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母心(1 / 1)
刘丫身在家乡,可心早已飞进了城里,向往着能与小丁儿百年合好。
“行啦,别写了!”父亲看着刘丫的鼻孔被那洋油灯熏的有些发黑,担心女儿被那个小白脸给耍弄了,说实在的,父亲牙根儿就没想高攀。
刘丫把还没写完的信用手捂上,抬头望着父亲,小嘴一撇,“不嘛!”
“哼!写也是白写,人家是大城市的,又是大学生,你那么用心,人家没准儿心里想啥呢。”他瞅了眼女儿,“人家给你来几封信,你还当真了呢,真是的,不知道自己是啥身份。”父亲嘟囔着上了炕,又回头看着女儿命令似的,“这事儿不准成!赶紧上炕睡觉!”
“嗨,你就让她写去吧,反正也不搭啥,”母亲坐在炕上边纳着鞋底边瞪了父亲一眼,“你别总动那些死脑筋,你没听广播吗?现在好像不怎么讲成分了,人俩要是真能成了呢?”
“要是不成呢?那不是瞎子点灯吗,我是怕她再出啥毛病呀,哼!上次请大仙来还白白搭进了四盒礼儿。”父亲躺了下来,手指着母亲,“你呀!你净瞎扯!都是你给惯的!”
“烦人啊!”刘丫把笔一扔,父母的谈话把她给气哭了,又抓起小丁儿的信撕了起来,“我不处了,这辈子谁也不找了!”母亲急忙下地,抢下了信,告诉女儿这信可撕不得呀,万一人家是诚心的呢?
“哎?你看看,说她两句还来了脾气了,这还了得?”父亲抓起扫冲疙瘩下地就要打女儿。
母亲又把父亲推到了炕上,“干啥呀?你要把孩子给气个好歹的,我就死给你看!”父亲无奈,把东西一扔,倒在炕上一声不吭了。
也难怪,人家都四五个孩子,有的还七八个,刘大就这么一个独苗,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老两口子还不得寻死呀。
这时,父亲忽地又从炕上起来,“拿来,让我看看,这小子都说的啥?”
母亲早已把眼睛放在了信上,念道,“……知道你家父……母会反对,因为他……们不了……解也不相信咱俩能有什……么结果,你要给他们解……”
“嘻嘻。”母亲费劲八力地念着,刘丫憋不住捂嘴一笑,她干脆抢过了信,“啊呀,还是我来吧。”
“头几句就不用念了,我就往下……”
“不中!都念给我听听!”
“啊呀,怪不好意思的,我念了你也听不懂。”
“嗨,你就别难为孩子了,这头几句我都没敢叨咕,就是,嗨,就是我稀罕你的意思。”母亲解释着,还一捂嘴。
刘丫的脸颊有点羞红,“妈,你上炕听吧。”她把煤油灯往跟前挪了挪,把撕坏的信往一起拼凑着念了起来。
“……咱俩相处,纯是缘分,说实在的,我父母对这事也持有成见,因为城乡的差别或多或少也会左右婚姻的,同时,我也知道你家的父母也会反对,因为他们不了解也不相信咱俩能有什么结果,你要给他们解释清楚,除非你的原因,否则,我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如果让我表个衷心,那就是海枯石烂心不变!致死都爱你!我每天都在想你,除了完成学业,那就是天天在看你写的信……”
“你等一下,他说什么?什么石烂?”父亲坐直了身子,瞅着女儿。
“嗨,就是不变心呗。”母亲解释道。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怎么个不变心?”
“爹,你还让不让我念了?”
“念!”
