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三回 恶人当道(1 / 1)
展青阳轻叹一声,循着墙壁踏上屋顶,抱膝而坐听江水滔滔,此情此景,欠一壶浇愁的好酒,少一个倾诉的佳人。
轰隆隆一阵车辙碾地的声响,展青阳循声望去,昏黑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行到近处,方看清驾车的是个黑袍人。只见那黑袍人转头朝车厢瞧了一眼,便勒马停车。
“师傅。”黑袍人撩开车厢门帘道,银铃般的女声。
声音如此悦耳,想必是个佳人。展青阳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的一幕。
“什么,酒虫这会子就爬出来了?”黑袍人娇嗔道,伸手去解腰间的酒葫芦。
佳人还带着酒,难不成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展青阳不由“嘿嘿”一笑。
黑袍人听到屋顶的动静,惊然抬头,娇叱道:“上面的朋友,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展青阳笑道:“我在看残月落江,正缺美酒佳人相伴,姑娘就来了。”
黑袍人吃吃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道:“酒是要给师傅喝的。我蒙着面,美不美你怎知道?”
展青阳心中苦闷,正想做些不羁之事来发泄愤懑,见这女子有心调笑,便大胆道:“你掀开面罩让我瞧瞧,若真是个美人,我便给车里的师傅叩三个响头,求他准我娶了你。”
黑袍人笑得花枝乱颤,道:“可惜我已经有郎君了。”
展青阳摇头啧啧叹道:“为何天下女子都赶这么急嫁人?可惜可惜。美人在这个时辰驾车赶路,你夫君不担心吗?”
黑袍人娇滴滴道:“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不过可以让你瞧一眼我的容貌。”言罢将面罩一扯,复又迅速遮上,显然是吊人胃口的作为。
展青阳根本没有看清,却装作很满意的样子,笑道:“姑娘闭月羞花,你看月亮都要掉进江里了。”说话间指了指江上渐沉的残月。
“年轻人真有意思,观日出的人不少,赏落月的你还是第一个。”车里传出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展青阳笑道:“老前辈,这么晚让女徒弟赶路,是要去哪里看日出?”
老者并未露面,在车里答道:“再走一段就到灵龟渚了,老朽想在有生之年去那里看一次碧落江的日出。”顿了片刻,又道:“我还是到了灵龟渚再喝酒吧。措儿,赶紧走。”
“是。”黑袍人翻身上马。
“在灵龟渚看日出有何特别之处?”展青阳问道。
“师傅说师祖看过,碧波红日,终身难忘。要不要一起来?”黑袍人娇笑道。
“下次吧,措儿姑娘。灵龟渚、碧落江和太阳都是跑不掉的东西。”展青阳并不敢贸然跟陌生人结伴。
“年轻人,人生无常,逃不开生老病死,避不及飞来横祸。‘下一次’很可能会变成一生的遗憾。呵呵呵呵……”老者闷闷道,笑意苍凉。
“驾!”名唤“措儿”的黑袍女郎已扬起马鞭,驾车朝南奔行。
“真不吉利……咳咳咳咳咳……”展青阳浑身一颤,又猛咳起来。
“你又爬屋顶,给我下来!刚才是谁,叽里咕噜讲什么?”屋下一声鬼吼,正是那叉着腰的章无技。方才忙着为郑有涯处理伤口,且有别的事情在聊,倒也没工夫分心来理屋外的动静。
“方才有人来问路,顺便聊了几句。”展青阳没好气朝下看一眼,心想,方才闹腾的功夫一窝小鸡都能孵了出来,这女人这会儿才现身,肯定和郑有涯在屋里没干好事。
“下来,有事和你商量。”章无技招手道。
“你已寻得夫君,还有什么事找我商量?我不下去,要不你上来。”展青阳抱膝闷头,一副别扭孩子的模样。
“我不上去了,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和有涯明儿去城里办事,你就乖乖呆这里休养,有什么活计你就帮着做做,尽量别给人家添麻烦。到时候我们回来陪你去找王大夫疗伤。”章无技吼道。
展青阳摇头大笑,他此刻的心绪纠结得像一团麻花。前几日他们还在屋顶惺惺相惜,如今却要一上一下来避嫌,好在这女人还记得“十日朋友”的约定。
“笑什么?这个安排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章无技道。
“你们去城里办事,是想去聚玉山庄拿回金刀吧?你俩倒好,一走了之,把我留在这里干活儿还人情。”展青阳冷笑道。
“你不识好人心。”章无技摇头道,“我虽不像我夫君那般一言九鼎,却肯定会遵守我愿意守的承诺,决不食言!”
展青阳面露喜色道:“这当真是你愿意守的承诺?”
