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最熟悉的陌生人（二）（1 / 1）
佳音没防备在那里遇见顾琛。
这天难得准时下班，想着新房子还缺少几幅窗帘，既得了空，便一个人去了。导购小姐在一旁介绍了半天，最后她看上了一类天蓝色夹着白色碎花的窗帘，价格并不便宜，但她在吃穿住行方面一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咬咬牙就买了。
等她把地址交给店家，嘱咐明天送货上门，慢悠悠跨出商店时，恰好就望见街对面顾琛同一行人走出来，西装革履，身长玉立，风度翩翩。她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顾琛不经意也瞧见了她。
两人隔着车流相视一笑。
顾琛转身对同伴说了几句话，那群人望了她一眼，留下顾琛走开了。顾琛穿过马路站到她面前，大概有些意外的惊喜：“真巧。来买东西？”说着指了指她身后。
“嗯，”佳音点头，“师兄怎么会来这里？”
“公司有个合同要谈，刚签好出来就遇见了你。难得碰到，不然一起去吃晚饭吧。”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刚刚好。”
距离顾琛上次打电话来已有半月之久，类似的邀请以前也有过好几次，大多被佳音婉拒了，可是看今天的情形，怕是不好再拒绝，佳音便应承了。
其实她会认识顾琛，也是因为曾景。
她刚工作那一年，经验阅历都不足，偏偏有一段时间状态特别不好，频频出错，好几次的设计方案都出现了问题，带她的人狠狠批评了她，令她十分沮丧。许思虽然在工作上也不尽如人意，但到底还是豪情万丈的，安慰她说：“才刚刚开始呢，急什么急，就是被炒了又怎么样，总有慧眼是英雄的。妞儿，实在不行跟姐混，姐罩着你，以后一定赚大把大把的钞票给你花。”
“去你的，我才不要像小白脸一样被人养呢！”两个女人闹成一团，最后一脸悲壮，视死如归的在公寓里嚎：“小样，不就一设计图吗，咋能难倒我！”
隔天她又接了一个CASE，打定主意要办好，坐在办公室里拼死拼活地干，一连加了很多天的班，设计图改了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到底让客户满意了。佳音心里高兴，就打电话给许思分享喜悦。
哪知许思一听不干了：“怎么着也得请我大吃一顿庆祝庆祝吧。”
她高高兴兴应着：“好啊。”
“哎哎哎，先别急着答应，档次低了可不行。”
“要不去‘与格’吧。”佳音说。
“真的？！”不怪乎许思惊讶，她虽然打定主意要敲她一笔，但也没想到佳音会请她去“与格”。
“与格”是A市出了名的大饭店，菜出名，价格更是出名的贵，像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平常是从来不舍得去的。
下班后她们就一同杀了过去，被笑容得体的女服务生引入大厅，刚落座，许思的电话就响了，曾景直接问道：“在哪儿呢？”
“与格，佳音请我吃饭呢。”
“我也正在‘与格’呢，朋友请吃饭，让我把你一起叫上。和佳音一起上来吧，三楼包间。”
佳音本来不想上去的，曾景的朋友她并不认识几个，可是许思硬把她给拽了上去。
那是她头一次见着顾琛。进去包间的时候，已经落座了七八个人，男女都有，看衣着打扮都不像平头老百姓，佳音心里有了底，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圈，不防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温和和的，含了极浅的笑意。
曾景站起来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许思，”又指了指她，“这是许思的好朋友沈佳音。”
恰好还剩两个座位，一个在曾景旁边，一个在眼睛的主人身旁，许思自然已经坐到曾景身边去了，佳音坐上余下另一个座位，他朝她优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顾琛。”
佳音大大方方露齿一笑：“你好。”
她那天穿一件素色长裙，浮着细碎的小花，直发披肩，粉黛未施，与其他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子大不相同，却自有一股清清淡淡的气质，笑起来带出颊边浅浅的酒窝，端的是明媚动人，顾盼生辉。
那顿饭自然是宾主尽欢，临走的时候大家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没隔几天，竟接到顾琛的电话，邀请她出去玩。
她其实对顾琛印象很好，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却性格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进退有度。顾琛并不是本地人，家在B省，据说毕业后宁愿一个人在A市辛辛苦苦打拼事业，也不愿意接受家里人现成的安排。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于是欣然应约。
一来二去，彼此便慢慢熟稔起来，知道他是C大前几届毕业的学生，更加多了一份亲近，就学曾景一样师兄师兄的叫起来。
顾琛请她的时候，起先都是连别人一起请的，佳音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来，渐渐地，偶尔又单独请她一个人，她最初也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
直到某一次她再度单独赴约，回去后许思神色暧昧的问她：“怎么样，你跟顾琛进行到哪一步了？我看他不错，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佳音一愣，这才惊觉，在自己看来普普通通的请客吃饭，看在其他人眼里，早就有了别的意味。