“刘丫,这张照片是我在集体户时照的,你喜欢吗?”念到这时,刘丫把小丁儿的照片递给了父亲,父亲拿起照片端详了半天,小丁儿赤着脚,挽着裤腿,肩扛着锄头,戴着草帽,一条毛巾搭在肩上,黝黑的面孔露着微笑。
“嗯,还像个贫下中农的学生,这小伙子挺行的,还热情,就是怕他的心不准成啊。接着念。”
“如果你喜欢,那就把你的照片给我也寄来一张好吗?啊,我特别喜欢你甩长辫子的模样。”刘丫念到这时,不由地用手摸了下自己的短发。
“你看看,我说别留短头,你就是不听。”妈妈一旁怨道。
“刘丫,短暂的农村生活让我坚强了许多,身体也抗摔打了,尤其是认识了你,让我的生活充满了无比的信心。此番写信,一是思念,另有咨询的一面,我们校园里也种了不少的蔬菜、瓜果,可有些植物还叫不上名字,也许你没注意我那张照片的背景吧,我和同学都在辩论着那背景是什么植物?我只知道那叫什么麻?而且我们也想种这种麻,以做怀旧……”
“我看看。”妈妈拿起照片又仔细地看了看,“啊哟,这不是线麻吗。”
父亲也接过来照片看着,“嗨,咱们这地头地脑儿的都种这东西,有好几种呢。”
照片上的植物是线麻,这种线麻主要是制作绳子用的,麻杆可用来生火,还有一种麻叫青麻,这种麻也是用来做绳子的,果头像朵花儿,过年蒸馒头时,就用果头沾上色素点缀馒头或包子,以求富裕吉祥,另一种麻叫蓖麻,用来做润滑油,蓖麻仔还有药用价值。
“明天把那几垅也改种线麻和青麻。”父亲立刻起了精神。
“干啥?”妈妈问道。
“冬天咱们一块儿进城。”
“撒——猪——啦!撒——猪——啦!”一大早,猪倌扯着公鸭嗓吆喝着,我赶紧打开了圈门,把猪放了出来,两头一大一小的猪像是接到了指令,奔跑着归到了猪群里。因为有一头再过几天就够分量了,等着交公,另一头小的要偷偷地精心饲养,等着过年。小牲小口不可以多养,否则,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母亲把喂猪的槽子收拾了一遍,又把鸭、鹅赶到了水边,回来抱起了母鸡挨个屁股摸了一遍,知道哪只鸡今天有蛋,然后再回到屋子里做饭。
母亲边做饭边侧着耳朵在听着有线广播,一句新鲜词儿——改革开放,让她疑惑起来。
饭桌上,母亲问着埋头吃饭的父亲,“哎?你没听广播里说要开放了,哪嘎哒要开放了?”
“这是形势,要改革了,要整活就得开放。哼!开不开放都得吃饭,这地里要是不下种锅里就没有米,不过……”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可赶上个好时候,现在不讲成份了,都讲能耐了。”父亲把最后一口玉米饼子咽了下去,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菜汤,随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用衣角擦了几下嘴巴,眼睛盯着我。
“你今年就毕业了,也赶上个高考制度,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哼!没那么容易的,去年是第一年高考,全县才星崩考上那么几个,恐怕也是人家的祖坟冒青气了,考大学,哼!那得多大的雨点儿能抡到咱们头上?啊呀妈呀!”父亲拿出烟口袋来卷着烟,“不过,你还得比量比量,没准儿,还能瞎猫碰上个死耗子真整上了,那可妥齐了。”
母亲把剩下点儿汤根儿全倒在我的碗里,“好好学吧,你没看这地里的活计有多累呀,要真能考上可怪好的,别听你爹瞎说,你的额头大,肯定有出息的。”
“呵呵,你净瞎扯!”父亲撇了母亲一眼便走了出去。
父亲的一番话,让我的心里凉了半截,不过,倒也轻松了许多,因为父母并没给自己施加什么压力,考不上,算是个正常。
离交卷还有一大块的时间,憋闷的考场让我几乎是从里面逃了出来,到了外头仰天做了个深呼吸,耸了耸肩,从容地往家中走去。
嗨,这题出的也太偏门了,平时连见都没见过,那考场简直如“角斗场”,燥热的气氛如桑拿房,汗都给逼出来了。这会儿总算松快了,可身上的褂子还粘乎乎的。那个王信答的什么样呢?嗨,管他呢,也许爹说的对,反正都得在家老老实实种地,这大学梦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我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土块,又顺手从兜里摸出了临走时妈妈给煮的咸鸭蛋……
一帮社员坐在地头儿上歇着气儿,有的边抽着烟边侃着大山。我本想绕道过去避开那些目光。但来不及了——
“嗨,大小子,这么快就回来了,考的怎么样啊?”坐在地头儿的生产队长一眼便发现了我,他吐掉了烟蒂,起身看了看大伙,似乎在暗示着社员们,我这个赶考的回来了。
“啊呀,别问了,出的题都没见过,反正也不会,我是先出来的。反正早晚也得跟你们下地了,呵呵。”我仰视着大伙,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掩饰着“落地才子笑是哭”的心里。
“草!一看就完犊子了,哼!还用问?败下阵来不一定是坏事,又多个棒劳力!”爹起身张开双手啐了一口,轮起了锄头,“你呀,答不上就早点儿回来呗,你看看人家球子,这会没准都吃完饭了。”爹的话让我才明白,原来王信回来的比我还早呢。
“哎,别泄气呀!会了不难,难了不会,我看你小子有点心劲儿,不行的话就再整一年。”生产队长安慰了几句。随后,他又冲着大伙粗声命令道,“都起来干活啦!”
