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1 / 1)
子衿搂着娃娃坐在莲池边上,莲花开得不多,秋节将至,免不了衰败的命运。人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测。
子衿摸摸娃娃的头发,心里变得很平静,她真的不太在意那些名利的事情,仅仅是在这里享受夜景,也是极佳的趣事,为何要参加到那些吵吵闹闹的事情中去呢。
夜风吹来花香,丝丝沁入心田。子衿嗅着,查出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在哪里闻过呢?
是六岁那年第一次抹上的胭脂,红红晕晕,像极了长大的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景悠,她的身上有淡淡的处子的幽香?抑或是某个相识已久的故人,珍藏在闺房中的一炉香,轻丝袅袅,趁着缝隙钻入人心里。翻来覆去,只是抹不去,就像岁月,就像回忆。
那味儿浓了,但一点都不厌,倒叫人生出几分绮思。
哦,之前的全然不是,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人儿,子衿知道她错了。
错在他的花香太馥郁,以至于那些久远的回忆都被记起,他的花香太沉醉,以至于根本不会去思考。他的花香太撩人,以至于都觉察不出他的存在。
他渐渐显了形,踩着莲叶,如谪仙一般袅袅婷婷走过来,白日里的美人全失了色彩。迄今为止,如果说这世上有比苏子衿更美艳的人,则必是他了。
他就是小花。长作花解语,何如一瑞香。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要有多俗气,但这世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名字可以用来形容他,那一种风姿,如果你见了,即使是梦里也不会轻易忘记。
子衿站起来,长长的裙尾拖曳了一地。她的眼睛里有惊艳,有讶异,但更多的是欣喜。
有些不知所措,这都是初见绝世美人的反应。
瑞香浅浅地笑了,子衿也笑了,彼此相视,那是多年故友才有的默契。缓缓伸出手,只轻轻一拉,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莲亭里。
“感谢仙女妹妹。”他轻轻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衫。
子衿抿抿唇,“小花怎在此,如此相见真是叫人欢喜。”
“妹妹坐。”小花执着她的手,稳稳妥妥把她按在美人靠上坐下。一旁的娃娃早蹦跶起来。
“我和你姐姐有话说,你先回房吧。”
景烁看了一眼子衿,子衿点点头,”早点睡,把被子盖好。”
小娃娃趁没人看见瞪了一眼瑞香,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仙女妹妹,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所以才会见得到我。”小花不笑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娇媚。
“我自是想你,”子衿一点都不忸怩,她是真心想了,见到小花总有种放松的心情,不同于见到奕卿的紧张,那是见到心上人的害羞与无奈,而小花比贴心的姐妹还要契合。
“不过,小花踏莲而来。莫不是天上的仙人,还要打趣妹妹吗?”
小花呵呵一笑,“仙女妹妹不知,这宅子里的莲叶,都是承重,就一个普通的姑娘家皆是可以承受,而我嘛,也并不重多少。”
小花说话也跟一般人不同,因为梨园之人,声腔早已训过,说出的话语总有股子韵味,余音绕梁,皆如唱戏一般。
子衿轻轻点头,她并没有什么想问的,只是故人重逢,只顾欢喜。
“晚间风凉,妹妹不请我回屋坐坐?”
“你看我,”子衿起身,“小花随我来,我住处偏僻,但景致颇好,小花定会喜欢的。只是晚上也有独特之处。
两人移步,带起散散漫漫的花香,移向轩里。
对面里忽然转出个人来,拿着箫的手一顿。静默良久,看着相携离开的两人,眼睛变得幽暗。
他慢慢转到莲亭,风吹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
“小花请进,这便是我现在居住的凤鸣轩了。这里摆设独特,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倒便宜了我这后来者。”
“妹妹住的好,小花也安心。”他从小径上走着,一边打量着旁边的景致,“这丛翠竹倒是不错,竹影疏影,清风自来。在这夏末时节倒也享受。”
“小花说的极是。”子衿已到了屋前,正招呼他进去。
莞芷姐姐不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是平日,端茶倒水什么的都是不让子衿做的,毕竟明面上莞芷仍是派过来服侍子衿的。
子衿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莞芷如果想说她会说给子衿听,如果不想说,子衿问了也没用。
“最好早点回来,晚上太晚了也不好。”
小花听着子衿嘀咕,“妹妹说什么?”
“我说要让小花尝尝好茶。”子衿端着茶杯,放在小花手边。
茶有点烫,小花端起吹了吹,闭上眼睛。子衿看着新鲜,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是今年刚上的新茶,茶香浓郁,紫笋雨前吧。”
子衿鼓掌,“想不到小花品茶也有这么高造诣,单凭闻一闻便知。其实这茶叶是二公子派人送过来的,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自己也没来,子衿郁闷了好久,以为可以见他一面。但是这茶是真的好喝,子衿只喝过一次,便收起来了,舍不得,连莞芷也只喝过一次,这次小花来得对时候,才有的口福。
“不知小花是沾了谁的光,才幸得妹妹的好茶?”
小花穿的衫子是粉色的,在外面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不过这粉色如轻纱一般倒是衬得他更加魅人。尤其是他嘴角一翘,能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子衿回他,“喝你的吧,问什么缘由因果?”
“不过小花是真的来喝茶的吗?”子衿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不自觉又托着腮。
小花慢慢悠悠喝了一口,好像回味一般,“妹妹,莫急,等会有的是让你考虑。”
“考虑什么?”
