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十(1 / 1)
风祥二十七年十月初五,是帝王生辰。早在半个月前,各州各城的官员已经陆续来到了帝京。皇后与皇帝同月生辰,十月十一,照例本是要再庆祝一番,只是连年战乱,为了节省国库开销,彰显皇后贤德勤俭,今年早已经张下皇榜,定在十月初五,帝后同宴,天下同庆。为此今年的生辰宴,办的格外奢靡。十天前,云初就已经混在进京的官员中回到了帝京,这一路上前有路大友替她引开了想杀康泰的睿王,后有不识南方地势的太子派来的杀手。云初早年就与师父踏遍大江南北,借助地势之便,稍加细心推算,并没有与杀手正面对上过。
古有恒也早就回到了宫中,再三表示了感激,还不忘劝云初继续为国效力。后来王家几派人来请,皇后也送来无数珍宝,一一婉拒了。
笑白书斋,新印出的书册还有着浓浓的墨香,苏子墨取了一本子集向后院走去。此时已是黄昏,墙外欢快的歌舞声时断时续的传来,云初捂着一只小暖炉,倚在藤椅上睡觉。
苏子墨替她拉了拉滑到膝盖的薄毯:“先生可要看看新印好的书册?”
云初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
“先生这次回来,变了许多。”苏子墨走到一旁,沏了一壶茶。
“怎么说?”云初拿起苏子墨刚刚送来的册子,随手翻了翻。
“怎么说呢?”苏子墨笑了笑,“要说的话,就是不那么爱财了吧。”
云初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各种赏赐:“那你的意思是,要收下?”
“我只是说,先生变了。”苏子墨挑了普洱。
云初看了他一眼,蹭下藤椅看着他沏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先生我自然是有更大的鱼要钓。”
苏子墨将茶地给她:“金银财宝不爱,先生要入仕?”
云初还没品下这口茶,前面一声低笑已经传了过来,踏云靴银丝绣线,墨兰色的长袍滚着偏偏翠竹,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香囊,再往上看去,和三年前也并无太大不同,手上的折扇依旧是打着这样的拍子,脸上的笑依旧是勾着谐谑的嘴角,笑不进眼底。
“喏,阿初,好些日子不见了。”东方澈收起折扇,笑意更浓。
云初捧着茶杯,显然没有招待他的意思:“东方公子有事?”
“阿初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是什么事?”东方澈说着,惯有的折扇去挑她的下巴,云初捧在嘴边的茶杯斜了一下,东方澈轻笑一声,已经不知何时收了折扇,只见一串茶珠坠落在地,“还在记恨我?”
“没事了么?”云初放下茶杯,正要喊苏子墨送客,东方澈指尖按上了她冰冷的唇瓣:“你虽恨我两年前上潭城弃你不顾,我却不恨你渡江之时,将我弃在大营不顾。”
“所以呢?”云初垂了垂眼,“你是想说,我们扯平了?”
东方澈笑了笑:“何止,本公子还要谢你。”
云初向他身后瞧了几眼,也没看见有几箱财宝,一点谢的诚意也没有。
东方澈自然是看的明白她的意思,折扇轻敲她脑门:“太子行事果断,有时过于果断,反倒是欲速则不达。本公子谢你送六殿下回来。”
云初向后退了一步:“哪里哪里,要是东方家出手,六殿下自然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是我要谢过东方家还认得出谁才是主子。”
东方澈笑容瞬时一冷:“阿初说的极是。身为臣子,自然是替皇上分忧。”云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小暖炉递给苏子墨,苏子墨接过暖炉,看了二人一眼向后院添换热水。
秋风微寒,一场秋雨打落了庭中梧桐树叶,东方澈看了眼这院中景色,确定没人,才近了一步,贴在云初耳边道:“百官朝贺,少了花都知州,委实说不过去。”
“再怎么说不过去,都也说过去三年了。”云初不动声色,三年前花都任书,没想到他还为她留着。
东方澈收了折扇,眸中是少有的认真,沉声道:“阿初,本公子说过的话,还一直算数。当年的事情,我料定若无奕绝对不可能丢下你才……”
“东方公子这次来,要只是叙旧的?”云初截断了他的解释。
东方澈一笑,后退了一步,二人拉开了些距离:“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来与你叙旧的。今日你护六殿下回京,就算再怎么想撇清关系,也撇不干净了。不用多久,不只是王家与皇后,就算是老六朝中望风而动的几位大臣……阿初,这已经不是你想抽身就能全身而退的局面了,聪明如你,自然是十分清楚明白。”
“所以呢?”云初眸中没有一丝慌乱波动。
