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五十四回 好事多磨（上）（1 / 1）
“你要巴豆干啥？”章无技亦大惊失色。
“排毒养颜。”丰雪衣一脸坦然。
“不准买那玩意儿，咱赶路呢，一会儿屎一会儿尿的多磨蹭时间！”章无技生怕影响自己的计划，故意大声对车厢外喊道。
“你怎么这么霸道？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实，如厕也不规律，我额头上冒了好多包包，好难看！”丰雪衣凑到章无技跟前，压低嗓音道。
“夸大其词，你也就右眼角鼓了个红包包，哪有很难看？”章无技不屑道。
“我……”丰雪衣还欲争辩。
“遮一遮就好看啦。”章无技夺过胭脂蘸了点在指尖，在鼓起小红包处随意点了两点。
“做什么？”丰雪衣忙掏出镜子来照，只见两点胭脂涂抹得浓淡恰宜，刚好盖住那颗难看的红包，像极粉蝶展翼的侧影，一时心里喜欢，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忽而又觉腹中胀痛，便皱眉道：“这治标不治本的，我还是难受。”
“刚才还笑了呢，怎么又皱眉头？以后还是多笑笑吧，别老苦着一张脸。”章无技撇嘴道，心里暗想：待会儿有得你拉呢，急什么？
“其实她不笑的时候好看。”黄岳郎插嘴道。
章无技哈哈大笑：“对头，我就是要让她丑一点。”
“哎，你的心肠果然坏。”黄岳郎叹道，转而对白雅柔耳语，“夫人你要小心她，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若真那么想就不会说出来。”白雅柔摇头笑道。
“我觉得她就是个心挺坏的人。”黄岳郎认定了章无技是魅惑教主的狐狸精。
“丰雪衣，我看黄鼠狼挺喜欢你，不如从了他吧。”章无技不爽道，顺带着给黄岳郎起了个绰号。
丰雪衣飞过来一记白眼，便不再说话。
“怎么又扯上我们俩？你又不安好心！”黄岳郎稚气未脱的脸庞涨得通红。
“嘿嘿，我觉得你最适合她。”章无技笑道。
孟惊鸿插话道：“那愣头小子哪里配得上雪衣？依我说，长风和她才是郎才女貌。她的容貌，你们这俩大的加一起都比不过。”
“什么两个大的？别扯上我。”白雅柔故作镇定道，心里却涌出一丝莫名的酸涩，忍不住偷眼去瞧百里长风。
“我觉得长风不合适，因为——只有白痴才配得上雪衣姑娘。”章无技斜一眼黄岳郎。
“你！”黄岳郎和丰雪衣一同瞪着怒目杀来。
“长风，你难道不喜欢雪衣这样的美人？”孟惊鸿只顾向百里长风发问。
“孟师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雪衣姑娘的姿容自是人人倾慕，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难道雪衣姑娘要分成千万份来嫁给我们这些人？”百里长风说话颇为婉转。
丰雪衣闷着头不言语。此刻，她竟然有些想念司徒少卿，只有那个爱得发狂的男人，才能满足她独尊于一个男人心间的虚荣。
车厢里才静了下来，忽而又是一颠，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晃了几下。
“这赶车的行路也不打声招呼！”章无技气冲冲道，将身子探出车厢。
车夫买了药回来，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扬着皮鞭，将车子驶动起来。
“老哥啊，不声不响就跑路了，害我们一惊！伤风药买回来了？”章无技嚷道，这一句是分明是给车厢里的人听的。
“买回来了，你们要点不？”车夫笑呵呵道。