她在感情上一向比较迟钝，原先是因为身边有了那个人，一心一意只看得见他。后来那个人从她的生命里抽离，她一味只沉浸在伤痛里，更加看不见旁的什么东西了。在学校里并不是没有人追她，可她从来都是毫不含糊地拒绝，连机会都不会留给他们。
她今年25岁，年纪不小了，可她在感情方面经验少得可怜。算起来，只谈过一场恋爱，并且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最应该谈恋爱的年纪，却就这样一个人昏昏噩噩过着，从没有想过找一个人好好在一起。男男女女那些事，她实在无心再去经营。
顾琛这个人，表现的实在过于婉转，面对她的时候，像一位认识多年的好友，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不霸道，不强势，却会像溪流，一点一滴侵入生活。
她仔细回想，其实在他们的言谈之间，顾琛或多或少有过些暗示，只是她当时太迟钝，没往那方面去想。
此后，顾琛再打电话来，她便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谢绝，倒没想到会在此意外碰见他。
坐上顾琛的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还是他们常去的“与格”。单从外面看，就已经气派了得，她和顾琛走进去，里面自是金碧辉煌，连大厅顶部的灯也华美异常。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佳音突然觉得陌生。
本来顾琛要带她进雅间的，可是大厅的气氛很好，佳音就建议说，要不直接在大厅吃吧。
顾琛想想也就答应了。
两人寻了安静的角落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顾琛随意翻了翻，又把菜单合上，对她说：“我记得你上次来说这儿的清汤芙蓉官燕还不错，要不就点一份这个吧。”
她微笑：“好。”
顾琛接着又一连说了几个菜名，服务员认真记下来，等了没多久，菜就一样一样端上桌，香气徐徐，颜□□人，直看得人食指大动。
佳音不是个多话的人，偶尔顾琛说上一两句，她浅笑着回应。顾琛讲笑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带点小幽默，逗得她忍不住笑。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数九寒天隔成两个世界，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不多时额头和鼻翼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正心无旁骛地吃着，顾琛抽过手边盒子里的纸巾，半站起来俯身向她，抬手替她擦汗，动作无比认真：“你看你，都出汗了。”
佳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本能的偏了偏头，他的手追过来，声音温柔似水：“别动，马上就好。”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举动有多暧昧，虽然他们坐得并不起眼，但是难免不被别人看见。到底是女孩子，佳音的脸红了红，有些不自在：“谢谢。”
这一幕真的就恰巧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邹雨繁刚挽着身旁的男伴跨进大厅，目光随意一扫，又微微顿住，略带惊讶的看着顾琛和他对面的女子。那女子低垂着头，长发遮住半张侧面，她看不见她的面容。
很少看见顾琛和女人在一起，邹雨繁不免好奇，举步就朝两人走去。
身旁的男伴略一停了停，也跟着她过去了。
待走得近了，那女子抬起头来，邹雨繁才看清她的样子，长得并不算美，却也清秀可人，仿佛是最常见的办公室女郎，一双眼睛幽幽似玉，眉宇间笼着一缕哀愁，叫人怜惜。
“我说这几天没看见你，原来是佳人在侧啊。”邹雨繁一声调侃，两人俱是一惊，纷纷看向来人。
邹雨繁一身深紫色束腰长装，波浪卷的深栗色长发，明艳不可方物。而她亲密挽着的男子，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银灰色西装，却自成一股清贵之气，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两人看起来十分般配。
佳音想不出自己该如何反应，只得微微低垂眉眼。她认得她，A市电台有名的新闻主播，漂亮能干的成功女子。
顾琛笑着站起来，不反驳也不承认，只说：“我来介绍，这是沈佳音。”
邹雨繁笑道：“你还真是金屋藏娇啊，也不带出来给我瞧瞧，幸好今天被我撞见了。”
顾琛对佳音笑笑：“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这人就爱开玩笑。”
邹雨繁对佳音嫣然一笑，拉过一旁的男伴：“你好，我是邹雨繁，这位是我男朋友凌子谦。”
佳音亦站起来点头致意：“你好。”
再看向凌子谦：“你好。”
“你好。”略带冷意的男声，语调平静无波。
“我们也刚坐下，要不大家一起吧。”顾琛提议道。
邹雨繁想了想，看凌子谦并无半分不情愿的神色，便点头答应了，顺势坐到佳音身旁的位置，凌子谦自然坐在了她的对面。
唤来服务员多点了几道菜，邹雨繁和顾琛是很熟的，随便闲聊了几句，突然转过头来问佳音：“沈小姐在哪里上班？“
“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佳音回答。
就这样闲聊开来，无外乎是一些工作生活上的事情，佳音小心翼翼应答着，她刚刚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还有微微的饿意，夹了一只虾，仔细地去掉虾头，慢慢地嚼。然后又想喝汤。白瓷的勺子拿在手中光滑如玉，她慢慢盛了热腾腾的汤，也不等吹凉，就送进嘴里。是真的烫，舌头立时滚烫一片，她忙不迭地松手，汤匙掉回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几滴汁液溅到了衣料上。她赶紧抽了纸巾去擦拭。
