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班长之死(1 / 1)
我带着一些管理人员连夜赶火车到了工地上,第二天又组织人力在半山腰处硬是给炸出个平台,又修了便道,在平台上建起了活动房屋,做为生活和办公区。
这座大桥是一座跨越沟谷的高架桥,结构复杂施工难度大,每进行一步都伴随着安全隐患。
这天晚上,电焊班王班长从食堂里打好了饭菜,端回了宿舍。
劳累一天的工人,晚上如果没有夜班时,总想两三个人聚在一起喝上几口,一是消除整天的疲劳,二是忘却想家的烦恼。
“来来来,斤八不畏,整两口。”王班长叫着正在洗脸的“斤八不畏”。
这个叫“斤八不畏”的人就是邵乔,也是电焊班的,因为他的酒量好,再加上他一喝起来就称“嘿,喝个斤八的无所谓。”于是,人们给他个外号——斤八不畏。
“我说,看你今天挺高兴啊,什么喜事?”邵乔放下手里的毛巾,又拿起了一瓶“二锅头”对着王班长坐在了床上,把酒倒进了紧靠床头的小桌子上的碗里,看着班长。
“唉,斤八不畏,我老婆来信说她怀上了。”王班长乐呵呵地端起了酒碗。
“怎么?老婆又来信啦?好啊,祝贺你,来整一大口。”邵乔说着便和他碰了一下酒碗。
“慢点慢点,一大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王班长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看着邵乔。
“一大口就是说,这一口至少要下肚二两以上。呵呵,班长你刚才偷懒了。”邵乔计较道。
“哈哈,这‘一’、‘大’、‘口’三个字要是组在一起是什么?”王班长眼睛瞪大看着斤八不畏,而邵乔也常常被王班长问的目瞪口呆。
“啊,念‘吞’,哈哈真有你的,来。”看来,邵乔今天发挥的不错,他又举起了酒碗。
“你今天喝的太猛,难道你还要连酒带碗都吞进去不成?”王班长笑道。
“呵呵,随意,随意。”邵乔道。他心想,业务上,王班长是自己的师傅,而酒量方面,自己更是徒有虚名。
“老婆在信上说,要吃山野菜。”王班长放下了酒碗,吃了口菜。
“呵呵,没说还要吃你的肉啊。”邵乔又端起了酒碗,挑了挑眉毛看着王班长。
“啊?哈哈,没法吃了,人家有身子了。来来来,干了!”王班长和邵乔开怀地笑着,随即便手起碗空。
“班长,你说我老婆怎么一直没来信呢?”邵乔倒着酒,困惑道。
“知道来信你也回不去,干脆来个耐心等待,静候佳音呗。”班长解释道。他深知这个邵乔的媳妇在家属区的院子里可以说算上一枝花了,因而邵乔也时常担心别人再顺手牵了羊,而更让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媳妇耐不住孤枕难眠的寂寞,迟早有一天会红杏出墙的。
于是,他正视着邵乔劝道,“我们长年在外,对家里的照顾实在太少太少了,不论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应该保持冷静的态度,决不能采取极端行为。何况你的媳妇是那么的在乎着你,你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有那被子,哪件不是你媳妇给你准备的?”
“嗯。”邵乔被王班长说的好象是心里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他一想起家属区里的女人们,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你知道咱们小区里大伙都在说什么吗?”邵乔看着班长。
“说什么?”王班长问道。
“呵呵,都称咱们的家属区是活寡村。”邵乔笑道。
每年的工程大忙季节,多数男人都下了工地,家里就剩下个一年当中得有十来个月守着活寡的女人,有的还带着孩子,家属区的院子里很少能看到男人。一些没事喜欢嚼舌头的媳妇们总是东家长李家短地议论着,还自称小区是什么“女儿国”、“活寡村”。王班长和邵乔在一个家属区,自然也就成了活寡村里的“老乡”了。
“嗨,管它什么村呢,咱俩明天给他来个‘鬼子进村’。”王班长说着便举起酒碗独自压进了一大口,看着邵乔。
“正好这阵子不怎么忙,是个好机会,明早咱俩就找经理请假去。”
一大早,王班长和邵乔走进我的办公室里。
王班长站在那,搓着两手,面容有些局促,可一时又没了话。
“什么事?”我看着站在前面的王班长。
“陈经理,我想抽空儿回趟家,已经,已经有二个多月没回家了,等过阵子忙起来就回不去了。”王班长笑呵呵地看着我。
“过阵子?钢材明天就到场等着加工,行了,克服一下吧,大忙的时候谁都不能请假。”我一脸的严肃,那声音几乎是在喊叫。