“我们不伤风，用不着！”章无技大声说完，回头瞧瞧，又咬耳朵道：“巴豆买了没？”
“你要的我买了，另一位小姐要的你不让买，我就没买。”车夫一板一眼答道。
“嗯，算你听话。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赏！”章无技许了个承诺。
车夫一听更是欢喜，忙巴结道：“对了，我看见到处贴满了缉拿人犯的官榜，除了先前差大爷叫我看的两个，还有好些个男女。我向药铺的伙计打听了一番，原来早起看过的那一男一女是重点缉拿的要犯，他们掳了个王爷作人质，另外那些是杀人疑犯。”
“哦，这样啊，你看着另外那些里有没有眼熟的？”章无技寻思着，说到杀人疑犯，车厢里的应该大多应该包括在内。
“没来得及瞅仔细，男男女女的，都画得差不多，有一个稍微胖一点，有一个蒙着半边脸。”车夫摇头晃脑。
“哦……”章无技沉吟道。说到画像，属童自贤的肥肚脸和兰姑的半面纱最有特色，幸亏他俩现在都裹得跟塞外商人一般，应该看不出。
此时一队带刀差人迎面跑步而来，章无技忙缩回车厢。
说来可巧，行至晌午，车夫寻到了一处吃饭的地儿，刚好靠着神农山脚。
这地方着实简陋，说白了就一个用竹竿和粗布搭成的饭棚子，摆几张破桌烂凳，后边再起一个蔫不拉叽的土灶台，所幸倚着郁郁葱葱的山色，倒也别有一番拙雅的韵致。
棚里有俩做小二打扮的人，懒懒地歪在土灶旁，剥着指甲东张西望，见有人来才“袅袅婷婷”迎过来。这俩小哥均是一身肥大的粗衣，走近前来却显出一副白得晃眼的好皮色，细看之下更是粉脸朱唇，态若好女。
好景外的破败，粗布里的精美，一切都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
起初孟惊鸿和百里长风不愿在这古怪的地方逗留，怎奈章无技呼朋引伴地蹦下去，一屁股坐下来就不走，还故意“牛肉好酒”地嚷着招人饿虫，他俩左右熬不过也只好跟着下来。
要说这大车厢里塞的人可不少，算上孩子足有十来个，这会儿下来将桌椅都占满了。
张二和张三一路上就没说话，旧主新主齐聚，跟着哪边都不合适，这会儿未免尴尬，索性不上桌，站在棚外吹风。
“哦，除了刚才点的酒菜，再给我们备些干粮路上带。另外把马儿也喂饱了……咦，你们俩怎么回事儿？”章无技见小二心不在焉，不由拍桌子喝道。
这俩伙计确实古怪，见了客一点儿不热情，既不看茶也不推荐菜肴，只顾往人堆里瞧，还挤眉弄眼的。
“啊？客官稍候啊！”俩伙计被吓了一跳，忙不迭道歉，一开口均是细声细气。
“哎，丰雪衣，你才最应该把脸蒙起来，尽招惹人！”章无技这下看仔细了，原来这俩小哥是在朝丰雪衣抛媚眼。
“人家只是想认识我而已。”丰雪衣瞟一眼章无技，朝着俩伙计笑盈盈道，“我跟你们去备菜吧，大家一起聊聊。”
“哟，改胃口了，居然喜欢人妖。”章无技没好气嘟哝道。
丰雪衣才起身离座，车夫晃悠着转了回来，迅速朝章无技使了个眼色，便若无其事地找个了空座坐下来。原来他也是个套着憨实外罩的机灵货儿，早乘着方才伙计抛媚眼的当儿去灶台巡了一圈，将巴豆撒到茶壶和水缸里。
章无技会意眨眨眼，又朝着兰姑努努嘴，一手举着只茶碗，另一手轻轻摇了几下。
兰姑会意，考虑到自己一大家子，想偷偷向童自贤报信，见章无技一直死死盯着，一时找不着机会，只得作罢。
“这不到了神农山吗？”童自贤用手搭个凉棚瞧着，布缝里的眼睛也眯成一条线，一副若有所思之状。
“对啊，神农山，当初在聚玉山庄你给天都派的路掌门指了这条好道儿，咱从这儿过，也能沾些仙气。”章无技笑道，未免引起孟惊鸿与百里长风疑心，刻意回避了兰姑曾在此换心救人一说。
“哎，早知道我今日落得这般狼狈，当初也不去管天都派了。”童自贤苦笑着摇摇头。
