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和小妖（1 / 1）

现在到了7点钟我就自动睁开双眼，自己都感叹什么时候生物钟调节得如此正常。打开手机，居然破天荒的有几十条短息提醒，我诧异，自从小妖走后，便不会有这么频繁的信息提示。我翻开，一连串的号码让我呆若木鸡。慌慌张张的打过去，号码不在服务区。我急得连衣服都懒得穿，就想冲出屋子去找。那种心情是很久没有出现过，后悔睡觉关机，后悔没有早点起床，后悔自己现在才看到电话。就好像放在我手中的沙子在眼前一点点的流逝，最后整个手掌空荡荡的，我拼命的拨打电话，不停的拨打，我关机了又开机，我甚至怀疑电话是不是坏掉，最后，我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客厅的衣服，裤子被丢了一地，书本散开一地，我什么都抓不住。

“叮咚。”

门铃响了多久我不清楚，我只清楚自己脑袋一片空白，起身时手机掉在地上，我懒得去捡，踢走了玄关处的外衣，两脚木然的走向门边，低头无力的把门打开。

“苏喃。你在呀。”音调低沉但听得出的兴奋。头脑中全是这个声音。

苏喃，不准带着小妖去海边了，你还不会游泳，等学会了再去。

苏喃，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退步了，老师说你上课经常睡觉。

苏喃，你想考哪里，老师说你成绩很好，完全能上重点高中。

苏喃，你真的要搬出去吗？小妖哭着说不让你走。

苏喃。。苏喃。。苏喃。。。。

“爸妈？”

我依旧呆立站在门口，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顷刻消失，所有的后悔和无助也顷刻消失。妈妈微笑的看着我，有些吃力的摸着我的头，我变成孩子样的蹲下，抱住她。爸爸笑着说越长越俊啦。我才想起把他们请进屋，屋里很乱，我有开始手忙假乱的收拾。我急急忙忙的折叠衣服，原本想去拾起那些散落的书本，却被自己一脚踢开，再去拾起又被自己踢开，我都有种把它撕得粉碎的想法。爸爸慈祥的看着我，说着别急别急，把我按在沙发上，妈妈则一声不吭的替我捡起衣物，随后打开冰箱，看着空荡荡的冰箱和一瓶过期的牛奶沉思。

“我最近很忙，忘记买了，平常都是满的。”

我慌张的走过去。关上冰箱，将他们牵到沙发旁，也让他们坐下。接着说起自己这两年的生活，辞职了，在王梓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店，虽然我只有一点股份，但是盈利不错，现在准备开一家分店。他们似乎对我嘴里充盈的生活很满意，也说起了他们的经历，去了哪些国家旅行，看到了罗马竞技场，然后在凯旋门照了相，还和外国人对了几句英语。我笑盈盈的看着他们手舞足蹈，积极的给我看数码相机内的照片，他们头发白了很多，但精神还不错，我和他们热烈的讨论，这是自从小妖走以后，我这两年最开心的一次。照片一张张翻过，这里是威尼斯，很漂亮，坐在船上看城市很新奇。这个女孩是当地的导游，这是我们住的旅馆，他们都说我们这对老人这么大年纪还到处旅行很羡慕我们。这张是。。。。。大家都不说话，是什么？没有景色，只有两个人的笑脸。

这张是我和小妖婚礼那天的相片，她对着我吐舌头，后面的王梓笑得快晕了过去。

这张是我和小妖毕业旅行的相片，我们去了西藏，站在布达拉宫外的转经筒一端，走了长长的一段路。

这张是我和小妖大学毕业那天，我们穿着学士服带着学士帽，小妖非要我对她进行公主抱，我一脸不情愿的抱着她。

这张是刚进大学时，有女生对我表白，小妖偷偷地站在一边照了我和那个女生面对面的样子，然后大步走来告诉那个女生我是他正牌女友。

爸妈立刻关上了相机，也许发现了我表情的异样，关了相机又不知从哪里开口。他们一开始故意导演出的欢快相见，乐趣无穷瞬间降到最低点。

“对不起。”妈妈翻动着手中的相机，“出去玩了这么久。”

“没事，是我要你们出去散散心的。”

小妖离开后的没几天，我就跟他们说，什么都不要想，出去散散心，等心理平静，能接受这一切后再回来，我站在原地等他们。他们有曾邀请过我也一起，但被我拒绝了。我想身为一个男人我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小妖在我心里的位置，即使我知道那个位置很重很重。

“但是对不起，我们还是要说对不起。你原本可以生活得更好。”

妈妈像关不住的砸门一样，眼泪拼命的向外流，爸爸也别过头，不停的用手擦眼泪。我想这样也好，好好玩一场，接受了一切，好好哭一场，明天重头来过。我不安慰他们，我只是将妈妈拉过来，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和小妖一直就是他们的依靠，就算小妖走了，还有我。等他们哭累了，哭痛快了，就会明白，小妖始终在他们心里，小妖始终是离开了。

