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番外·林月珍篇（1 / 1）

在认识覃悠之前，我并不觉得我的名字有什么特别。

我出生在江南水乡，却没有水一样的性子。在我心里，覃悠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水滴，纯净透亮。我们认识后不久的一个下午，她笑着对我说“月珍……你的名字常常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好奇，去查了林月珍这个名字，找到了《蓝色大门》，我一个人偷偷看了，没有告诉她。

我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孟克柔，林月珍，张士豪，他们真实地生活在我们周围。我们和他们有着同样的困惑，爱情友情，青春未来。

那时候我们已经认识陈彦铭。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个阶梯教室。我喜欢长的好看的男孩子，只是纯粹的花痴。但看见陈彦铭的那一瞬间，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结出美丽的花朵。这样的心动，与少时的懵懂暗恋不同，这一次，是确定的……但也是无望的。

因为钟亦晨和小悠渐渐熟识，我也得以跟着她蹭饭吃。常常见到陈彦铭，他不动声色的侧脸让我如雷的心跳更显笨拙。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很俗气地拉着小悠去买了毛线。我不怎么会织围巾，但在织的过程中，有强大的信念支撑，想着他收到礼物的样子，自己傻笑，怎么都是甜。最终我没能完成围巾，从覃悠那里要来她织好的，鬼迷心窍地偷偷送了出去。

我的生活里，有不少这样鬼迷心窍的时刻，奇异地改变着我的人生轨迹。

那次郊游，小悠和钟亦晨忙着拍照，我和他并肩走在前面，偶尔说几句话，阳光那么好，静谧的山间，只有我的心跳泄露着秘密。游戏时得知他是天蝎座，回校后很八婆地去几个网站查巨蟹和天蝎的相配指数，几乎全是百分之百。这抽象的数字，让我开心了好几天。而后又以花痴之名托小悠拿到他照片的原图，冲洗出来贴在日记本内页，每日看着出神。

但自己也还是清醒的，知道他离我很遥远，我便也只是心安理得地在远处看着他。

我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次郊游，他的生日聚会，都有听他说起。不过，不是赵雅，倒让我有些意外。

那时候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意外等着我呢。

他正式毕业那天，是我的生日。

和室友们一起庆祝，频繁地走神，想着兴许再也不能见着他了。回去的路上，看到相拥而泣的女生，心内更加戚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见着，能在一起时，千万要珍惜。

但我这宴席也散得太快了点。

那天的心情很复杂，最开始发现小悠发高烧时的焦虑，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发现是陈彦铭时的意外和紧张，看到他礼貌的问好后直接走过去抚摸小悠脸庞时的震惊……那一两分钟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小悠醒后的表情很好看，意外紧张愧疚。

她在我面前没有秘密的，我能读懂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除了陈彦铭。他是我们俩心里共同的秘密，却从不对对方说起。

她对着我欲言又止，陈彦铭不明所以，继续和她秀甜蜜。

心如刀割。

是那时我最直观的感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看似安全无虞的地方，是否也会成为最危险之地？

爱得深，才伤得深。有多希望，就有多绝望。

这样的话语，果然是真理。

我介意的不止是她和陈彦铭在一起，更有她对我的隐瞒。我以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没有秘密，携手成长。

我从不掩饰对覃悠的喜爱和亲近。她在我心里和陈彦铭并列排在父母之后，然而就是这两个人，一同将我推入深渊。她让我相信友情会永久，他让我感觉爱情的奇妙，他们相加相乘给我造出最完美的梦境，再笑着把它揉得粉碎。

他们牵手，他们拥抱，他们亲吻。

这样的画面，仅仅是想象，都刺得我双眼发疼。

我一时竟理不清，自己是更嫉妒陈彦铭还是更嫉妒覃悠。

我需要时间来接受“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男子在一起”的事实。那段时间心情狂躁郁结，饮食混乱，阑尾炎不请自来。迷糊中，我感觉握着我手的是覃悠，心里就安定下来。像回到我们最初的亲昵时光，牵着手走遍陌生的大街小巷，不害怕迷路不害怕天黑。

