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颜淇】桐花逝（1 / 1）
衣上酒痕诗间字，乱青丝。相思意，只影、月独知。
剑作梨花舞，眉峰聚。空庭寂寞衰碧，凋枝泣红雨。
剑锋偏了一寸，萧飒的剑气裹挟着猎猎秋风呼啸而过。满庭残叶萧索，梧桐叶落，天下尽知秋。
颜淇掷了软剑，倚着粗壮的梧桐树而坐。银壶上泛着残月清光，一盏凉酒入腹，仿若浸在腊月的冰溪中般的彻骨寒冽；他淡笑，修长的指按上琴弦闲闲拨弄，冷涩的琴音似乎凝上清霜，戚戚不成曲，哀哀难尽意。
月华流转，星稀云疏。他垂眸，任秋风拂乱他的发丝，“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他唇角微扬，“墨儿，是你回来了吗……”
“垂柳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颜淇临窗而立，捧卷精诵；忽而手中一空，书卷不见了踪影。他粲然一笑，并不回身，“墨儿，你来了。”
卿墨翻了翻书，偏着头笑道：“不论我何时来这桐花阁，你都是在看书。我可瞧瞧你都看些什么。”细细品味诗文，又道：“居高声自远，哥哥心中可自有高洁志呢。”
颜淇回过身来，接过书放在案上，“古人有栽桐引凤之说，可见这梧桐妍雅华净，清远高洁。”
卿墨斜靠在榻上，支颐道：“我不偏爱这些自陈高洁的诗词。若说梧桐，倒知道些‘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那样的句子……”
颜淇斟了一盏茶递给她，正了正她鬓边稍稍偏下的琉璃钗，打趣道：“墨儿何时爱这些缠绵悱恻的诗句了？莫非有了心上人？”
“哪有……”卿墨面颊微红，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哥哥惯会取笑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了翻诗集，无意中看到些罢了。”旋即岔开话，“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吧。”
颜淇怜爱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是。难为你还记着，准备送些什么呢？”
“哪有你这样的人？”卿墨坐起身子，理了理菱花对襟的衣裳，笑啐道：“也不知羞，管亲妹妹还要些贺礼的。”
颜淇好整以暇，“谁叫你提起来了？不说我还忘了，如今可是逃不脱了。”
“哼。”卿墨轻哼，望着窗外亭亭如盖的梧桐，“送些什么呢……”
梧桐树，不道离情正苦。
梦醒烟消，天际一抹霞光渐渐弥散开来。颜淇缓缓睁开双眼，颈间有些酸痛之意；衣袖上落了一片淡黄的桐叶，孤零零的，仿佛沾上了衣上的酒气，微醺。琴案上的‘青玉’弦间落满了淡黄色的桐花。嫁与秋风，随其飘零，是落花的命数。“呵，命不由己，心不随我，也是我的命数。”
颜淇缓缓站起，轻轻拭净琴上的浮灰与落花，将琴抱于怀中，倚首冥思……。
淇墨苑欢宴，几位皇子对酌正酣，忽而一曲笛声清啸，引得众人侧耳静听。那笛声清丽悠扬，似落花依草，又如流风回雪；桐花阁门大开，横笛唇间的卿墨款款而来：青丝挽作倾云髻，碧梧华裳迤逦，眼眸如一潭春水，泛起笑意的柔波。颜淇不由痴了，正欲举起酒杯的手滞在半空；一曲吹毕，卿墨颔首与众位皇子、官员见了礼，又对颜淇扬唇笑道：“哥哥爱慕梧桐高洁之意，妹妹特以桐木制成一琴，名为‘青玉’，桐之华净，玉之温润，配给哥哥这般君子倒也是相和得宜了。”
颜淇晃过神来，亲自下来扶着卿墨落座，又接过那琴来，桐木之质，镶了一块青色的美玉，玉质通透，如一潭碧水澄澄。“墨儿，谢谢你。”颜淇是好琴之人，得了好琴本就欣喜，如今这‘青玉’又是卿墨所赠之物，焉能不欢喜？
此时，与卿墨邻座的三皇子颜湛起身道：“既然四弟好琴，妹妹爱笛，不若二人合奏一曲如何？”话音一落，在座无不赞同。
颜淇与卿墨相视一笑，微微颔首致意。卿墨的笛音清灵，颜淇的琴音雅致，交错成一曲《梧竹幽意》——
碧梧栖凤兮清露流溪，
