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暗香盈袖(1 / 1)
那日十四接过长命锁便去了,其后十三并未捎来片语支言,我知道自己又伤了他一次。然而,却能如何?既然打定主意要让这段故事尘封,那么,只能狠一点,再狠一点,对他,也对自己。
此后不久,十四也做了阿玛——他的第一个儿子弘春,出世了。我记得,报喜人来的时候,我正安睡,隔壁屋里,有我的丈夫。
皇帝似乎很高兴,听到消息竟起了身,整个院落便一下也跟着喜气热闹起来。这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康熙一向喜欢这个性格耿直的十四阿哥,不但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甚至在十四婚后,仍让他与福晋一起住在皇宫内,而非如同一般皇子,婚后大都分府居住。
于是,我只得跟着爬起来陪着皇帝高兴,即便我真的非常困倦,在这样的凌晨。不多时,就有人把婴儿抱了来,他欢喜地从人手中接过,再不肯脱手,如此,竟一夜未睡。皇帝直接去了早朝,而我,便去了宁寿宫给太后请早安。说到这个,我还是有了意见,谁会想到晋了嫔以后,规矩反倒是多了起来,每日天还未亮开,就要守在宁寿宫门口等着请早安,真真是日日月月的,等着媳妇熬成婆。
以后的日子就变得匆匆了,实在平淡得没有什么可以赘述的。当北风刮落树上最后一片叶子,冬天便来了。白雪再次笼罩整片大地,而我,却不复当年雪中嬉戏的心境了。
然而,那一天,是大年初三的下午么?他推门走了进来,带入的凉意让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抬眼望去,他却是满眼的笑意和……顽皮。呵,是的,那一刻,我亦被他灵动的神采所蛊惑,我微微侧头,他穿着黑貂皮袄,袖口和领口是灿灿的金色,身上沾着点点未化的雪,快乐的音符在他的周身跃动。我凝眉瞧着,一时竟忘了要起身。
他于是笑意更深,走上前拉起我,把我带向窗前。我依旧愣仲,苍白瘦削的手被他紧握,冰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手心熨烫包裹,如针刺的微麻过后是阵阵暖意。他推开窗,我抬眼望去,一个雪人立于院中,虽然有眼无耳有嘴无鼻,却能看出它正静谧地笑,说不尽的祥和。我转头看向他,却讶然于他献宝似的得意,那样的神情很纯粹,足以让人一辈子记住。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的眼神可严厉肃杀,让你如置身于镁光灯下,无所遁形;他的眼里能够波澜不惊,沉静如斯,却原来早已看透乾坤;他的目光,恰是如此温柔溺爱,再无一丝杂质——这样的男子,是该惧,该避,该敬,该拜,还是该爱呢?
然后,我笑了,为了那一刻的安宁。
然后,我投入他的怀中,只为那一瞬的纯净。纵然是天之骄子,纵然有子民千千万,纵然妻妾成群,纵然儿孙满堂,他,却依然孤独地让人心疼。他的心,其实负荷了太多,最简单的快乐,却是最奢侈的。
那一日,雪整整下了一天。*过了元宵节之后,新年的气息才渐渐淡去。
敏卿推门走了进来,我看到她手中端着的莲花瓷碗,有些泄气又有些无奈地垮下了肩。话说一日正坐着与姑姑闲聊,她忽就停了下来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照说这么频繁,也该怀上了啊。”自那日以后,各式补药便源源不断地送了来,从未断了口。
“我可再不想喝了,你还是端下去吧。”我摇头说道,复又低头翻阅案上书籍。他的右手最近总是抽疼,却说是旧疾不必宣御医请脉,然而愈是小病旧疾就愈是拖不得,他还是操劳太多了。
“主子,这补药最忌的就是时断时续,还是需得坚持。”敏卿走到我跟前,说道。我撇嘴斜视她,她却兀自继续说道:“这永寿宫太冷清了,还是该多添几个人。”一听此言,我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当下就伸手拧了她一把,嗔道:“叫你满嘴胡芯儿!