哭声慢慢变成了啜泣。我起身，穿好衣服，想带他们出去吃饭。

“不用了，我们刚才路过超市买了东西，猜到你肯定没吃。跟你打电话你都关机，还怕你不在家了。”妈妈边说边动手拿出袋子里的东西，牛奶，蔬菜，水果。洗了很久没用过的厨具，把方便面收到了柜子的最上层。爸爸把跟我买的礼物一点点翻出来。面具，电子产品，衣服。整个屋子充斥着愉悦的味道，灰尘都开始跳起舞来，我有些不相信得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又回头仔细看着在客厅里帮我将书本一本本放好的背影，我掐自己，提醒自己这是真的。

我擦着许久不用的桌子，摆着碗筷。想着昨天，自己还穿着背心短裤，靠着沙发，蹲在地上吃着方便面看着体育节目，感觉这一切都有点不可思议。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依然热烈的聊着去的地方，我发自内心的认真的听着他们的见闻，偶尔提问和插嘴。他们也问了我新店的情况，得知我下午会去，热切希望我能带他们去看看。我没有多想便向王梓借了车，半个小时后王梓开车到我家门下，爸爸妈妈都很喜欢王梓，大学时，我就对王梓说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很乐意纳他当女婿。把王梓送回公司，我带着他们去了五月同学，一路上他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或者是重新回到小妖生活过的城市，想起了很多，我也没有主动聊起什么，做作的调节下稍许沉闷的气氛。

分店开在大学旁边，装修已经开始了小半部分。我跟他们介绍这家店主要是干什么，有些什么样的活动，墙壁我想做些什么装饰。我猜他们听不懂太多，但是他们确实笑得很满足。我怕他们太累，接着送他们回家，这个小区我很熟悉，在高三最后一年，我固执的搬出这个家，总觉得若是继续住下去对我和小妖都不好，虽然他们极力阻拦，最终拗不过我，替我找好了房子，交了房租，在大学后，我开始打工，才有能力交房租的四分之一，等到完全上班后，才彻底自己交了房租。我走上楼梯，褐色的防盗门对我而言就像电视的开关，只要打开，我便能看见所有的东西。

咔嚓。“进来吧。”

我踏进房门，心脏像要从嘴里跳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苏喃，你用过的书要放回原处。

小妖，我昨天才告诉你不要乱翻我的抽屉。

苏喃，我海贼王的漫画书去了哪里？

小妖，你是不是把我篮球藏起来了？

苏喃，起床了，比赛开始了。

小妖，你就不能学学煮饭吗？都糊了。

苏喃，你为什么要住出去？

小妖，再一年就高考了，你继续这样是不能和我上一个大学的。我住出去，大家都安心学习，有问题你在学校问我，知道吗？

我一步步走进房间，怕走得太快，漏掉了什么。怕走得太慢，失去了什么。3岁那年，我被小妖从外面捡回家，小妖的爸爸妈妈也就是现在我口中的爸爸妈妈收养了我。他们给我换上新衣服，小妖从始至终都将笑得似弯月的眼睛对着我。所有的梳洗过后，小妖说了一句你真漂亮。爸爸妈妈像捡到宝一样爱护我，我从来没有得到这么多关心。从懂事开始，所有人都躲着我，就算在孤儿院那个大家都无依无靠的地方，我仍被当做异类。领养的手续办好后，爸爸妈妈把我正式领进了这个家，打开一扇门，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房间，我单独的房间。蓝色的背景墙，滑梯式的床，一墙壁的新书和一柜子我见都没见过的衣服。小妖拉开另一侧墙壁的门，调皮的说道：这里是相通的哦，我住在隔壁。

我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抬眼变看到爸爸妈妈紧张的站在一旁，像做错事得孩子。我弯眼笑笑，说道“把东西都拿出来吧。”“哦！好的好的。”爸爸妈妈立马附和道，打开箱子，把该洗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我帮忙把他们买的礼物一个个放好，清洗抹布，插上电源开始清扫，拉开窗帘，夕阳通红的脸向着我，拉长了我的影子。

“下次再来看你们。”

“不留下来吃饭？”

“不了，我还有点事。”

我向他们挥手再见，关上了门，关上了电视，关上了图像。整个脑子中就像放映的电影出现故障一样，出现吱吱的杂乱声。我给王梓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把车送过去。王梓约好等新店忙完后我们一起打球，随后我又被一排看不见尽头的路灯指引着向前走。零星的灯光，继续拉长着我破烂不堪的身影。

3岁到24岁的时光太过悠久和深刻，我从来不否定那个家对我的意义，也从来没想过小妖离开了，我要彻底逃避那个家。四间房子，不同的格局，三个爱我的人，和一段铭心的时光。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无论再次碰到多少人都无法忘怀。我想起了13岁那年，和今天相似的夜晚，我和爸爸单独两个人坐在书房，整墙的书，从古到今，有序的排列，古木清香的桌椅和香味淡雅飘着一缕热气的茶，爸爸一直就喜欢喝茶。