子衿不知道他在好好的芙蓉馆怎么会来这边,不过凭他的长相,可以盖过任何一个选团扇的美人。
容貌天生就是资本,有些人用它来赌博,有些人用它来堕落。
“妹妹,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次的团扇照影?”小花问得突然。
“美人之幸事,历来之如此。”
“真的是这般吗?”小花盯着她,“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好吧,被你看穿了。”子衿耸耸肩,似乎很不以为意。
“如果我让妹妹离开,妹妹如何抉择?”
子衿蹙眉,“为什么要离开,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子衿很不解,但她并没有现在就离开的打算,因为许多事,还有许多人都在这里,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一盏茶,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小花把茶盏搁下,杯口散逸出青青袅袅的烟雾。子衿看着那烟雾渐渐转换,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她叹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难道事情不能解决吗?我们在这里,我们有的是力量。”
“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么你告诉我,会有多复杂,你告诉我啊。”子衿声音有点大,从本质上来讲,其实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姑娘,并不曾很无礼地对待过别人。但是这次她声音有点大,况且是对小花呢。
子衿低头,“对不起,小花。”
瑞香握住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但你现在必须面对一个选择,跟我走还是留下来。如果跟我走,以后去哪里我并不会拦着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留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要自己去承受,并且不能后悔。”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子衿很不解,她的头脑真的装不下太多东西。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发生。
茶色慢慢变淡,子衿并没有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窗外飘来了一缕箫声。如丝如缕,如泣如诉,丝丝缕缕如同被情所伤的女子,抽噎着自己的爱情。那脸上满是泪痕,求不得,爱别离。人世间的感情都融化在这箫音里。子衿和小花两个人听着,默默无语,谁也没有再提离开的话。
一曲终了,一尾语音渐渐消散,如同那雨雾,消失于无形。小花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脸上低头一瞬的落寞没有一个人看得见。
“看来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对吗?”
“对不起,小花。”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讨厌听到这三个字。”小花今晚的情绪好像有些不稳,子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但是自己真的不能离开。不是说听了这一曲箫音她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她的主意一直没变,那就是留下来。之前动不动就离开的做法真的只是自己闹脾气,如果离开莞芷,离开娃娃,离开刚刚找到的景悠,她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看到他们。当然还有奕卿,甚至连那大公子此刻想来都变得顺眼多了。
“既然如此,我便要离开了。”
“小花要去哪里?小花~”子衿不知道怎么做,但她就是想把小花留下来,这种想法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拉住小花的手腕,而自己都不知道。 “可以不走吗?”
小花笑,“别傻了,仙女妹妹,外面吹箫的那位仁兄,还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小花点点她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哦。”
子衿哼了一声,“谁要气谁气去。”
“好了,别耍脾气,要乖乖的,日后小花再来看你。”
“小花说话要算数哦,要不我们来拉钩钩。”
“好,来,拉钩钩。”
两只莹白的手,缠在一起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哦。”
子衿记起当时有一次自己出门买药,娃娃不放心的神色。那次他们也拉钩钩,和这次一样,子衿自然体会到娃娃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忧患,满怀期待又怕落空,只能找一些寄托,不管是有用没用。
“那当然。”他拍拍她的头,“或许会很快。”他们都不知道,就在两天后他们重新见面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那一轮的月,却是不一样的心情。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从水里看月亮,是不是显得特别大,特别圆,然后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都是圆满都是圆。
墨云卿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头上还是那亘古不变的月亮,放眼看去,四周的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他一只手抱着个酒坛子,但是并没有喝,他不需要一个人独醉,因为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没心思,但也看了一眼,那是个姑娘,看穿着是府里的丫鬟。他闷声闷气地说,“别来烦我,快滚。”
千辛万苦爬上来的小丫鬟只说了一句,“大公子,是我。”
墨云卿睁开眼,眼里仍是不灭的光彩,“你来啦。”搭把手把她拉上来。
莞芷颤颤巍巍,在墨云卿旁边坐下,这才找回了安全感,她是许久没到这无衣榭的屋顶上来了。不知怎么,今日就想来看看,果然大公子一个人白衣飘飘,坐在屋顶上吹冷风。
“我给你拿了件披风。”莞芷把披风抖开,想披到他身上去。
他皱皱眉,“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嫌恶地别开脸,莞芷仍是自顾自披上,一点都不担心他发火。事实上他也没有发火。
“你还是爬梯子上来的?”今夜的大公子有点不同寻常,每次在屋顶的时候他总是不多话,莞芷也不说,只是静静陪着他。而今晚,好像有点没话找话,殊不知他只是想找个人陪他,而这个人自己就过来了。
“嗯。”莞芷应以声,准确地找到他的肩膀靠上去。舒服地挪一挪,大公子并没有推开她。
“最后还不是要我抱下去。”墨云卿有些抱怨。
“麻烦大公子了,但你也不要呆太晚。”言下之意,谁叫你坐在上面这么晚,害的我要一起陪着。当然她不会这么说,要说的他都知道。
他揽了揽她,仰头看着月亮,“这么些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否则我一定支撑不下去的。”
“哪里的话,”她往他怀里缩了缩,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变得放肆,白日里他们又是主子和丫鬟的关系,没多少联系,更没有什么感情。
“能陪在大公子身边是我的荣幸。我很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当我看到大公子痛苦的时候,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以身代之?”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真的不会恨我吗?”
“不会,”莞芷摇头,“为了大公子,莞芷愿意做任何事情,就是要莞芷的命,莞芷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