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请你带我回家(1 / 1)
三月十四是佳音的生日,恰巧是个星期六,一大早顾琛就来佳音的公寓楼下等她,公寓楼下种了很多花草树木,春天的早上,空气很清新,呼吸里都是青草的气息和花朵淡淡的香。
窗外那株高大笔直的玉兰只抽了几颗嫩芽,大朵大朵的玉兰花便开了,雪白雪白,像一盏盏晶莹剔透的小宫灯,样子煞是妩媚动人。
佳音轻触桌面沐浴在阳光里鲜嫩可爱的小小仙人球,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忍不住自己怅然的笑了:“春天真好……”
她关门下了楼,顾琛等在春日的阳光里,头发被染出淡淡的色泽,笑意盈然。
她心头一软,也微笑起来。
一整天去了A市很多地方,路过游乐园的时候,看见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佳音却停在那里不想走了,最后一次进去游乐园,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旧得她都忘了是什么时候。
顾琛看她的样子便提议说进去,佳音只是摇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再怀恋,也不好意思进去。
最后到底是进去了。
一场过山车坐下来,佳音只是觉得头微微有些晕眩,反而是顾琛站在垃圾桶旁吐得天昏地暗。过山车是佳音提议去坐的,没想到顾琛反应这么大,佳音觉得歉意,顾琛摇摇头直说他没事儿:“只要你开心就好。”
后来又去坐了摩天轮,他们学小孩子一样买了好大几包零食进去慢慢吃,两人对望着便忍不住笑了。摩天轮转到最顶端的时候,顾琛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佳音,我爱你。”
摩天轮转得这样高,整个城市都躺在他们的脚下,仿佛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宇宙穹苍,万千繁华,仿佛都已囊括于心。
可是这世上最让人猜不透看不明的,便是人心,便是宿命。
佳音不能回答,她竟不能回答同样一句话,简简单单三个字,说出来,却是这样难。
这竟是世上最难的一件事。
她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顾琛也不生气:“佳音,我会等,再久的时间我也会等,等你从心底真正接受我。”
这是他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佳音只是摇头。
没有时间了,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
回家已经是晚上,顾琛停了车,并不急着让她走,探身从车子后座拿出一个浅蓝色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送你的生日礼物。”
“是什么?”佳音边问边拆开包装,盒中央静静躺着一个水晶雕成的木马,马头高高昂着,前脚离地,似在奔腾,做得极为精致。
佳音又惊又喜:“原来是这个?!”
这个水晶木马是佳音某次同顾琛一起去参加一个展览会时看见的,佳音一眼就喜欢上了它,想要买下来。可水晶木马的创作者说,这件展品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只展不卖,佳音同他磨破了嘴皮,人家还是不卖。最后只得抱憾而归。
没想到顾琛竟设法得来了。
“你怎么说服那个设计师的?他不是说,怎么都不肯卖的吗?”
“你喜欢就好。”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正欲打开车门走出去,顾琛拉住她的手:“佳音,有件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佳音……我决定把事业搬回B省发展,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当初顾琛决定毕业不听家人安排留在A市自己拼搏时,遭到了家人里的激烈反对,尤其跟顾爸爸闹得最僵,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怎么回B省,后来时间愈久,慢慢家里人也便接受了,顾琛的父亲虽然口头上不饶人,讥讽顾琛在A市做这个没出息的事业,但到底还是他的儿子,甚至暗地里还给予了不少支持。
他是B省政府里的高官,常年在外奔波,顾琛一向不与他亲厚,只是前段时间突然在工作线上晕倒了,医院方面说这是脑溢血,虽然这次抢救了回来,难保下次不会再发作。
顾爸辞了职位,专心在家里养身体,老了老了自然希望儿女陪伴在身边,而A市离B省毕竟有一段距离,便和顾琛商量让他回B省。
顾琛考虑了很多天,最后决定回去。
可他私心里到底是不想和佳音分开的,希望她跟他一起去B省发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佳音沉默良久,久到顾琛都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慢慢点了点头。
顾琛欣喜若狂,原以为她并不会答应的,至少不会答应得如此轻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两人分了手,佳音慢慢走进楼道。一楼的灯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可能刚坏了,楼道内黑漆漆一片,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还亮着绿莹莹的光,在黑暗的晚上尤显瘆人。
佳音摸上了三楼,刚走到自己家门口,手机便响了。
廖安安声音里尽是哀伤:“佳音,你接到消息了吗?今天下午李姐走了……”那头廖安安还说了些什么,佳音却已听不清。
李姐是公司里的元老,从公司刚刚成立那会儿开始一直努力的干,今年才33岁,人很和气,待大家都很好,公司里没人不喜欢她。佳音跟她也算很要好的同事。前段时间李姐却突然检查出了白血病,不过也才两个星期……
佳音挂断手机,愣在那里好一阵,才想起去找钥匙开门。
她手有点抖,试了几次才拉开随身小包的拉链,翻翻找找半天,也没找到门钥匙。
佳音努力试着回想,脑海里翻涌的却总是李姐去世的消息,命运这样无常,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今日却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
佳音觉得难过,不知道是为李姐,还是为她自己,总之很难过,难以言说与克制的难过。
掏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还是没有找到钥匙。
她不耐烦,最后干脆把整个包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倒在地方,一样一样的清。
结果自然是没有。
怎么会找不到?
为什么找不到?