“为什么收养我？”

我一直很好奇，一直没敢问。怕问了知道了结果，关系会变得微妙导致收养关系结束。我怕了，怕重新变成孤儿，怕被别人用看怪物似的眼光躲着我，怕眼泪止不住的模糊我整个世界。爸爸用嘴对着茶杯吹了口气，清香飘向我。他从容得喝了一口，说：“夜晚喝茶会失眠的。”

我不做声，始终望着他，有点后悔问出的问题，有点急躁想快点听到答案。他动作不急不躁，他是一个大学教授，心态一直很平和而且受到学生的爱戴。

“你能看出小妖有自闭症吗？”茶杯放下，夜太过宁静，能清楚得听见杯子与书桌的碰撞声。

“自闭症？”我太小，不太清楚什么是自闭症，但也能感觉到那是一种严重的病，爸爸脸上浮出的表情是我懂事后进入这个家以来看过得最低沉的表情。他双手不安的抖动，声音低得犹如掉进了深井中，我拼命的集中精力，怕稍微的分神就会听漏掉什么。

“3岁以前，我们就发现了小妖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她不说话，不与人交谈，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做出的事情总叫人无法理解。”爸爸冷静下来，喝了一口茶，我也呼了一口气，让心脏逐渐恢复平静。“但是，小妖和我说话都很正常啊。”我皱着眉，想着与小妖的第一次见面，想起她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表情动作和语态。高兴的时候眼睛笑得如月牙，生气的时候瞪着眼撅着嘴。清楚的问我叫什么名字，带着我回家，下课等我放学，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情，悄悄的从通道来到我房间，藏起我要看的书。这样的小妖会是自闭症患者？我不解的望着爸爸，他把茶杯替我打开。

“喝口茶吧，不要着急。”我点点头，喝了一口，整个口中散发出茶得香气，焦躁的心也如茶叶一样一点点蕴开。

“那个时候小妖牵着你对我们说我喜欢他，我要和他一起玩时我们都很惊讶，不是惊讶你的存在，而是惊讶小妖第一次开口对我们说话。”我双手捧着茶杯，内心甚是平静，爸爸也不再出声，我们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这就是你们收养我的原因？”

“这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们也无可奈何，所有的医生都告诉我们要顺气自然。自从你来到家里后，小妖完全变了，渐渐的开口说话，虽然行动还是有别于其他的孩，但只要不刻意去提醒，没有人看得出小妖是自闭症患者。而这些场景在几个月前是我和妈妈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爸爸再次端起茶杯，茶杯已经见底。我起身，拿起茶壶替他加满。

“其实我也发现了，小妖除了我以外，似乎不太和其他人交流。起初我还以为是我多虑了。”我重新坐在座位上“上了小学后，似乎有点改观，也开始和别人交谈，不过会表现的很谨慎，我该怎么帮助她？”

“你不恨我们？”爸爸吃惊的望着我。

“为什么恨你们？”我歪头。

“其实说来说去，我们是在利用你。”

“没有，你们给了我一个家。如果这也叫利用，我很乐意。”

我笑起来，爸爸也笑起来。就算过了十几年，我仍记得那晚的交谈，爸爸笑得流泪，他们是那么的善良，在给我一个家一份爱的时候还在担心是不是利用了孩子单纯而觉得不安。或许也是从那晚开始，我正式担任起照顾小妖的角色，谁也没有告诉我你有义务照顾小妖，我自愿拿起这份担子，何况小妖在我心里的位置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街道的人群渐渐少了，两边的商店也拉下了卷砸门，只剩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着孤零零的灯光，传出电视剧的对白。我走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铺，总能联想起小妖在身边，她跟我说过的话。我进入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每次我想小妖想的无法控制或者不能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便会大口大口的喝水。这是小妖走后我不自觉养成的习惯。我继续向前，路过的婚纱店，模特站在橱窗里，穿着落地的婚纱，插着腰，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有很多点的似曾相识。路过的书店，一间不大的书屋，老板是个和蔼的人，他准许人们在书店看一下午的书，前提是不能发出吵闹的声音，我喜欢坐在那里的第二排看书，小妖喜欢坐在我身边，看我看的书。路过的停车棚，不同形状的单车被环卫工人排列整齐，在路灯的照耀下，无限拉长交错的影子，我踩上去，如果有奇迹，后面还会有人跟着我一样踩上去，发出咯咯的笑声。路过了，想一遍，喝口水，不知不觉回到家，打开灯，苏醒的屋子也是死气沉沉，提醒我这才是现实。这样的自己，怎么能重新找到一个女人，重新爱上一个女人，重新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