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喜讯(1 / 1)
高考结束了,我轻松了许多,牙根儿就没打算能考上个什么大学中专,尽管觉得自己考的不错,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何况,考不上也没人谴责自己,落榜才是正常的。所以,我天天除了看书,就是帮家里解决这一冬天烧的问题,在生产队里干活也挣不了多少公分,再说这涝洼地也不打个粮食,不如採些猪食菜、打打柴禾钓钓鱼来得实惠。其实,这也是父亲的主意,爹准备让我等到高考成绩发表后,要我跟着他学手艺。
这天,我吃力地背起了四大捆柴草,往家走着,柴草还没晒干,挺沉的,主要是柴草里有我偷的青(包米),回家正好够家里人烧着吃。那个看青的好像注意到我了,怀疑往回背柴禾的人可能在柴草中藏着猫腻,可我还是靠着定力,憋着满头的大汗,在草丛中硬是把他给挨走了,这才把“赃物”带了回来。
“陈木匠!陈木匠!来信了!来信了!”乡邮员还没等进院就喊,声音带有几分“头版头条”的惊奇和兴奋。
“他爹在地里呢,啥信儿?”妈妈挎着蓝子从园子里走了出来。
“啊呀呀老嫂子!先恭喜你了。”乡邮员惊喜的目光注视着妈妈,然后撂下那都掉了漆的破自行车,袖子擦了擦脸,从绿兜里摸出一个牛纸信封。
妈妈放下蓝子接过信封仔细的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着,“还是等他爹回来看吧。”
“妈!妈!”我放下了柴草,沾着满身的草叶儿进了院,打算让妈把弟弟叫来和我一块儿往回背柴禾。
“嗨,正好,你来看看吧,这上面都写的啥?”
其实,乡邮员早已经知道那信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他还站在那不做声地卖着关子呢。
我接过信封急忙撕开……“天哪!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我激动的手舞足蹈地嚷着,家里的大黄狗也从柴垛里蹿了出来。
“啥学校?”
“CX省交通学校。”
“搁哪嘎哒?”
“在C市。妈,让我十七号前报到!哈哈!”
“啊呀,去那么远,没几天了。”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一会,一块肉要从妈的身上割下似的,“哎呀,这是要走了。”心好像悬了起来,便不再说什么,转身拾起了蓝子没事似的又进了园子。
乡邮员抓起自行车,从村西头向东头使劲地骑着、喊着,“老陈家大小子考上了,老陈家大小子考上了……”
村子里除了来场电影,没有比这消息更让人振奋了。一时间,我家小院子里挤满了人,一下子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爹领着队长和一帮社员抗着锄头也从地里跑了回来,说要看看我和那如同圣旨一般的“录取通知书”。大伙好像不认识我了,我被热心和好奇的目光包围着,尴尬的不知说什么。
这时,“小孔明”王信来了,他上来就给我一杵子,瞪着惊喜的目光看着我,“啊呀妈,你太牛了,真整上了?”
“其实,你脑子比我还冲,就是还差点心劲儿。再复习一年吧,等我到城里再整些资料回来给你。”我鼓励着他。其实,他这次只是差那么一点点。
“咂咂咂,啊呀!看看人家,他爹还犯愁说媳妇呢,这回考上了,还不得扒拉着挑,快点让我看看大侄子,要走了这是?这回你爹可有吹的了。”二娘端着洗衣盆,上前仔细地打量着我,她再也不用说我八岁还尿炕的事了。
“嘿,大哥这下可妥了,考上了,要进大城市了,这回书包里也不用背砖头儿了,再也不用天天走二十多里地的毛道儿了。”妹妹领着七岁的小弟弟很神气地站在那,甭提有多自豪了。
队长放下了锄头,“嗯,这小子行,我早就看出来了,从打前年他就在地里干大半拉子活,有心劲,从不刹后。这一夏天他在水库里捞了一千多捆浙江草(类似浙江一带的茭白草本),先说家里有烧的了,是块料啊!”
队长掏出了烟口袋还想发表点什么,爹抢过话来,“哼!早的呢,哪那么容易呀,这大城市可不是好呆的,你没听人家说吗,城里人瞧不起咱乡下的,都管乡下人叫什么二哥,你瞅瞅他,大脚指丫子在外边支着,穿那衣服都不敢使劲儿洗,吭哧瘪肚的连话都不会说,进城里不得让人家给卖了呀。”爹说的大伙一阵哈哈大笑。
老叔也放下锄头,“三哥(爹在家族同辈中排行老三。),你可得了吧,”他撇了爹一眼,“还不得回这政策,再说了,孩子考上了,是咱们祖坟上长那根草了,全县才考上几个?”