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也想不起钥匙会掉在哪个地方,可能是逛街的路上,可能是游乐园,可能是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她遗落了门钥匙,就像很多年前,她遗落了自己的家。
她找不到钥匙。
她再也回不了家。
今生今世,她再也无法回家。
佳音缓缓跪坐在地面,失声痛哭。
电话铃声响起时,凌子谦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其实这些文件并不是今晚非看完不可的,可他睡不着,便只有用这个打发时间。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手就顿在了原处,最后还是挂断了。
可是她又打来第二次。
重逢后她只有一次打电话给他,他那时并不知道是她,接起来便被挂断,他回拨过去,手机却已关机。这样类似的事情总是遇到,他便也浑不在意。直到后来程彦给他说那天遇见她的事,他想起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便猜到可能是她。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程彦当着他的面给她打电话,挂断后说:“佳音现在一个人待在公寓里……子谦,你当初也狠得下心!”
他如何狠得下心?
她是他最钟爱的宝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是怎样狠下心来对她做那些事,说那些话。
匆匆吃完饭,他就找了个借口离开程家,本来准备开车胡乱逛一圈,平复自己略略烦躁的心,后来到底没忍住,一路飞车去到她的公寓楼下。
他早就知道她住在那里。离开A市的五年,每周会有人定时把她的情况禀报给他,知道她过得好好的,他才放心。
她住的那一层灯是关着的,也许她已经睡着了。
曾经有好几次,他偷偷开车停在她住的公寓楼下,静静看着她搭公交车上班、下班。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的感情,无所顾忌的注视着她,仿佛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未分离。
他慢慢点燃一根烟,坐在车厢里沉默的抽着。
没想到她会看到他。
看着她跑上楼,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追上前去,拉住她,再狠狠地抱住她。手机在手上反反复复的把玩,最后拨通那个电话,告诉自己说,这个号码并不能肯定是她的,如果不是,他立马掉头离去,如果是……
如果是,那又怎么样呢?
承认吧,他不过是想跟她说一说话,看一看她。
后来那天晚上在江边,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他明明晓得,她知道了会有多伤心,他已经令她那样伤心,还亲手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或许他只是希望,她能再多恨他一些,彻彻底底把他忘记。
所有的伤与痛,他一个人记得就好,她只要负责忘记,负责幸福。
铃声继续响着,他迟疑半响,接起来,那头的声音哀凉似水:“哥……带我回家好不好?”
很多年不曾听她这样叫他,刚到凌家那些年,她喜欢跟在他身后,怯怯的叫他哥哥,哥哥;后来胆子大了,生气起来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凌子谦,凌子谦;有时她软软的撒娇,又会叫他子谦,子谦,声音又甜又糯,直叫到他心坎里去。
他心头一紧,听出了那话音里头的哭音,问她:“怎么了?”
她只是哭:“哥,我找不到家了,你来带我回家好不好?……带我回家……”
“佳音,你在哪儿?”
她一直在哭:“我想回家。”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这样哭?
他到底不放心,拿了车钥匙就冲出去:“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一路上他再打给她,手机却关机了。他心急如焚,连闯几个红灯,赶到她住的小区,急急跑上三楼,就看见她蜷缩在门口,满脸泪痕,正对着散了一地的东西怔怔发呆,孤单无助的样子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童。
他走过去,叫道:“佳音……”
她抬起头来,走廊里的灯光照出她尖尖的下巴,面色惨白,大而黑的眼睛里水雾弥漫,可怜兮兮地瞅着他:“钥匙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拉她起来,替她拭泪:“找不到就算了,重新再配一把。”
她绝望而执拗:“可我只想要那一把。”
“那我陪你找,总会找到的。”
“不,找不到了,”她摇摇头,“再也找不到了。”
“佳音……”
她不住的哭,仿佛受了十分的委屈,泪水像小溪一样在脸上蜿蜒,一张脸皱成一团,如同笨拙的小鸭子,惹人怜爱。
他的心柔软得像一汪水,终于拥住她,苦笑着说:“你哭得我没有办法。”
她拽紧他的衣袖,瞳孔亮得惊人:“哥,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对不对?我想要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他久久愣在那里,那样的眼神,几乎叫他无法面对。
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在她迷路的时候,找到她,领着她回家了。
窗外夜色漆黑,天空如同巨大的蓝黑丝绒,上面点缀几颗钻石,华美异常。
她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他,眼里是绝望中的最后一点希冀:“哥,带我回家。”
他拦腰抱了她下楼:“我带你回家。”
直到上了车她还在哭,巴掌大的脸紧紧皱在一起,眼睛都哭肿了,最后声音终于慢慢变小,哭得累了,靠在车垫上睡着了。
到了目的地,她睡得正熟,他舍不得叫醒她,将她一路抱进最近的房间,轻柔的放到床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他,软着声音说:“哥,你陪我睡。”
仿佛是回到了儿时,她晚上做噩梦总睡不着,非要抱着他,让他陪她一起睡,才不会被噩梦吓醒。
他脱了鞋子躺上去,她立马依偎过来,抱着他,不肯撒手。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耳边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仿佛是在梦里。
从他下决心亲手斩断这一切的那一刻,他便不曾奢望,能够这样陪着她,搂着她,安慰她。
一定是在梦里。
只会在梦里,他才能再次拥有她。
他睁着眼睛,只怕一旦睡着了,梦便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