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花开不常好(一)(1 / 1)
这一觉佳音睡了很长很长,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
入目处是房顶造型精致华丽的水晶吊灯,她环顾四周,这才知道自己回到了凌家大宅,这个房间是底楼的客房,她平时很少进来。
客房外面就是大厅,佳音穿过大厅,偌大的房子似乎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她上楼时轻微的脚步声。
佳音走得很慢,脑子陷进了回忆里,旧时欢笑的画面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只觉得是前生一般。
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佳音轻轻扭动门把,走进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一只偷进主人卧室的猫。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原来不曾忘。这屋子里的每一处地方每一样摆设,印刻在心底最深处,又怎么会忘得掉。
她慢慢走进去。
屋子还维持着她当初离开时的模样,雪白的天花板四角都盛开着大朵的蔷薇,红的花瓣,绿的叶子,纠结缠绕,栩栩如生。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笔一划认真画上去的。
书桌上摆满了书,大多是教材,还有一些闲暇时看的小说杂志。还有一只印着心形图案的陶瓷杯,另一只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摆在他的房间里。
床头的墙壁上贴满了相片,大多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也有几张是他们和凌子谦的父亲凌志鹏一起照的。他平时工作很忙,难得有空,所以照片并不多。最大的一张照片挂在床头正中,她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支着下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肆意而愉悦。
那样欢喜,那样美好的笑容,已经离得她这样远。
卧室外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她轻轻打开阳台门,“咔嚓”一声,惊得阳台上独自伫立出神的人回过头来。见到是她,又不声不响的转过脸去。
视线很好,可以看见花园里开得正盛的保加利亚玫瑰,火红火红,像燃烧的火焰。法国梧桐整整齐齐排成几列,身姿挺拔。
他或许站了很久,右手上正燃着一支烟,地上落满了烟灰。他吸了几口,烟燃得快尽了,随手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掐灭,望着那些绽放的火焰,说:“这园子里的花开得真好。”
而她看着他的侧面,只是想,花开得再好,总有凋谢的一天。
他神色平静:“我很少回来这里,昨晚你说,你想回家,我便把你带来了。在伦敦的时候总是想回来,可是真的回来了,却又不敢待在这里。”
“以后如果你想回来,便回来看看吧。”
她心中哀恸,哑声说:“我会的。”
他们都沉默了。
然后他兀自苦笑出来:“原来我们已经到相顾无言的地步了。从前你话虽不特别多,但总不至于如如今这样沉默寡言的。”
她对着他微笑:“我长大了。”
“是啊,你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
时间是最残忍的利器,一点一点砍掉她年少时的稚嫩和天真。
“人总有一天会长大,就像人总有一天会死一样。”她微笑若水,“以前总觉得死亡很远很远,现在却觉得它很近很近。”
“昨晚……出什么事了吗?”无缘无故她不会那般反常。
“一个同事去世了……不说这些,”她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眸中神色,低低的说,“昨天,是我的生日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
“那你煮生日面给我吃好不好?我想吃。”她语气甜糯,甚至微微拉扯着他的衣裳下摆,带了撒娇的意味。
好似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次生日,像过去每一个有他的生日一样,那五年他从未缺席。
“嗯。”他喉咙发干。
虽然很少有人住,但这里还是有人定期前来打扫,冰箱里的食材也是定期替换,以保证随时回来都有新鲜的蔬菜。
许久不曾下过厨,他有些手生,换了家居服,系上围裙,认认真真清洗菜叶,而她像从前一样在旁边递递盘子,打打下手。
他的手艺很好。
从前她老打趣他,要是慕枫的员工看见他们平日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在家系上围裙煮饭的样子,肯定会跌破眼镜。
但他轻易是不肯下厨的,每次都要她撒娇耍赖才肯为她做一次菜,她乐颠乐颠跑去帮忙,不是打碎盘子就是把菜切坏了,还在旁边颐指气使的让他如何如何做,气得他狠狠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以示惩罚。而她更加乐此不疲。
明亮干净的厨房里,佳音忆起往昔,不由自主的由身后搂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脊背,唤他的名字:“子谦……”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又渐渐放柔,轻轻应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还记得那次吗?”她慢慢的说,仔细地回忆,“当时我读大一,你到学校来看我,还亲手做了几样我爱吃的小菜带过去,跟我同寝室的女孩抢着要尝,你语气柔和态度却坚决,怎么也不肯。后来我问你原因,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做的菜只给我爱的人吃。”
他之所以会学做菜,有一身好厨艺,是因为她。
某次她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一个男人如果愿意为一个女人下厨房做饭,才是真的爱她。
佳音信了,并且坚信不疑,磨了很多天要他为自己学做菜。
家里是专门聘请了一个厨师的,凌子谦从小就没有怎么进过厨房,更别提做菜,自然不乐意。她搬出那一句话,假装伤心:“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什么都是骗人的,连这么一件事都不肯为我做。
他经不起她的软磨硬泡,到底答应了,一日日下来,这才练出了一身好厨艺。
但也因了那句话,他从不肯为除她之外的人下厨。
她寂寂开口:“那这辈子,你只为我一个人做菜好不好?”
厨房窗外明净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全身笼在一片苍白的虚无里,她抱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就有什么东西会丢失。
脸色苍白得吓人。
眼神却执着得吓人。
“……”
他背对着她,只是不应声。
“不管今后你娶谁,你有多爱她,都只为我一个人做菜,好不好?”
“……”
“好不好,子谦?”
“好。”
他到底应了。
从小到大,除了分别那一次,她的任何要求,他从未说过不好。
只要是她想的,只要是她要的,他怎么忍心说不好。
她明明在笑,眼睛却似在哭泣:“答应了我,就不能食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