老叔粗重的手又拍住我的肩,“小子,你够尿性,总算给咱们老陈家争口气!没事儿,到了那地方时候好好学,精神点儿,你肯定是一个儿!将来家里人还想沾你的光呢。”
“啊呀,我可不想念了,大哥累那样子才考个中专,要是……”三弟发现爹瞪着眼睛在瞅着他,急忙闭了嘴。
二叔也来了,他边走边用脚踢着儿子。要说二叔的儿子够顽皮的,被踹的一个趔趄一个趔趄的还一个劲儿地“嘻嘻”着。
只见二叔儿子手里拿着一把洋火枪,冲天上一举“啪”地一声,“我来给大哥道个喜。”还用嘴吹了下枪口。这种自制的洋火枪是用铁线做的枪架,用自行车的链节做枪管,一根短铁线做撞针,橡皮筋做弹簧,用火柴杆做子弹,撞针击发火柴头部的火药,推动火柴杆飞出,二米以内的距离可打死麻雀。每当学校下课、放学,有好多学生都拿这种枪来玩。
上学的时候二叔儿子总跟我们一起走,他的脚走路的时候也不闲着,总想找点什么踢着玩,不时的在我们中间左右躲闪着踢着,冷不叮的还来个“射门”的动作,看样子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尤其那张嘴,频的像呱哒板似的,也不知从哪学来那么多嘎咕词儿,总是一套一套的。有一次我们去偷瓜,他便首先来个“战前动员”。
“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里爬,排除万难得到手,争取胜利早回家。”
在水库洗澡的时候,他看见别人的裤子开裆了,便嘲笑道。
“休看我裤裆破,里边有好货,两个咸鸭子儿,一个水萝卜。”
逗得我们肚皮直疼。
二叔先是给我也道个喜,然后指着儿子,“不争气个玩意,好好跟你大哥学吧,你天天不务个正业,溜溜达达的还骑着马跨个破枪,愣装李向阳呢,你瞅瞅你,浑身埋了八汰地像个什么玩意呢。”二叔的儿子喜欢骑马,星期天没事就跟着放马的人在一起,专找几个难以驯服的大马坐骑,有一次还差点儿摔成重伤。
二叔的话,让儿子眼睛盯着剔着光头的父亲又嘻嘻道,“嘿嘿,瞅你那干净样,秃脑亮,亮光光,不着虱子不长疮。”
大伙一阵大笑。二叔无奈地看着儿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的确,“念书”对于二叔儿子来说,就好像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一闻到酒味儿都想吐。在他眼里,那学校犹如“监狱”,老师如同“看守”,那书本好像天书一样更让他头疼。于是,他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招法来蒙骗父母和老师进行逃学。但是,二叔儿子不是什么课都上不进去的——体育课。每次上体育课时,他能兴奋的跳起来。学校每年的运动会,所有田径项目的前三名非他莫属。所以,他每次逃学的日期都是没有体育课的。
二叔瞪了瞪儿子,“瞅你那熊色,这辈子算是完犊子一个了。”一旁的妹妹笑的捂着嘴。
爷爷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你总算爬出这地垄沟儿了,嗨,不易呀,你奶奶要是活着,不知道怎么乐呢。到那场可得好好学习,别忘记家里人,勤来信哪。”
“知道了,爷爷。”我闻言道。
家族里,属爷爷的文笔最好,墨水最深,方园百里的人都称他为“老先生”。谁家要是建宅搬迁或是红、白喜事什么的,都要找他看风水和择日。他研读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理论,并根据相生相克原理,能推算出人事的和谐、兴衰、生灭。爷爷一有空就把这些知识传递给五叔。当然,我有机会一定得好好跟爷爷学学的。
这时,老奶奶弓着腰拄着拐棍儿裹着小脚蹈着小步从后院走了过来。老奶奶摸着我的头,“嗨,听老叔说你考上了,可怪好儿的,这一去不知啥时能回来,早年你老爷爷当壯丁那会儿我就送过他,可这个死鬼到这会儿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信儿。孩子,你可得往家常稍个信儿呀,再回来,奶奶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了……”
我看到老奶奶那张干巴巴的脸上沾着几滴眼泪,“老奶奶,那是啥年月,现在好了,您放心吧,等我回来给您买好吃的。”
老奶奶上下打量着,“嗨!这一身稍儿怎么行呢?衣服还露着肉呢,”奶奶又看着爹,“他三哥,想想法子,给孩子好好扎古扎古,让孩子穿上点再走,可别让人家笑话,自打八路过来那年,老陈家就他这么一个出息的,可得好好捯饬捯饬!”
老奶奶停了一会,手颤抖着从腰里摸出一张全国粮票塞给我,“孩子,城里吃的也不知道管不管够,拿着,饿的时候就垫吧垫吧,嗨,也快熬出头了。”
老奶奶慢慢地磨回身,“嗨,这地里年年也打不出个粮食来,一到这时候就吃土豆子,怎么受得了,那东西不抗饿呀,还一帮牲口也跟人抢嘴,怎么整?”老奶奶一边拄着拐棍嘴里还嘀咕着。
是啊,我要走了,家里少了张嘴,至少睡觉不那么挤了。想到自己要离开家了,心里很是茫然,似乎好多事还没做完。眼下也只能把我打的那些柴草晒干了扛回家;借的两本小说要看完,一本是《战地红樱》,一本是《林海雪原》。还有两本小说,也不知道是谁看过随手扔到炕上的,听说叫,《烈火金刚》和《红岩》,那书破的像一把没把的刷子,没头没尾,缺面少页,故事结尾如何却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