她忙把手中的瓷碗放下,一边躲闪着我,却止不住地笑着。我也笑着摇头,认命似的端起碗,屏气喝下那乱七八糟劳什子的补药。她接过我手中的空碗,又笑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我看着已轻轻阖上的门,敏卿,跟着我也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不敢妄说能够看透一个人的心,然而她对我的信任亲近,我却知道并不能作假。而她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尚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遇到有关自己心上人的事。我想起年前冰嬉大会上,她见到十三受人冲撞摔倒在冰面上时激动担忧的神情,脱口而出的低呼,也是不能作假的。我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晚上,我净了手,为他卷起袖口,拉着他的手浸泡在盛着褐色药水的铜盆中,一面细细地捏按。直到水已微凉,才让人撤了铜盆,接过李福全递上的干毛巾,静静擦干,这才放开了他的手。从头至尾,他都安静地看着我动作,道不尽的合作。
转过身,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过一个锦盒,递给一旁的李福全道:“这里面尚有十二个药袋,将药袋放入水中煮足两个时辰,方能下火。取药水倒入铜盆,万岁爷的手需早晚个浸泡一次。”说着看了李福全一眼,又道:“你且用着,不必省着搁着,等过几日我会在送些过来。”
李福全垂首接过,低声应是,然后便躬身退下了。
我回过身,看他似笑非笑地眸子睇看着我,不由笑着走上前去,替他翻下依旧上卷的袖口。头顶上方灼热的视线让我呼吸有些困难,却强自故作镇定。“晨儿,此事假手于人,你可是放心?”他忽地抓住我的手,凑近我的耳畔,低低地问。
我身形一顿,接着抬起头,笑开了,望着他说道:“呵,还真是有些不放心呢。”话音刚落,他一手便环上我的腰,下一瞬,我已入了他的怀。
风雨过后,尘埃落定,少女情怀如落英已随风飘落,顺水离去。驻足回望,任是有爱恨,纵然太痴狂,终于只留下淡然一笑。莫道谁人有情,休言哪个无爱,只劝自己,能够惜取眼前人。人人皆道他太多情亦是最无情,个个俱言他的心肠似铁如冰,每每胆颤于他冷冽肃穆的双眸,恰恰忽略了那眼底不易不能不敢显露的柔情和孤寂。
那么,我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就让我来照顾这个寡人吧,我呵呵地笑了,寡人是我的丈夫呢。*“主子,昨个儿万岁爷召了高答应。”小顺子为我插上一支金步摇,轻声说道。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叹了一声,说道:“知道了。”手搭着小顺子伸出的手臂站起,走到窗前,看到院中光秃秃的桃树枝,微微一皱眉,说道:“这院子看着荒凉了些。”
小顺子跟着抬眼望去,于是答道:“不如奴才让人在院中植上几棵梅树,主子您看可好?”我听着,微笑着点头,说道:“就把南边儿这块都植上梅树罢。”小顺子听了忙躬身应是,我微一侧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看梅花了,你且跟我去御花园走走罢。”说着,便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千秋亭那儿有片不小的梅树林,我去的时候,满树的红梅白梅正含苞欲放。我仔细瞧着,说道:“贵妃娘娘院儿里的梅花倒是已经全开了,只是最近她见着我就摆活,实在是怕了。”
小顺子听着,跟着笑起来,说道:“小皇子什么时候呱呱落地,贵主子便安心了。”我嗔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说来,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我竟也开始莫名的期待起来。
有个孩儿,我发现,自己竟不排斥这样的想法。有个孩儿,呵,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好的罢。一路思忖着,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出了梅林。我环顾四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原来已经到了澄瑞亭了呢。
想起昨日种种,我淡淡地笑了,转身欲离去,亭上的对话却让我止住了脚步,随着那两个女子话题的继续,我的脸阴沉了下来。
“妹妹,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任她享尽荣宠,肚子不争气顶个什么用?佟家的女儿长得都标致得很,可就是生不出儿子呢。”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真想不到这样一个脱俗的声音却能说出这么俗气的话来。
“姐姐,我倒不是担心的这个,即使她怀上了还指不定是男是女呢,”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冷冷一笑,是高答应,“只是现在她正得圣宠,愈发不可一世了,我倒从不指望能入了她的眼,恐怕她是连姐姐都不放在眼中了。”
我只听到那人轻哼一声,就听到高答应接着说道:“照说,姐姐早她入宫,又已为万岁爷诞育了三个龙子,万岁爷疼姐姐,那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她倒好,从被留宫住宿到现在不过两年,一无才德,二未有所出,却已被晋为嫔。凭白的倒要姐姐看她的脸色,这是什么道理呀!”
“还有什么道理,”那人满腔的嗤笑鄙夷,却更有不甘,“就凭着那张狐媚子脸蛋,还有佟氏这个足够压死人的后台撑着,怎么是你我可比的。不过妹妹,你倒不必怕了她,万岁爷不是昨儿才翻了你的牌么,哼,她现在指不定在哪儿恨得牙痒痒呢!”
说得真不错,我正是恨得牙痒痒呢!我压下心头怒气,从亭下假山处现了身,一步步,走上亭去。她俩正背对着我,听到脚步声,转过头一看是我,霎时都呆坐当场。我盈盈笑着,扫了眼高答应身边的人,呵,原来是王贵人哪。
我在她们面前站定,看到呆若木鸡的高答应手中抱着的正是皇十九子胤禝,于是伸手刚要抚上小阿哥的脸,高答应便惊醒了过来,立即站起来退后一步,一脸戒备地盯着我。我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眼睛扫向一旁的王贵人,她忙站起福身请安,我手虚扶,她顺势站了起来。三人站在亭中,一时无话。我不以为忤,说道:“看来我还真是不受欢迎呢,那两位妹妹慢慢聊罢,我就不打扰了。”满意地看着王贵人在听到我叫她妹妹时变得煞黑的脸,我踱到高答应跟前,倾身凑到她的耳旁,低语了一句,却看到她惊恐地看着我,脸色变得灰白,全身上下不停地抖动。
我站直身子,对她微微一笑,清悠地转过身,走下亭子离去。
“主子,你刚才说了什么,把高答应吓成那样?”身后的小顺子好奇地问道。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我看这小阿哥印堂发黑,恐有大劫将至,妹妹可要小心了。”
*先纠错:十四和他的福晋婚后仍居宫中,以前搞错了,现在纠正。
*另外:最近复习半条命没了,所以更新得慢了些,大大们莫要怪~~~
*其三:下次更新可能是接着在这章,也可能重开一章,大大们过了两三天后可以再来瞧瞧。
*末了:接下去要把高答应虐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