站在王班长身后的邵乔见此情景,也不想再说请假的事,只好转过身打算出去。
“等等。”我叫住了他俩。
“呵呵,可不要闹情绪啊。”我又转怒为笑地叮嘱道。
“不会的,不会的。”王班长笑呵呵地说着走了出去。
大桥的钢筋加工场地位于半山腰处,也是用炸药炸出来的一块平地。由于受地形限制,场地的位置和面积都不怎么理想。
王班长挑选了十几名赤膊彪悍,在用碗口粗的木杠,两两一组抬着一个足有十米长的桥基础用的大钢筋笼子,顶着炎炎的烈日,吃力地往山坡上爬着,他们在一个指挥“嘿交嘿交”的吆喝声中,踩着节奏一点点艰难地往前挪着步子,汗水顺着脊背直往下淌。
又轮到一个比较重的大笼子,指挥的人也是满头大汗,他甩了下袖子,抹了把汗水,叉着腿,拉开了架式,手里舞着根棍子,喊了声,“预备!”民工们撑着湿乎乎的裤裆,齐哈下腰,木杠顶上了肩,一个个像个百米冲刺的田径运动员,拉着架式就等着一声令发。
“顶!嘿——交!嘿——交!弟兄们哪!迈开步呀!脚下的路呀!看清楚哇!别光低头!往前瞅哇!蓝的是天哪!灰的是雾哇!加把劲儿呀!别犯愁哇!修完了路呀!早回家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哇……”
这后几句的吆喝,让几个生帮子好是象分了心,脚步乱了起来,大伙也都跟着乱了阵角,木杠失去了平衡,一个个被压的倒的倒歪的歪,钢筋笼子也落在地上,在山坡上滚了几个个儿。
“操!我说你都瞎喊些啥玩意啊?我还没有老婆呢,还什么热炕头儿啊,找刺激啊!”一个小伙子满身是土,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指挥就骂道。
“就是嘛,我们连个对象都没有呢,净他妈整那些个没用的。”有几个人也跟着起了哄。
那个指挥的也好象是觉得自己掉了链子,扔掉了木棍,傻傻地愣在那。
“哈哈哈哈,都谁还没有老婆呢?啊?”这时,王班长走了过来来,看到他们一个个的狼狈相,禁不住笑了起来。
几名力工走到王班长跟前,说都几个月没给工钱了,大伙有点情绪,王班长又笑呵呵对他们做了一番承诺,大伙这才又安下心来。
而后,王班长又亲自指挥着几名力工从大件车上卸着刚刚到场的钢筋。吊车吊着一捆捆的钢筋,缓缓地从车上升起,然后又划了一道弧线慢慢地落地,等待加工。
当吊起第二捆钢筋时,突然,车身一晃,吊车司机叫了起来,“快闪开!”
由于吊车腿部的地面松软,着力点沉陷导致车身失衡,随着重心的偏移,车身很快便倾斜了下去,眼看着悬在半空的一捆钢筋就要砸向一名还愣在那的力工,“闪开!”王班长一个箭步冲过去,飞起一脚把那力工踹到了一边,可是,惨剧发生了——
吊车翻倒在地,那捆钢筋随即也从半空中悠了下来,如泰山压顶般地砸在王班长的肩上,随着他“哦!”的一声,身体便垮倒在地,那重物又实实地压在了王班长的胸上。
吊车司机爬出了驾驶室见状慌忙喊道,“快搬钢筋!”
几个力工用尽了全身力气,却见那捆钢筋稳如一块生根的顽石一样,纹丝没动。
“拿木杠来!”一个力工喊着,几只木杠同时起力,那捆钢筋终于被撬起,大伙把王班长拖了出来。
“快去叫车!”我边往这边跑边喊着。
我到了跟前,扔掉手里的安全帽,抱起了王班长,“小王,小王……”
王班长张着嘴,只见他摇了摇头。
“小王啊……”我泣不成声地叫着。
王班长缓缓地拉住我的手,“听我说……”
我抱着王班长,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你说吧。”
“帮我……办件事……”王班长的嘴里渗着血,“我媳妇……怀孕了……把我采的蘑菇给她……拿回去……告诉她再找就……找个好点的男人……不要像我似的……总不着家……”王班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勉强地抬起了手,指了指衣服兜,这时。一口浓血涌了出来。
这位年仅二十六岁,新婚还不到两个月就匆忙来到工地的电焊班长,从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王班长!王班长——”人们的哭喊声在山谷中震荡着。
我在他的在兜里翻出一个布包,映入人们眼帘的,除了王班长几个月里攒下的工资外,还有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妻子的照片。
“嗨——我怎么就没让他回家一趟看看呀!哎呀,我真浑啊……”我悔恨地嚎哭着,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