章无技坚定地点点头。她从小到大从没感受过被人青睐的滋味,经小青提点,确实在展青阳身上找到了些许感觉。就冲这份感觉,她也不会丢下他不管。
展青阳激动得眼冒金星,“呼”一声自屋顶翻下,抱住对方的肩膀,大声道:“好好好,你对我最好。”
“她对你有多好?”这一声阴沉若暴雨前的闷雷。
展青阳猛然回神,定睛一瞧,不由趔趄着倒退三步,居然错抱了郑有涯,这小子出现的也太及时了。再看章无技,她正一脸尴尬立在一旁抓耳挠腮。
“其实也没多好,他有些崇拜我,礼貌上总该给些回应吧。”章无技望天道。
残月终于撑不住了,倒头朝江里栽去。
乘着钱大嫂开灶的功夫,郑有涯在附近林子里劈了足足一捆柴火,展青阳则在章无技的督促下挑了两大桶水。如此有来有往,双方甚为融洽,热热闹闹挤一桌不算丰盛的早餐。饭后,钱大哥出门拾掇渔网小舟,准备入江捕捞,忽见黑压压一群人沿堤而来。
待人走近,钱大哥终于看清。那群人皆身着黑衣,个个面相凶恶,人手一把诡异的弯刀,隐约还见队伍中有人抬着箱子。
一群坏人,钱大哥当下做了断定,搁下渔舟返身向屋里走去。
“这位兄台,我们夜路劳顿,可否借个方便歇歇脚?”说话间,一把弯刀横将过来。
果然是坏人,钱大哥手软脚软,结巴道:“各位大爷如如如如不嫌弃,就到寒寒寒寒舍坐坐。”
“你只管去打你的鱼,我们自便就好。听闻这碧落江的乌鳢最是鲜美,我尝过,果然名不虚传,中午就吃那个。”说话的是个斜眉吊眼的盛装妇人。
钱大哥怯怯望着这头顶珠冠的翠眉妇人,不由得想起了戏台上的豪门后母,颤声道:“夫人呐,现在不是吃乌鳢的时节,最早也要到交了夏才能‘钓青窝’。”
“表姐,这厮还有讲头。我们在馆子里吃的那些难道是假的?灭了他!”说话的这位圆胖滑稽,还留着两撇胡须,活像条鲶鱼。
“灭了他你去钓?”翠眉妇人一声喝退“鲶鱼兄”,心想定是因为操着外地口音而被那些无良老板涮了,转而朝钱大哥不耐烦道,“那你捕一些应季的回来吧,快去!”
钱大哥再不敢多话,只得眼睁睁看着这群歹人大摇大摆向自家屋里走去。
屋外头好大动静,早就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钱大嫂紧张兮兮扒着门框迎客,心里不停叨咕:莫怕莫怕,有事就喊救命。
展青阳早就鼠窜进柴房。郑有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匡扶弱小,可经不住章无技死咬活拖,只得念着“钱大嫂有事就喊”飘走。
“外头是缁衣教的人,你为何要躲?”郑有涯万般不解地望着缩在柴堆里的展青阳。
“他怕被老太婆抓回去成亲哩。”章无技匀一捆柴草盖到自己和丈夫身上。
“那你干嘛要躲?”郑有涯转而问妻子。
“我……她嫉妒我长得美,要毁我容。”章无技略去和展青阳的关系,简单解释道。
“那我为什么要躲?”郑有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掀开柴草欲出去。
章无技一把将人拽回来,咬牙道:“你还想去英雄救美?我耳朵灵着呢,有什么动静再说。”换作以前,她早就拔腿溜走,如今缠上这些个牵绊,再也潇洒不起来。
“嘘——”展青阳终于忍不住发出收声的指令。陈镇雷虽然有点二五郎当,但傅岫烟绝非省油的灯,再闹腾下去恐怕谁都跑不掉。
钱大嫂瑟瑟地望着一屋黑衣人,贴着墙壁不敢出气。这群人好生嚣张,竟然反客为主,占领了所有可以坐可以躺的地方,更有人不打招呼便去厨房端来茶水和糕点。
“表姐,喝茶。”陈镇雷对别人颐指气使,对傅岫烟却丝毫不敢怠慢,让座倒茶捶背,无所不及。
“哎,来淮州这些时日,我倒是爱上这里的江鲜了。等到教主一统江湖,我也不做什么坛主了,就来这碧落江边开一家江鲜馆,插上缁衣教的教旗,包办江湖上所有的筵席。哈哈哈哈。”傅岫烟把茶当酒似的仰脖豪饮。
“表姐怎么就不做坛主了?”陈镇雷急得胡须只抖,捶背的节奏也陡然加快。这个没用的男人一心指望能靠表姐罩着当上坛主。
“我看你小子也就伺候人的本事强一点,往后就来我江鲜馆做个伙计吧。”傅岫烟飞过来一记白眼。
“表姐,你做江鲜馆馆主,我好歹也是副馆主啊。”陈镇雷一脸委屈,半蹲着身体似要跪下。
傅岫烟“扑哧”一笑,庄严的姿态瞬间全无,大声道:“如果孟教主还在,我倒尚有些盼头。如今百里教主不仅妇人之仁,我不知要哪天才能圆了心愿呢。”
“哐——”茶碗砸落的声响。只见钱大嫂捂着嘴,目光直直盯着搁在墙边的箱子。
傅岫烟一瞧,只见木箱的一角渗出一缕血水,犹如一条细蛇在地上蜿蜒。
“小娘子紧张什么啊?来坐啊。”傅岫烟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朝钱大嫂招了招手。
钱大嫂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哦,我们是做生意的,这次收了三十只羊腿要送去饭馆。”傅岫烟笑着做出解释,转而向缁衣使下令道,“你们把这箱子抬到别的屋子去,别吓着人家。”
两个缁衣使也不问屋主人,抬着箱子熟门熟路地进了柴房。
将箱子搁下后,缁衣使甲抱怨道:“什么淮州第一箱包铺,还防腐防臭,三两银子整了个漏底的货。”
缁衣使乙蹲下身子端详一番,骂道:“娘的,连锁都对不上了。快走吧,不然傅坛主还以为是我们弄坏的。”
二人嘟哝着离开。
箱子就搁在柴草堆前面,散发着阵阵腥臭。
三个躲在柴草后的人皆好奇无比,章无技瞥一眼面色苍白的展青阳,转而朝郑有涯使了个眼色。郑有涯伸出手,小心翼翼翻开箱盖,顿时愕然。
满满一箱血淋淋的断臂,每条断臂上皆刺有一只青纹猛虎,瞪着铜铃大眼,龇着阴森獠牙,散发出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