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四十五回 聚散浮云(下)(1 / 1)
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条通体透明的甬道,满眼是绿莹莹的水光。
忽见一群鱼儿从侧畔游过,章无技掐着丈夫的胳膊惊呼:“这不是做梦吧!”
“我们这是……在碧落江底了吧。”郑有涯被满眼水光晃得眩晕,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奇妙,谁会有这样的心思,这透亮透亮的是水晶吗?”章无技飞快地奔走几步,完全置身于透明甬道之中,瞧瞧头顶,瞅瞅两侧,最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向透明的墙壁。
“这究竟是什么,竟然密不透水,怎么做到的?”郑有涯踏入甬道,发现除了地面仍旧是青砖之外,侧壁及穹窿皆呈透明之态,也不知是水光映它还是它照水色,整个甬道里漾着奇异的绿光,忽明忽暗的好不诡秘。
“轰隆隆——”忽听身后一阵巨响,章无技和郑有涯忙回头去瞧,只见方才升起的那扇墙面再度落了下来。
章无技忙不迭跑回去,扑在那面墙上摩挲了好久,又握拳砸了三下,石墙却纹丝不动。
“哎,怎么又打不开了。”章无技有些沮丧,方才误打误撞进了来,这会儿好运却不再光顾。
“应该有别的出口吧。”郑有涯倒显得十分淡定,它有一定的江湖阅历,知道这样的密道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再说既然不想有人下来打扰,堵死了到更好,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进的来。
既然身后的路已被堵死,夫妇二人只得朝前走。
地面上,百里长风蹲坐在灵龟石旁默然不语,江风掠过他散乱的长发,乌丝在白皙的俊颜上纵横,割划开落寞的神情。
龟背上的缺口上卡着一段马躯,首尾弯折在缺口下,只高高地拱着毛色狼狈的背脊。
“下来者一世倒……”百里长风辨着马背上那行血色模糊的字迹念道,最后那个花了脸的,应该是“霉”字吧。
“无技啊无技,你的字还是那么难看。你写这话是铁了心不要我下去啊。我很想一辈子爱你,你却让我既爱又恨,可恨的是,你从来没爱过我,现在还恨起我来……”百里长风干脆盘坐下来,守在灵龟石边,好似一尊成了精的磐石,自言自语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无技啊,我们好不容易又相遇,难道说我们的缘分就此尽了?你和郑有涯在一起,又摆明了不要我下去,那我下去岂不是自讨没趣?还不如成全了你们,替你们守住这出口吧……”百里长风迎着风絮絮叨叨,丝毫没有要尝试搬动马尸的意思,反而还生出要一辈子守着这入口的念头。
展青阳和傅岫烟追了好久,总算远远地看到了灵龟石旁百里长风的身影,这下更是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愈发近了些,看清楚百里长风稳稳盘坐在江风里,发丝乱舞,广袖翻滚,好似一个黑衣神仙。
“教主在调息吗?他受伤了?”展青阳疑惑。
“快去看看!”傅岫烟瞅着状况诡异,脚下一使劲儿,几乎离地而起,“嗖嗖”几下跃了过去。
“无技啊,你恨我利用你的身体来吸功,你恨死百里长风了吧。现在我也恨死我自己了,我真想再变成叶无招,你好像也说过不喜欢叶无招。哎,相比之下,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呢?”百里长风一直在说话,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章无技留在马背上的“手迹”。
远看像黑衣神仙,走近一瞧,分明是黑衣神经嘛。傅岫烟和展青阳面面相觑。
“教主……他们去了哪里?这是什么?难道说……”展青阳心里挂着章无技的安危,急急奔向灵龟石。
百里长风受到干扰,一下子从冥想状态中醒了过来,忽的一声站了起来,整顿好神情,架势十足地负手而立。
“教主,属下等来迟一步,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傅岫烟见百里长风恢复了清冷严肃的神情,连忙矮下身来作揖。
“这不是那匹马吗,怎么推不动?”展青阳丝毫没注意马背上写着什么,伸出手就去推,可马躯就像粘在缺口处一般,怎么推都没露出一丝缝隙来。
“谁把它卡在这里的,好深厚的内力!”傅岫烟见展青阳推得吃力,伸掌过去帮了一把,却感觉一股余力在与自己抵触,她尚不知道,这马是郑有涯隔空扔上来的。
方才见疯马载着章无技飞驰,这一下又看见马尸,展青阳心下万分着急,运足内力又推一掌,怎奈本身内伤重重,心有余而力不足,竟被弹得倒退了几步,幸而傅岫烟搀住了他。
“咳咳咳。”展青阳捂着胸口,感觉一股甜腥从嗓子眼冒出来。
“你很担心她?”百里长风冷眼扫过自己的下属,这些天他隐约觉得,展青阳和章无技交上朋友了。
“教主难道不担心?她下去了吗?是死是活呢?”展青阳一连串反问。
