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半与会秦楠瑾(1 / 1)
夕颜这个洞是在崖壁上,数条树藤从上面垂落下来,夕颜越发觉得熟悉,脑中有个场景呼之欲出,然而在最后关头还是一闪而过,怔了一怔,影已经拉着树藤一个借力便向上飘去。
夕颜只好同样使了轻功上去。好在山洞距崖面不远,只轻轻一跃便已上去。然而一落地,夕颜便愣住了,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原来是这里,原来还有这条路可以通向这里。
月光淡如清水,静静地荡漾在大地万物之上,又如缕缕轻纱,缥缈似梦。夕颜怔怔地瞧着不远处树下的那个人影,回忆中的影像呼啸而来,时光飞速地向后退去。
记得当时的那个男孩,也是这般半靠着树,也是这般举着酒壶,在朦胧的月光下,明亮的双眸带着微醺满含笑意地瞧着自己。
夕颜恍若在梦里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喃喃着朝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他,想要确定这是真的:“是你么……”
男子笑意更浓,起身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夕颜的目光明亮起来,微微一笑,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道:“怎么还是这么爱喝酒,早就跟你说过了,浅尝辄止,听不懂么?”
男子亦笑:“都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看看你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
夕颜的神色有瞬间的僵硬,缓缓道:“十年了,任何人都是会变的,可是,即使我对别人的态度有多么大的变化,对你,我想是没变的,我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男子闻言目光闪动,突然揽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颜儿,我真的好累,晚上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叫你出来,你不要顾及我皇帝的身份,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夕颜伸手回抱住他,半晌才低低地坚定地应一声:“好。”
两个同样寂寞、孤独而又受尽伤害的人,历经了十年的分离,终于又能依偎在一起,终于又能在往后的岁月中互相勉励、互相疗伤。
也许在众人面前,他们都是坚强的,然而此刻,都在尽情地释放自己的软弱,每个人都是需要依靠、需要慰藉的,即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的孤独又是谁能够真正明白的。
夕颜靠着他,突然微笑起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如今到底长成了什么样的男子,不过,小时候就已经那么漂亮了,长大了肯定不赖吧!”
秦楠瑾仍是埋首她颈窝,却闷闷地笑了出来,身子随之一颤一颤的,许久才抬起头来,依旧是满脸笑意,语带炫耀道:“仔细瞧瞧,是不是玉树临风,是不是俊美无双、翩若惊鸿,没有让你失望吧?”
夕颜不由“扑哧”笑出声来,秦楠瑾气恼地板起脸来:“笑什么笑,这是事实!”说着自己也仍不住笑了。
夕颜弯下腰,笑得透不过气来:“好好好,是事实,你说的都是事实。”
秦楠瑾反而得意洋洋道:“这还差不多。”瞧着夕颜渐渐止住笑,这才又道:“你看过我了,也该让我看看你了吧?”
“呃?”夕颜一怔,随即摆摆手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老样子。”
“哼,蒙谁呢?十年前就是个小美人了,现在肯定更不得了,快点给我看,不然,嘿嘿……”秦楠瑾摩拳擦掌,一脸坏笑。
夕颜气苦地瞧着他,一脸不情愿,秦楠瑾只作未见,大有要扑到她脸上的架势,越来越逼近她。夕颜忙一手挡到他脸上,无奈道:“得了,让你瞧便是,往后退,离我远一点。”
另一手在面前一挥袖,再放下时已是另外一张面孔。月色朦胧似无物,那张脸似乎散发出淡淡的微光。肤若凝脂,眉如细柳,小巧而挺翘的鼻子似一朵花含苞待放,温润有光泽的樱瓣,略显尖瘦的下巴,真是远而望之,耀若太阳升初霞,迫而察之,灼如芙蕖出绿波。
秦楠瑾竟有些痴了,就那般怔怔地凝视着她。后宫的女子并不少,美貌的也众多,然而像她这般美中带娇,娇中含媚,媚中又不是脱尘气质的,没有。
他略一抬眼,却正对上她那有些幽怨,带些愤怒,又藏有窃笑的水眸,蓦地就回了神来,不由惋惜地叹道:“瞧你那是什么眼神,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夕颜瞪他一眼,哼的一声再挥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貌,撇了撇嘴,不再说话。秦楠瑾倒是意犹未尽地抿抿嘴,抢过酒壶灌了一口,叹道:“还真是美,难怪你师傅要你易容,否则你一上街人家买卖就不要做了。”
夕颜瞪了他一眼:“才不是呢,易容是为了待我功成身退之后可以用真实面目重新生活。”