饭棚后头的土灶上烧着茶水，丰雪衣和两个伙计聚成一簇，也不知在咕哝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原来那俩伙计正是天都派女弟子所扮，奉了路敏贞之命在此守候丰雪衣。丰雪衣认出二人，碍于此刻处境不便点破，只得装作轻浮女子与之作调笑状，实则另有话说。
原来当日路敏贞为保全天都派余部，不得已做了攀附白虎帮的勾当。童自贤不是做赔本生意的善主，便要路敏贞拿传闻中的秘笈来交换。路敏贞也没见过什么秘笈，索性推说师傅把一切都传给了丰雪衣。
“那日在聚玉山庄，说要走神农山这条道儿回黟山，便是说给我听，引我过来？”丰雪衣问道。
“丰师姐，路师姐才不会真的和童自贤勾结呢。本来白虎帮是派了二十来个人跟着过伏击，可是全被咱路师姐说动了，心甘情愿跟着她回黟山。”伙计甲急忙解释。
“敏贞还真是有手段，她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丰雪衣笑问。
“嗨，路师姐还不是吃透那些男人沉迷姐妹们的姿色，他们妄想做天都派的女婿，自然是对路师姐言听计从啦。”伙计乙笑道。
“嗯，有手段，那什么楼的妈妈都快精不过她了。”丰雪衣冷笑道，“对了，路敏贞怎么就吃准我会知道你们走这条道？万一我不在聚玉山庄，没听到她和童自贤说话，你们岂不是等白头了也等不到我？”
“路师姐在淮州逛脂粉铺子的时候，见聚玉山庄司徒家的店里有一款‘珍珠玉肌膏’。那是我们天都派的秘方，如今竟然在他们家铺子里出现，想来丰师姐一定藏身在聚玉山庄。”伙计甲道。
“路师姐也不清楚丰师姐的处境，只是叫我们等着，若三个月后还等不到你，我们就先回黟山。等天都派重新成了气候，她自会再来淮州打探。”伙计乙道。
丰雪衣心中叹服，笑道：“难为你们了，做完我们的生意便收摊走人吧，他日黟山再见。”
“丰师姐不跟我们回去？”俩伙计都很着急。
“我还有事情没办完。”丰雪衣回头瞥一眼孟惊鸿，转而拍拍俩小伙计道，“我很快就会去黟山去找你们。不说了，我先回去了。”
丰雪衣回座才一会儿，伙计便来上茶。
章无技端起茶碗，凑到唇边吹了吹，咕噜就是一大口，摇头晃脑好一阵子，做出十分享受的样子。
兰姑和车夫知情，只端着茶碗在唇边佯碰了一下。其他人见章无技喝得欢实，便也放开胆子饮了起来，孟惊鸿、百里长风、白雅柔和丰雪衣只是小口啜，黄岳郎、张二和张三干脆仰脖子灌。
蒙着脸吃喝很费劲儿，童自贤干脆撩开裹脸布，一次朝嘴里灌了个饱。二夫人自己喝一口，还要给俩孩子喂一点，一会儿蒙脸一会儿扯开，忙的不亦乐乎。兰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办法，想着巴豆也吃不死人，也就咬咬牙当做不知道。
大家还在喝着，只听“噗”的一声，章无技将一口茶水全部吐下了地，空口嚷道：“饿着肚子喝水怪难受的，这不酸水都泛出来了，赶紧上菜哟。”
俩伙计在后头磨磨蹭蹭切肉下锅，也不来招呼。
“哎哟！”过了一阵，只听张三大叫一声。
张二忍着没叫，捂着肚子将屁股一撅，连着三声响屁。
“你们也肚子痛？赶紧的！”棚里的黄岳郎一下子从板凳上蹦起，领着张二和张三朝秘草丛生的山坡上奔去。
“不对啊……我也……”
“啊……肚子疼……”
除了俩不知所措的伙计，所有人都捂着肚子叫疼。
俩伙计不管别人，只看着丰雪衣满头大汗的样子着急，终于忍不住上前搀扶。
丰雪衣也快撑不住，再顾不得形象，由那俩人扶着朝棚子外头冲。
“哎哟，赶紧上山啊，别在人家饭棚子里丢人现眼哟！”章无技捂着肚子大喊大叫，见七七八八都跑得差不多了，孟惊鸿和百里长风却还坐在原地。
“师傅，你怎么样啊？”百里长风皱着眉问道。
“我……长风你也痛吗？”孟惊鸿汗如雨下，却还端坐着不动。