就在一瞬间,百里长风有种心脏停跳的错觉。“我担心……原来我只担心你不再爱我。像我这么自私的人,怕是在江边坐成一堆枯骨,也得不到你的一滴眼泪吧。”他在心底轻叹,垂首苦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轮暗淡的阴影。
“比起别的,我更该担心她的生死,不是吗?”百里长风浅浅一笑,抬腿踹向堵在缺口的马躯。他得了江白洋将近一甲子的内力,看似随随便便的一脚也能生出源源不断的后劲,马躯带着缺口齐齐一震,干脆利落地掉了下去,缺口也裂得更开了些。
展青阳来不及惊叹教主的功力,便要纵身跃下。
“你留下!”百里长风抬臂一拦。
“教主……”展青阳有些急躁,也有些委屈。
“无技喜欢钱,还相信人会进地府。万一……替她烧纸钱的事,我只有拜托你了。你若跟来,我会杀了你,如果连你死了,世上便再没有人会留心替她烧纸钱了。”百里长风递来一个信任的眼神,转身撩起衣摆,伸腿从缺口跃下。
凭什么?!竟然叫自己留下来等他们的死讯,难道自己就该是局外人吗?展青阳扒着缺口不甘心地朝里望。
“你留下吧。这世上总该留个人念着她,都死绝了多寂寞。不愧是父女,连造孽的德性都一样。”傅岫烟冷冷哼道。她又想起孟惊鸿,爱他的女人都跟着他去死了,在这世上还能想起“孟惊鸿”这个名字的,怕是只剩下她傅岫烟了。
“他们在那里!”远远传来一声娇呼。
他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群彩衣女子袅袅婷婷摇过来。“哐——”随后响起一声镲声,正是岳不通杀过来了。
有了先前的教训,知那岳不通用魔音扰人心神,他二人乘着清醒忙点穴暂时切断自己的听觉。
甬道内十分安静,就像静止了一般,就连说话声也似隔了一层时空。郑有涯和章无技走了一段,愈发觉得甬道内气息凝重。
“这条路还有多远?我累了。”章无技靠着侧壁不愿再走。
“不知道呢,歇歇吧。”郑有涯扶着妻子坐了下来。
“我在想,这里会不会有很多金银财宝啊。”章无技仰望着前方,又见一群鱼儿游过,带起一串串水泡,好似散落的明珠。
“不知道,这江底居然大有乾坤,也不知是谁的大手笔。淮州的名流……童自贤?司徒少卿?”郑有涯喃喃道。
“会不会我们已经死了,这其实是黄泉路?”章无技胸口沉闷,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我们肯定还活着,黄泉路不是这样的。”郑有涯屈指叩了叩身旁的水晶墙壁,将一只贴在外边好奇窥探的大虾惊走。
“你见过黄泉路?难不成你死过?”章无技笑问。
“听娘亲说的,她说黄泉路上都是刀山火海,要黑白无常引着你走的。这里的嘛,倒像是她讲的海底水晶宫。”郑有涯道。
“你娘跟你说过很多故事啊。哎,我那个娘……”章无技艳羡不已。
“你……也有疼你的师傅啊。”郑有涯意欲安慰,话一出口却后悔了。
“师傅……我倒不记得他给我讲过什么故事,只记得他临终前说……”章无技倒吸一口凉气,没敢把那句惊天动地的话说出来。
“忘了吧,说不定我们出不去了,就一辈子待在这里了。”郑有涯道。
“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侠,不知道师命不可违吗?”章无技认真地望着丈夫。
“无技啊,你知道吗,对师傅忠诚到不辨是非的程度,那就叫做‘愚忠’,那和不忠一样的可怕。”郑有涯一本正经解释道。
“嗯,很对!”章无技很高兴,每一次听到郑有涯的认可,她的心就会安一分。违背师命这种事情,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对啦,别再想了,看看这里的美景吧。”郑有涯微笑道。
“虽然水里的景色不错,可我还是喜欢地上。”章无技看着一群群鱼虾在绿幽幽的水里穿梭,渐渐失去了新鲜感。
郑有涯不说话,眼神追着鱼群虾党的动静,水光浮动下,它们看起来是那么通透。
沉默半晌,章无技接着道:“有涯啊,看那些鱼虾,平时你都是烧熟了端上桌的。当初在地面上,一年四季白天黑夜有那么多风景,我们都不曾像这样并肩坐着欣赏,今天居然这么有情致地看那些盘中物。”
郑有涯不以为然,抬手指画起来,自顾自道:“我觉得很美啊。绿水忽明忽暗,像极了昼夜交替的天空。那些鱼儿虾子,就像天空里的飞鸟一样。还有啊,你看那一股股水泡,像冬天的飘雪,也像春日的落英……”
章无技简直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嚅嚅道:“从来都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郑有涯将脸转向妻子,笑容里竟带着淡淡的羞涩,轻声道:“这里这样宁静,不知不觉就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了。”
明晦交替的水色映在郑有涯脸上,暧昧了往日那一目了然的阳刚,生出一股莫名的魅力。章无技不由轻叹道:“哎,怎么感觉今天才遇见你似的。你心里还藏着什么平时不说的,干脆都说出来吧,我发现我挺爱听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