功成身退?重新生活?秦楠瑾心中“咯噔”一声,胸前随即传来一阵莫名的抽痛,他皱眉又喝了一口酒,定一定神,岔开话道:“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每年生辰我都会来这里,期盼哪一次能够再遇见你,然而十年,一次都没有如愿过。”
夕颜睁大眼,随即若有所思,目光慢慢变得深远,缓缓道:“前几年我一直在接受训练,武功,医术,治国,军法,经商……我都不记得我到底学了多少东西,我住在相府中,而实际上,一天的很长时间都是有人易容替我在那里。直到今年,直到前几个月……”她喃喃着,声音和目光都变得迷离,最后只怔怔地看着远处那片黑漆漆的林子。
秦楠瑾见她不再说话,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事,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原先并不……”
夕颜回过神,却迅速又轻快的语气打断他的话:“你诓谁呢?我没记错的话初十是你册妃的日子吧?”回头来用一副幸灾乐祸的眼神瞧着他。
秦楠瑾一怔,随即没好气地答道:“就你会使招么?我让小四易容代我的,实在不愿意待在那里。”
“小四?”夕颜有些吃惊,“你说小四,你说那个冷冰冰的小四?难道就没有露馅么,他那么冷?”
秦楠瑾神色复杂地瞧着她:“我平时就是那么冷的。”
夕颜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目光黯然,难怪,难怪会这么累了,身为一个帝王,是不能随意将真实的性情表现出来的。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那日我正准备去流云山庄,如今流云山庄算是站在我们这边了。”
秦楠瑾“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听说,南宫少主对你有意思?”
“呃?”夕颜一愣,想起那日早上他对她做的事,不由有些愤怒,然而再想想后来他一连多日守在她床边,他竭力保护她,又觉得有些感动。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半晌道:“他只是把我当妹妹,何况南宫庄主已经收了我做义女了。”
“义女为媳,义子入赘,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有你这个傻子……”闲散地倚在树上,口中的话不知为何带了一丝酸味,于是状似无意地掩饰道:“这棵是樟树吧,难怪大冬天的还这么茂盛。”
夕颜恍若未闻,沉吟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不会吧?”
秦楠瑾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凤牌凰佩,凤牌肯定是在南宫少主那里么,还用多想么?瞧你其他事都精明的像什么似的,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就糊涂了。”
夕颜一怔,是么?一遇到感情就糊涂了,果真是糊涂了。以前也是再也不必提起,现在可不能再那样。只是这个南宫越还真是……那明日去了不就等同于入了龙潭虎穴?苦笑一声伸手扶住额角,皱眉道:“头痛,先回去歇着了。”说着起身欲走。
秦楠瑾伸手一勾,夕颜不设防,跌进他的怀里,压得他一声闷哼:“你好重。”
夕颜撑起身子,瞪了他一眼:“活该。”
“最毒妇人心,”秦楠瑾愤愤地揽住她,声音突然变得柔和,问道:“颜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夕颜一怔,随即失笑:“你还真是毒,想误我终身么?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就找我师傅去。”没感觉到他的身躯一震,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先暗里培养一批清廉的官员,我准备帮你的朝堂上下换换血,还有,嗯,将你的国库收拾一下,会有东西要摆进去。”
秦楠瑾皱眉:“那都是年后的事,眼下都要过年了,没那么多劲头捣腾,我只想问,册妃大典要什么时候举行。”
夕颜想一想,道:“就在除夕的宴会上吧!”
秦楠瑾又一次皱眉:“你确定要以那种身份?”
拍掉他的手臂,站起身来:“有何不可,最好让他们都把我看成个没规矩的人。”
“不行!”他一口否决。
“得了你,就这么定了,我先回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不待他再说话,紧走几步,湖水色的一群随风扬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炫目的亮光,随即消失在断崖处。却还有一句话自风里传来:“不要再喝酒了,喝多了伤身,早点回吧……”
秦楠瑾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执着酒壶看了一看,终于还是没有再往嘴里倒。起身慢慢走到断崖边,想起那一年,那一次碰面,两人刚来了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于是自己提议去崖壁上自己偶然发现的山洞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