音慢慢安排离开的事宜。
她提前向上司递了辞呈，上司一直挺看好她，自然一番挽留，可看佳音态度坚决，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辞职的事到佳音离开公司那天众人才知道，廖安安反应最强烈，拉着她死活不让她走，伤心说：“佳音，为什么要离开公司，在这里好好的。我舍不得你，佳音……以后都没人陪我逛街了。”
“这里很好，安安，只是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为什么？”
“安安，我也舍不得你。”到了要离开，才觉得这么舍不得，舍不得亲近的朋友，舍不得所有对她微笑过的人。
她原来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真正正离开这个城市。
她从八岁来到这里，从未料到，今日会如此离开。
如此绝望而狼狈的离开。
她那时下了那样大的决心，今生今世，都要留在这里。
可是终归要离开。
奔赴未知的前路。
佳音把售房启示贴出去，没过几天就有买家找上门来，办好房子的交接手续，甚至连飞机票都买好了，她才敢告诉许思她要离开的消息。
许思惊得说不出话来：“佳音，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你看像吗？”
许思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消息，反应过来后怒气不住上扬：“佳音你行啊，现在才告诉我！有异性无人性的家伙，你和顾琛还是因为我家老公才认识的呢，现在修成正果了，要双宿双栖了，到离开才肯通知我，你拿我当最好的朋友了吗？！”
骂完她又搂着佳音哭：“没良心的死妮子！呜呜呜……”
佳音也伤心起来，六年的时光，许思陪伴着她，给她那么多的温暖与欢笑，她们说好，要当一辈子的姐妹的。
或许她迟迟不敢告诉她，怕的就是许思这样的反应。
那晚许思就留在她家，很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两个人说了许多话。纵使知道顾琛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许思还是不敢放心：“佳音，你确定了吗？把工作辞了，房子也卖了，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万一……”
佳音轻笑：“不是你一直撮合我俩吗，现在我愿意跟他走了，你反而不乐意了？”
“不是……”
“就是我跟顾琛真的不能走到一起，不是还有你吗，到时我就来赖着你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许思冷哼：“跟你说正经的……每次你都这样转移话题。”
离开那天天气很好，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许思和曾景来送他们。许思抱着佳音不肯撒手：“到了那边马上给我打电话，有空的话就回A市来看我。”
“嗯，我知道。”
怀孕的人情绪总是特别起伏不定，许思眼睛都哭红了：“佳音，记得我孩子出生的时候回来给他当干妈……”
曾景劝道：“女人怀孩子哭了不好。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你想看佳音，以后有空随时都可以去看，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不是你的好姐妹你当然这么说！”
许思吼完他，抱着佳音又哭了一阵，对顾琛道：“佳音就交给你了，她性子温和，要是你对她不好，佳音不骂你我也会找你算账的。”
顾琛郑重其事地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佳音同样万分不舍得，最后分别的时候紧紧拽着许思的双手：“思思，我会想念你的。”
上大学那会儿大家都知道曾景和许思是情侣，偏偏中文系有一个男生死乞白赖地追许思，天天在寝室楼下等着，一封一封的情书绵绵不绝，开头就是一口一个的思思，每每让许思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大圈，大家闲来无事的时候最爱拿这个逗趣，也故作肉麻兮兮的一口一个“思思”。弄得许思又气又哭笑不得。
后来大家叫习惯了，几乎忘了这个称呼的来源，但是这个称呼却神奇的延续了下来。直到毕业后，佳音才很少这么叫她。
许思哭得更带劲儿了，止也止不住：“你存心想让我哭死在这儿是吧。”
广播里已经在催着上飞机了，佳音依依不舍的松了手：“再见了，许思。”
“再见了，曾景。”
再见了，A市。
再见了，凌子谦。
今生，永不再见。
安检口人很多，佳音和顾琛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进去，轮轴发出沉闷的轱辘声，辗过大厅里明净的大理石。
她直直望着前方，害怕眼里潮湿的水汽会凝成泪珠滚落下来。
紧紧抓着行李箱杆，坚定地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再不回头。
上了飞机她不想说话，放低了椅垫开始昏昏沉沉的睡觉。顾琛一直拉着她的手，向空乘小姐要了一个薄毯替她盖上。她困得厉害，很多人和事搅得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醒过来她精神好了一点，喝着飞机上免费的果汁。顾琛攥紧她的手：“佳音，我觉得命运真是个玄妙的东西，五年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可以这样再次跟你坐进飞机的头等舱。”
“六年前？”佳音疑道。
“是啊，六年前，”顾琛深深微笑起来，“你肯定不记得了。当时我出差去国外，过安检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走在我面前哭，周围很多人都在注意她，她却视而不见。我当时心想，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没想到上了飞机她竟然就坐在我旁边，她一直在哭，我递给她纸巾，她竟然记得对我点头道谢。坐过那么多次飞机，遇见那么多的陌生人，可我偏偏记住了她。”
“后来重遇，我看见她走进‘与格’的包厢里，就在想，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很小。我忍不住接近她，见到她笑，就很开心，见到她不笑，就跟着不想笑。越是接近她，我越是恨不得把我能给的不能给的统统都给她，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哭泣的样子。于是我告诉自己，顾琛，你完了。”
他想，他永远不能忘记她哭泣的眉眼，不能忘记她对他微微一笑时颊边浅浅的梨窝，以及自己那时加快的心跳。
古人说，一笑倾城。
当她对他微笑时，顷刻间，就倾了他的城。
这些婉转的情思，终于在今日，被他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他松了口气，又像个羞涩的少年一样，不敢看她。于是他也错过了佳音眼里流露出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她一直不知道，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相识。
那大概是她一生最狼狈的时刻，被人抛弃，毫无形象的在众人面前失态流泪，她从来不敢回想。她不知道，她最丑最难看的模样，竟然被人小心的记在心间。
她觉得歉疚和无力：“对不起……”
关于那一天，她唯一能够记得的，是凌子谦冰冷的眼神，自己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般的绝望，以及无穷无尽的泪水。
他记得她，可很抱歉，她不记得他。
“佳音，你不用抱歉，这本就不用你觉得抱歉，”顾琛瞳仁晶亮，“只要你从今往后，能记得我就行。”
“真的对不起。”
这个男子的深情，这辈子，她注定要辜负了。
那杯果汁还拿在她手里，她慢慢放到桌子上，黄色的液体轻轻荡过杯壁，又渐渐下滑，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就似这段爱情，终归要退回到原点。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不过徒留一声叹息。
她终于说出来：“顾琛，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他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我利用了你，欺骗了你，下了飞机我就会转机离开，我不能跟你留在B省。”
“佳音……”明明前一刻，一切都好好的，她答应和他一起在B省，以后可能会结婚，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可是转瞬，就变了。
他想不出原因。
那只手被他握得生疼，她抽出来，薄毯因为她的动作滑落在地，谁也顾不得理会。
“其实我本来打算等下了飞机再开口的，”她背过身去，机窗上映出的脸苍白而决绝，“顾琛，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可我只要你。”他轻轻笑，笑容无奈，语气遮掩不住激烈，“别的女子再美再好，我只要你。”
“对不起。”
她只能说这一句对不起。
多么苍白的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他不明白，“我说过的，我可以等，等再久都没关系。”
她只是摇头，再一次说：“对不起。”
对不起，做了这么残忍的事，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恶劣，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他又问一遍。
她语气哀凉：“我和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