顾琛有些好笑，语气不自觉带了宠溺：“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等凉了再喝。”
她几乎哭出来，低垂了眼不看任何人，声音细细的：“对不起，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也不等旁人再说些什么，走向洗手间。
水龙头开得很大，洗手间并没有人，只听见哗哗的水声。佳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唇色过于苍白，再无任何异样。她低下头洗了把脸，水是温热的，一阵一阵刺激冰凉的脸颊肌肤，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看，唇瓣仿佛已有了丝血色。
回到座位的时候，顾琛与他们聊得正欢，说到高兴处，蕴出极浓的笑意：“别看她现在斯斯文文的样子，小时候可皮了，仗着是女孩子，没少欺负我。”
邹雨繁拿眼睛瞪他，嗔怪道：“你存心想让我嫁不出去，是吧？”
他们之间是开惯了玩笑的，顾琛故作惊讶：“哪敢呀，你要真嫁不出去，看着我这么优秀，赖上我怎么办，我娶谁也不敢娶邹大小姐你呀。”
这样的顾琛，跟平时是有点不太一样的，多了些肆意随性。
“美得你，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凌子谦嘴角含笑，静静听着。
佳音喉咙发紧，她坐下来，问道：“顾学长和邹小姐从小就认识？”
顾琛点头：“我妈和邹伯母是好姐妹，又住在同一个小区，一来二去的，很小就熟悉了。”
她望向对面，撞上凌子谦漫不经心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移开，只对邹雨繁说：“顾学长小时候肯定也很淘气吧……”
“那是当然。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两在小区附近的湖边玩，玩着玩着，他不知从哪里捉了毛毛虫来吓我，我小时候最怕那类东西了，吓得哇哇大叫，边叫边哭，脸都丢尽了。他还不肯罢休，追着我跑，我一下就掉进了湖里。幸好湖水不深，几个路过的人帮忙把我救了上来。回去后，他可挨了顾伯母一阵好打。”邹雨繁开始翻陈年旧事。
一顿饭吃下来，自然聊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一些他们小时候的趣事，那两个人唇枪舌战的，气氛倒也活跃。佳音偶尔插上一两句，似乎听得兴致盎然。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心不在焉。
等吃好了，出了新时代，被夜风一吹，她才觉得背心里全是淋淋的冷汗。
四个人就在门口道了别，顾琛开车送她回家。她一路上都很沉默，盯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璀璨灯光，就像一颗颗流星划过天际，盛大过后，总是悲凉。
顾琛看她一眼，斟酌着问：“佳音，你今晚有心事？”
她立马否认：“怎么会，今晚真是谢谢你，这段时间天天在公司忙，晕头转向的，难得好好吃顿饭，放松放松。”
她说的是实话，公司业务拓展，人人忙这忙那，就连一向对工作不甚热情的廖安安，都补足了劲地跑业务，常常累得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一边大呼受不了一边继续干。佳音才进公司不到几年，资历尚浅，自然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往往加完班从公司出来已经很晚了，匆匆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又得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撑着去上班。
“工作的同时别忘了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他边开车边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嗯，”她嘴上应着，想了想又说，“其实都是一些小事，也不必来麻烦学长。”
车厢里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儿，顾琛若无其事地笑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倒希望你来麻烦麻烦我。话说回来，即便没事，朋友之间也要多联系的，你说是吧？”
他已经这样说，佳音不好直接拒绝，有些事情点破反而增添尴尬，所以她只是说：“下回我请学长吃饭吧，等许思和曾景结了婚，连他们也一起叫上，大家很久没有在一起聚聚了。”
顾琛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神色：“就怕他们像你一样工作太忙。”
远处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光怪陆离带了令人迷离的醉意。这城市的各处总是充满诱惑，诗歌与玫瑰，物质与爱情，梦想与信念，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人们向往的理由。有太多人迷失在这灯红酒绿的□□，可现实却残忍，容不得半点幻想。
繁华下掩盖的，其实是欲望膨胀的嚎叫和麻木不仁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