“师兄，你快伺候孟老头走哇，别现在要面子，待会儿在人家这里掀起狂风暴雨，都一把年纪了，咱别丢这个脸啊！哎哟，我也去了，兰姑，等等我，搭把手咱俩相互扶一把。”章无技哀嚎着，踉踉跄跄扑到兰姑身上。
“走吧！”百里长风咬着牙，似也忍不住的样子，拉起孟惊鸿飞身朝山里行去。
见人都走远，章无技踢踢伏在桌上装死的车夫，问道：“你这药力有多强，别就拉个眨眼的功夫。”
“放心，我有数，起码能拉到天黑。”车夫拍拍胸脯。
“信你了，等我回来好好赏你！”章无技竖起大拇指赞了句，立马拉着兰姑奔上山去。
沿途草丛里屁声不断，臭气熏天，想是埋伏着许多随地如厕之人。章无技目不斜视，拽着兰姑朝前冲，那兰姑却步履迟滞，满脸焦急地左顾右盼。
“你不用担心你家人，这会儿这么乱谁也不顾上谁，他们拉完了自会找路逃命。”章无技劝道。
“你出的这叫什么馊主意，拉到天黑谁跑还得动？我家天凤那么小，可别把身体拉坏了。”兰姑带着哭腔。
“那孟惊鸿拉到天黑也抓不动人了呀。现在那帮男男女女都各占一地儿方便，你别下去找不着你相公孩子反而撞到那孟惊鸿。他现在还没有大伤元气呢，你可别去送死啊。再说你女儿要是出了事，咱再找颗心给她换上不就得了？”章无技急忙道。
“呸，我女儿才拉不死呢！真是栽你们父女手里了！哎，玉箸泉在那头！”兰姑只得怨命苦，由她拽着一路脚不点地而行，还得给她指路。
放眼瞧去，山里到处是青葱之色，各色野花团团簇簇镶在其间，缭乱得叫人不辨东西。若不是兰姑熟悉道路，章无技早不知该往哪里行去。
不一会儿便听到哗哗水声，转过一块山石，即到了玉箸泉。
玉箸泉的水流不急，依着山势分成两股，仿佛一双白玉筷子，浑然天成，故得名“玉箸泉”。泉下一汪幽潭，潭水由水藻卵石衬着，泛出瑰丽的色泽。潭边怪石嶙峋，遍布奇花异草，一阵风过，清香扑鼻。
章无技卸下包袱，手忙脚乱地拆开黑布，只见郑有涯全身虚胖囊肿，黑脸白唇，气息全无。
兰姑凑过来嗅了嗅，沉吟道：“居然还没有腐烂的气息，只怕在什么防腐药水里泡过。”说完撅了根树枝便开始掘土。
“孟惊鸿把他泡在毒池子里，没想到反而保住了他的肉身。”章无技拔出金刀来帮忙挖土。
“虽然没烂，可皮肉浸了毒肿胀发黑，我把他埋进这药泥里试试能不能散毒。”兰姑道，“与其说是泥土供着上百种草药，还不如说是草药将这片泥土养成了药泥。好东西啊。”
“是吗，那太好了。”章无技挖得更卖力。
“这儿交给我吧，你快去打个活猎物来，我等着心用。”兰姑道。
“对啊，心、心……”章无技起身便要走。
“等等。”兰姑喊道，“我也不瞒你，郑有涯断气有些日子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得活。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晌午的阳光白亮得刺眼，章无技一抬头竟有些眩晕，“阿嚏——”她痛痛快快打了个喷嚏，抹了把带出眼角的泪水，大声道：“郑有涯你听着啊，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报仇。孟惊鸿和百里长风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你自己化成厉鬼去缠他们吧。还有啊，我顶多为你守三年孝，过三年你的尸骨总该寒了吧，我嫁给百里长风去，嘿嘿，我真会嫁给他哦……”
章无技扛着刀越走越远，声音慢慢消失在山坳里。
兰姑一边搬动郑有涯，一边叹口气道：“要是这样就能把你气活过来，还要我们大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