翠竹舞凰兮凝碧烟雨——
抱琴入了桐花阁，将琴轻置于几上。缓缓行至书桌前，他轻轻拉开桌上的木匣子，那里面皆是满满的竹笺，青墨痕迹依旧清晰，跃动的笔体恰如那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眸冉冉而动。
颜淇自一卷厚厚的画卷中拿出一张画来，画上是一片苍翠竹林，竹林间一个青衣女子凌风起舞，翩然如仙。“那时的我，初次遇上了你。”他微笑，良久，眼角滑下泪来，落在之上“嗒”地一声轻响，缓缓、缓缓，晕染开来……
“王爷，王爷——”王成跑的气喘吁吁。颜淇勒马，调转马头，“王成，什么事啊？搅了本王的雅兴。”
“诶呦，我的爷。”王成急道，“皇上近来听闻，失散多年的卿颜公主有了音讯，差了多少人去寻，几位皇子那边也不停的寻找，偏是您仿佛漠不关心的样子，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颜淇抚了抚“烈风”的鬃毛，笑道：“他们也不知公主什么样子，就这么乱寻去，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王成一时语塞。
“所以，王成。”颜淇调转马头，“还不如不寻。”言毕拍马离去。马去扬尘。
走了一会便见前面有一片竹林，荫凉清幽，引得颜淇下马留歇。湘妃竹上有着斑斑驳驳如墨点一般的痕迹，他将马拴好，自提了酒壶往竹林深处走去……
和风送来的竹叶清气令人心旷神怡，裹挟在风中的是一阵清灵的笛音，他不由循声追寻。渐渐，他驻足凝眸，望着那林间的青衣女子：双手横笛唇间，笛音如水倾泻，仿佛能流入心中去，平添一分润泽；旋即又收好笛子，飞袖翩然，踮足轻旋，腰间的青纱绫旋成一朵出水清莲，已而长袖环住竹节，借力腾空回旋，徐徐落地，彷如仙子落凡，美艳不可方物。一时风起，竹叶簌簌而落，在她的发间、衣上……女子莞尔，轻轻拂落衣上竹叶，翩然离去。
颜淇怔怔立于原地，望着地上零落的竹叶，不由自主的走近，俯身拾了一片，收于怀中。
那片竹叶早已枯黄，仿佛一碰便能碎成灰沫；它就那样静静的摊在他的掌间，无声无息。“我多希望，她不是你。”颜淇苦笑。
“淇儿，来。”颜晟唤过颜淇，“朕终于找到了你的妹妹，苏贵妃的女儿，颜卿墨。”
颜淇抬眸望去，屏风后转出一个娇柔的女孩子，依依朝他见礼，“见过四皇兄。”她抬起头来望着他，浅笑轻扬。
是她，竟然是她！颜淇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头仿佛砸了一记重锤，痛意入骨却又不能言说。
“淇儿。怎么了？”颜晟见他愣神，“卿墨跟你说话呢。”
颜淇强笑，“啊，妹妹绝色，连儿臣竟也痴了。见过妹妹。”
颜晟哈哈大笑，“朕一定为你寻一个容颜堪比卿墨的王妃。不过这可难了，你妹妹卿墨是倾国之色，凡人焉能相较一二？”
“是，是。”颜淇亦笑，缓缓望向卿墨，“妹妹可好？”
卿墨笑道：“劳烦哥哥挂心，墨儿一切都好。”
“哦。”颜淇颔首微笑，一时无语……
“王爷，王爷！”总兵冯谦疾步而入，“公主急报。”
颜淇的额角突地一跳，慌忙接过字条来，只见那上面写着二字“助我”，便再无他言。他微微合眸，轻叹，“她还是要走这一步……”
墨儿，墨儿……颜淇心下呢喃，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这事情的结果，如若能助你一臂之力，那么此身、此命，尚不足惜……
“冯谦。”颜淇睁开双眼，“集合淇卫，随我入宫。今夜之后，淇卫尽归卿颜公主统领，任何人不得违背，违者格杀勿论！”
“是！”冯谦领命，照令吩咐下去。
颜淇换上一身青色的衣袍，腰间配了软剑行至门前，又回头望了望桐花阁，驻足良久，离去，再不回头。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然而，这不过是希冀而已。
桐花阁，一语之谶…。
“龙腾凤随……即便我是龙，你也……不会是凤……”
“…若得如此，天下于我…不过是山河永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