“哼!再整一年也是那么回事。”晚饭后,爹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抽着烟,在和妈妈辩论着我这书是念还是不念。妈妈的意思是下地干活也不差这一年,再复习一年试试,反正高中都毕业了,别耽误了孩子。
“哼!”可是爹干脆啐了一口,起身下了地“嗵!嗵!”走到了外面,拿起一块磨石,把锄头、镰刀一口气“咔!咔!咔!”地磨的铮亮。
“怎么?刀都磨好了,你就真的舍得让他下地干活?”窗外,李老师来了,他边说着边把爹扯进屋里。
李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爹的同学,为了我的事,他特意跑来和家人商量一下,尤其当他听到这种决定我命运的磨刀声时,劝说的语气更加坚决了。他说明年大中专分两种考卷,实在不行可以让我考个中专,总之,希望是有的,别错过了机会,一辈子都后悔。
爹有爹的想法,他认为,我已经十八九了,在乡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再考不上,不仅耽误了挣工分,也怕误了我的婚事,因为我身下还有那么多挨尖儿的弟弟,真要是把我们哥五个的媳妇都娶上了,爹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累散了架儿。
“他要是真的考上了,你还担心他找不到媳妇吗?到了那时,什么都不用你管了,说不定家里人还得借他的光呢。”李老师的一番话,让爹“噗哧”一下乐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爹这么乐过。
“中!”爹终于答应了。
然而,一种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那就是,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
那时,爹也很少吩咐我干家务,又把那盏煤油灯的捻子拔得长些,专供我用。早上,爹看到我黑黑的鼻孔,安慰道,“呵呵,等两天就好了,那电线都扯到后屯了。”
学校从下半年开始,为了给落榜考生“回炉”补课,晚上加班辅导,我和王信都报名参加了辅导班,旨在明年七月份的一拚。
学校离家太远,我每天奔走的路程足足有十二三公里,还得说走一段青纱帐超些近路,在家里的时间几乎见不到日头了。到了后期,爹从亲戚那里给我买了辆破的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的自行车,可没几天就掉了链子,气的我干脆又放开了两腿。
寸阴寸金,吃饭的时候和同学们探讨着数、理、化各种类型题的解法;利用走路的工夫背诵语文和政治。可一钻进了青纱帐,体内各种功能便开始下降,走起路来总感觉脖子后面凉嗖嗖的,还不时地听到“沙沙”的声音,吓的我直想尿尿。
那夜晚,我边走边拍打着脸上的小动物,在朦胧的月光下,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光着大膀子的人影,他边走边用衣服拍打身上的蚊虫,当我们相隔快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冲着我,我越发打起怵来,急忙收起了脚步。停息了片刻,那人又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还边走边唱着,“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走出了青纱帐,我俩都长吁了一口,真是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
接下来的一“关”就是东屯那条黑狗,也不知道和我有啥恩怨,见了面总是要和我纠缠一番。
为了壮胆,我找来几块砖头儿塞进了书包,这样,走起路来心里踏实些。
这夜晚,我俩又“狭路相逢”。那狗照例吼了几声便追了上来,我跑的越快,那狗蹿的也越快,感觉快到脚后根儿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子神力都集中在那块砖头儿上,“你个杂种下的!”我猛然回身便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那狗“嗷嗷”地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第二天,我再路过时,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和一些破碎的砖头儿。
村里人碰到我就说,“你学习可真够下强,看,连你妈都廋了。”
是啊——
自从开始复习,母亲总是担惊受怕地为我捏了一把汗,有时怕小弟弟看见,又总是偷偷地把煮好的鸡蛋放进我的书包里。
母亲总是独自一人站在房头儿,默默地等着我放学回来。
母亲总是惦记着我回家的路……
王信因为体质原因干脆住校了,有时星期天也不回来一趟,二哥王义看到小弟瘦的像根棍儿,知道是吃的不行,还常常犯胃病,紧张的学习让他轻松不起来,总是挤着眉头,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二哥心疼地劝他别念了,可王信却摇了摇头,他说如果半途而废,那大哥不是白背着自己辛苦那些年了吗,他的心一横,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就这样,每到周末,二哥就跑到学校给他送好吃的。一次,二哥把妈妈做好的鱼送到了学校,可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二哥为了抄点近路,不料,那充满荆棘的小路崎岖不平,脚下一绊跌进了深沟,他咬着牙爬了起来,右手捂着肩,跌跌撞撞硬是走完了十多里路,总算到家了,二哥疼痛难忍,父亲想看看到底伤到哪了,可又不敢碰,后来才知道,二哥的左肩骨折,还是同村的一个叫老先生出的偏方,养了一百天总算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