呐，小悠，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我想醒来对她这样说的。

但是醒来时，身边不是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她。

我挣扎着爬到了悬崖中间，却再度掉入深渊，万劫不复。

习惯是可怕的事情，更改习惯却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渐渐习惯身边没有她，渐渐习惯不去想他，就这样安安然然地过完这漫长又短暂的大学时光吧。只是命运从来不让我们顺心如意。照片的事情出来后，我再一次鬼迷心窍地去找陈彦铭，再一次被他坚定的眼神和话伤得遍体鳞伤。

老天爷跟着我的心一起落大雨，我去他的住房，我知道他只是想进一步劝服我。

他住的地方很简单整洁，看着那些东西，我会想，这是覃悠收拾吗？那是覃悠买的吗？她曾经坐在这里窝在他怀里看电视吗？他们……

嫉妒像爬山虎一样疯长。

他拿了毛巾给我擦头发，坐在对面诚恳地求我帮忙。我冷笑，他竟爱她到这种程度，愿意为了她低头求人。谈了一会儿，我仍是没松口，他叹叹气请我考虑，走去厨房煮咖啡。外面的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咖啡的香味慢慢从厨房溢出，如果……如果我们是恋人，这个场景该是多么美好，滴滴嗒嗒的雨声，醇厚香浓的咖啡，温馨的春日夜晚。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我凑过去看，来电显示为“亲爱的”，还配着覃悠的一张鬼脸图。一个丑陋的想法瞬间就冒出来，我看看厨房的方向，按住狂跳的胸口，拿过他的手机按了挂断。下一秒，震动又开始了，我干脆地再次挂断，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包，神色自若地站起来对端着咖啡出来的陈彦铭说，“雨快停了，我先回去了。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眼底有丝欣喜，我却更加黯然，狼狈逃离。

公车上我把玩他的手机，刚把覃悠的电话设置为拒接来电，短信就闪进来，还是覃悠，说家里有急事，先回家几日。我删掉短信，车窗上映出我的冷笑。

一个人待在深渊里，又孤单又疲累，你们为什么不来陪我？

大四上学期，老刘说要安排一个别系的女生住进308，我们都坚决反对。我的对床，空了好几个月了，她的东西被搬走的那天，我刻意在外面逛到晚上才回来。我看着空落落的床和书桌出了会儿神，在听到开门声时，转身去阳台洗衣服。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的见面，我也是在阳台上洗衣服，听到开门声回头进屋看见了她。那天她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想起我们一起逛过的那些街道和店铺，我们一起翘过的课。她喜欢逛书店，我喜欢逛商场。她不喜欢上政治课，我讨厌上英语课。

我想起她的笑容。她的嘴角是微扬的，常常给人她在笑的错觉。所以我说的笑容，是她在我们面前才会有的那种，露出她的小白牙，眼睛像月亮。

我想起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话。她用座机打陈彦铭的手机，我一个人在寝室，看着她家乡那个城市的区号，习惯性地走去阳台接起来。我听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的痛苦，我嘴上在笑，心却也在痛。电话被挂断，我回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容灰暗，表情无奈，眼角有泪。不是我认识的林月珍，不是我喜欢的林月珍。我从陈彦铭的手机里调出好多她的照片，有摆鬼脸的，有浅笑的，有安静的侧脸，依次浏览完，然后删除，关机。

我想起我们常说的话题：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那个时候，我们都找不到答案，现在都害怕找到答案。

青春是河流，我们掌着自己的舵，手下稍有偏差便驶向另一个终点。

从拿走陈彦铭手机的那一刻，或者更早，从我决定去找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离开了原来的河道，离开了最初的自己。哪怕后来我费力地拐回原来的道路，但彼时和我并肩而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毕业后，我留在这个城市，却再也没有回过学校。我很少想起陈彦铭，曾经那么深刻的心悸爱恋，好像真的被时间抹平了。那时做那些傻事的理由，已经失去意义，那时离开的人，依然杳无音讯。

小悠，我喜欢《蓝色大门》里的一句话：我看不见我自己，我却可以看见你。

闭上眼睛，我似乎能看见你现在的模样，虽然我已经有四年未见到你。

为了工作巧言令色时，我也想起你。想起那个夏日的下午，我和你说，“看来我以后说恶心话时，一定得避着你才行，我得维持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啊……”那时你边点头边笑。是你惯常的那种笑，我喜欢的那种笑，露出了你的小白牙，眼睛像月亮。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