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七章 生当复来归（大结局）（1 / 1）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菩提寺一片清幽，鸟雀晨鸣。僧人们做完早课，三两结伴去吃斋饭。却瞥见两抹颜色，原是早起来参拜的信徒。“阿弥陀佛，夫人，小姐，请至大殿。”小和尚单手竖掌于胸前行礼。

“不劳小师傅，信女可自行前往。”还没等那位夫人说什么，一旁的姑娘抢着道。

“阿弥陀佛。”小和尚也不多言，他惦记着斋饭别被其他师兄弟吃完了。

“娘亲，我们走。”姑娘兴冲冲扶着她的阿娘进了大殿。

大殿中央供奉着菩萨法相庄严，夫人和小姐从左侧进入，跪拜着行礼。姑娘觑着她的娘亲，她一向不信佛理，但也听娘念了太多，尤其是这两个月来。

上了马车之后，娘亲握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子衿，既然你放不下这一段尘缘，那么就去找他吧。”

子衿一只手被握着，还有一只搂着阿娘的腰，忍了半天还是哽咽着喊了声，“娘！”

两个月之前，还是寒冬。料峭的北风一直从北疆吹到京华。当她再次醒来之时，见到的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眠思以及守在床前的爹娘。原来她已经回来了。在她昏昏沉睡中，她免受了颠簸，无知无觉地回来了。那些琐碎的雪花，迷人眼的草色，以及震天的嘶吼全都离她而去。她起初只觉得不适，心里空得慌。即使再幽美的乐声也勾不起她的兴致。记忆又回到那个夜晚，弥漫着紧张焦躁的气息。

那个夜晚，兜着一身风雪到来的步药公主。子衿把眼睛瞪大，“怎么是你？”

“怎么，不欢迎吗？”她顿了顿，笑道，“本公主可是你的福音。”

子衿发现步药公主给人的感觉变了，虽然原不曾有公主那高贵的感觉，但这次全身散发的却是友善的气息。当步药拿出那些东西的时候，子衿的眼睛一次一次瞪大，她万想不到原来一国公主是这么出格的一个人。“这是什么？”子衿举着软得像蛇身的物件问。

“这是袖剑，你看一尺多长既方便又不易被发现。还有啊，”她倒出一颗颗的小药丸，“这些都是假死的药，不要多吃，一颗能睡一整天呢。”待交代得七七八八，步药一脸期待地望着子衿，好像是在说“快表扬我，快表扬我。”

子衿稳定了一下情绪，附在她耳边问，“我其实和你并不熟吧。”

子衿见步药难得地忸怩了一下，鞋尖点了点地，“本来呢，我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皇嫂，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换我来当一当也是可以的。”

“啊？”子衿讶了一讶，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方尘疏吧，当初可是认了哥哥的。

“恭喜你。”子衿说得很真诚，步药也感受到了，嘿嘿笑两声，“搭救一下未来小姑子还是很轻松的。”

她说得轻轻巧巧，子衿也着实喜欢这个未来的“小嫂子”，起码这个夜晚不会太无聊。以至于在接下来的访客前投入了太多感情，才顺应了这个滥俗的计划，整个战争显得支离破碎，这个小公主也得付一部分责任。

后来这场战争终是没打起来，虽然愤怒中的墨家二少爷谁也劝不住，但众人只是看着他握着那丝素绢，好像那就是整个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战争双方签订了和平条约，贸易往来增加了一倍，还会开一些新的往来，总之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子衿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不这样做，大概就是统一情结做的遂，南第的人一直都是对此耿耿于怀。

拜佛回来，前院忽然通报说送来了一封书信，是给我的吗？子衿心里纳罕，到底是谁呢？接过来先看了落款，那规规矩矩的一定是个书生样。方书呆子在信里啰啰嗦嗦说了好多，最后才磕磕绊绊地说想要回那只镯子，子衿见了莞尔，多大点事啊，果然是书呆子的风格。想起那只镯子还在自己这里，也是着实过意不去，当初就不该接下来，现在还回去也不迟。翻箱倒柜找出来交给来人，解决了一桩事，好像也没别的事了，她决定动身。

得了娘的开解，子衿觉得也是时候了。纵然他说过，“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但还是早点去找他比较好。如果被其他人抢先了，那可就不妙了。她整理了两个月的思绪，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啊，还有一件事，虽然情急之中塞了张帕子，可那个笨蛋以为自己死了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想到做到，当天子衿整理了一下出发。看着哭天抹泪的眠思小丫头，到底是带还是不带，这是一个问题。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带了，如果出了丑，还是少一个人见到为妙。