“所以?”东方澈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当日的许诺依旧算数。”不远处,苏子墨拨开翠绿色的珠帘走了进来,东方澈合了折扇,点头打了个招呼,苏子墨将暖炉放在旁边窗台上,侧过身先一步送他出去。
云初看着他的墨蓝色的背影穿过翡翠珠帘,暖炉朦朦的雾气绕的他越来越迷离,越来越遥远。
她还记得两年前大营内,烛火熠熠,亦如他眸中深深浅浅的笑,如一丝火光,差一点就可以燎原,烛光下,他弯弯的眉眼勾出难以名状的笃信,他说:“若你挂帅,我必保你所愿。若你为官,我定护你所念。”
那曾是她听过的,最温暖蛊惑的言语。
亦如他所做的事情,一场大水,护她所愿,只不过是以她为饵。
上潭城的大水太凶猛,熄灭了那星星点点,险些燎原的火光。
不知怎的,眼睛突然干涩的紧,云初微微仰起头,避开朦胧的烟丝。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给你听。”他并没有回头,折扇敲打在掌心,云初知道,这是他拿捏心事的动作,亦如她垂目,总是有着盘算计量。听不到她答话,手上的折扇顿了段,转而轻笑一声,“今日礼部名单上,有夜帝送来的贺礼,大概明日晚宴,他便要抵京了吧。”
云初垂了垂眼帘,清声回道:“不知明日设宴,可有知州席位。”
东方澈笑了笑:“这就是有意思的事了,若是贺礼送的贴心……”话音渐渐被笑声隐了去,他伸手拨弄珠帘,翠玉相击的声音甚是清冷,伴着他与苏子墨的三两句的谈笑,走出了书斋。
天色已经暗了大半,天边早已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云初看着被他拨乱的翠玉珠帘,直到清冷悦耳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她才缓缓向窗台的暖炉走去,一阵秋风卷了落叶打旋落下,刚刚安静下来的珠帘顿时响声大作,点点声响击打在心,她突然拨开珠帘,向前面的书斋跑去。
“先生?”苏子墨刚刚送走东方澈,正好对上匆忙跑出来的云初,从未见过她如此急迫,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备马。”云初见他回来,赶忙按住他的手,“备最快的马,你去把这张方子上写的药材全都买回来,有多少就买多少。买齐了就送到护国寺去。”
苏子墨接过那张写的极其狂草的宣纸,显然是在账簿上刚刚扯下的,他点了点头,也没问再多问什么:“护国寺离帝京较远,先生出门记得多加件衣衫。”
玄武大街东方别院。池塘里的鱼儿还游的正欢,东方澈还没换下衣衫,阿影就已经到了府里:“公子,云初出城了。”
东方澈换下常服:“派人跟着。”侍婢将官服细心打理好,一件件给他穿上,“她备什么礼,就给太子准备什么样的贺礼,记得一定比花都知州早一步进献。”
阿影犹豫片刻,领命道:“是。”
护国寺一别,是生离也是死别。如今赶上帝后同寿,护国寺更是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生怕三日后帝后祈福之时,有贼子趁机作乱。云初将马儿栓在半山腰,等了一炷香的时辰,苏子墨驾着一车药材也要了山腰处,云初接过马车,向寺门看守而去。
“皇家天威,护国寺今日戒严,来着何人?”为首的士兵刀柄一横,已然一副凶悍的模样。云初垂了垂眼,不言也不语,几个闻了声响的士兵已经围了过来,长刀刺入马车,勾出几堆药草,顶破的车棚被揭去,捆捆药材被拆开,确定了只有车夫一人,为首的士兵态度才好了一点:“怎么回事?”
“你既然不知,便是没有知道的权利了。”云初叹道。
为首的官兵闻言,眉头皱起,大刀出鞘,正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
长刀抵在颈间,云初只是垂了垂眼,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叫管事的出来。”
那人本是急怒,本要就地诛杀,却被云初镇定的态度疑惑,犹豫片刻,请了主事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许杰许少卿,能文能武,深得皇上器重,亦如她的父亲。当然这类人被器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结党营私,这类干干净净的人,一朝被荣宠,自然是地位极盛,少有人能撼动。云初抬起头,看着护国寺大门一开一合,一男子身穿官服,束发,面色沉稳,眉间微微拧成川子,自有一番威严。
几乎是对视的那一瞬间,云初就知道,他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