临走的时候，一众丫鬟挥着帕子送别自家的大小姐，连爹爹手里也举着把折扇，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对自家姑娘道，“这样吧，过几天就把嫁妆送过去，如果迟了失了礼数可对不起咱们家这个姓氏。”

子衿恼羞成怒，“爹爹，你到底是想怎样？”

守一座城，还是等一个人。

越走近越不敢向前，远远看到那三个大字，原是他题的。早知他的字体，怪不得那次见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位提篮子的大娘也要进城，无意瞧见了子衿。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盯着她看。子衿被看得毛骨悚然，不自觉退了一步。大娘蹒跚地走到她跟前，双手颤抖地握着她的，道，“二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最后的尾音因为太激动了都成了颤音，飘在空气中着实使子衿抖了一抖。

“大娘，你认错人了。”子衿想把手抽出来，无奈大娘太激动了，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二夫人哪，你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家小子终于可以成亲了，都盼了一个多月了，还好你回来，如果回来太迟了，那咱小子可怎么办呀。”大娘不撒手，嘟嘟哝哝说了一大通，子衿哭笑不得，只好听她絮叨。后来才知道她说的二夫人就是自己，而事情的原因是自己没回来，二公子就不结亲，而大公子放话说弟弟不结，他也不结。全城的男青年们感动于这份兄弟情深，纷纷表示一定要等到二夫人回来。

旁边的行人们忽然交头接耳说了什么，然后全部涌进城里。子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门边上，有人招呼大娘去，子衿只得扶着。

“快点，快点，去看合欢花。”子衿纳闷，只听那人说道，“今年的合欢开得尤其早，似乎全城的合欢都开了。”他还待说什么，忽的停了，直勾勾盯着子衿，喊了一声，“二夫人。”

子衿挫败，都说了不是什么二夫人了，再怎么解释都没人听。实在解释不清，子衿只得辞别了热情的母子俩，一个人踱步进了城。

一转眼便走不动了。真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眼前的情景有些震撼。墨扇城本合欢树种得多，这也是一大景致之一。现今那些树依然成了粉色的朵朵云彩，她从来没有见过开得这么繁茂的合欢，所有的合欢一夕绽放，枝枝繁密，似月色的霜。莫非天上的仙子打翻了花篮，把所有倾泻在这座城里，还是花的精灵把自己给遗落了。

子衿屏息，缓步走上前，花香四溢，她一眼就看见树上挂着的绢扇。每一棵都挂着一把，全部都是团扇。扇上绘了美人图，离得有些远，子衿估摸着全是今年刚选出的美人吧。踮着脚看，影影绰绰，看到自己的那张脸在风里招摇。

她诧了又诧，揉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走到旁一株前，也是如此。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株树上的扇子画的都是自己？自己一路走一路看，她已经知道是谁了。除了那个骚包的家伙，别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墨扇城的合欢树少说也有几百来棵，难不成每一棵他都挂上扇子了，画上了吗？

这幅是美人行吟图，那幅是美人赏花图，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小事情都被他用这样的形式记录下来。原来我们之间也有这么多甜蜜的回忆。子衿浏览着，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感。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二夫人”回来了，那么他呢？他知道吗？他在何处？

想到这里，她提着裙裾快步走向城的中央。那里有一座小桥，桥边流水潺潺，桥下有一家药店，曾经她在檐下偶遇了那个惊世翩然的公子。当时的雨丝丝下，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用语言，依然缠绵。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她慢慢地走近，内心带着雀跃，拂开葱郁的树丛，粉色的花簇，转角就看到那个清俊出尘的身影。没有怨恨的怒气，没有焦灼的无奈，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初见的公子。英挺似竹，清馥如兰，素白的袍子随着风轻轻摆动，手里还撑着那把四十八骨紫竹伞，伞面妖娆，却分外相合。这幅景映在她的脑海里，她轻轻眨眼，恍若消失。

子衿走向他，以此生最美的姿态，一步一步，如踏在良人的心上，如走在旷野间。请让我走向你，亲爱的，在这繁花似锦的季节，在这浮世的流年，在这宿命的轮回里。

他曾答应她在合欢开得最好时，娶她的。

她曾说等到那个时候一定要回来。

我们都信守着这个承诺，这便是地老天荒的理由。

墨奕卿看着他心爱的姑娘袅袅婷婷向他走来，所有的繁花都成了背景，一如走进他生命里的从容。他举着伞，向微笑的她伸出久候的手，轻轻吐出重逢的第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