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1 / 1)
白衣胜雪,身形修长,如墨的黑发简单束着,白色的发带随风而扬。小二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来人淡雅如仙的气质所吸引。见来人走的近了,店小二赶忙迎了上去,习惯性的打量着来人,肤色极白,长的十分精致。之所以用精致,便是这小二对他性别了有疑惑,他虽是男子打扮,可却是男生女相,比之俊秀,更应形容为漂亮。但若真是女子,那眉宇见的清冷与周身散发的儒雅,绝非女子所有。尤其是那双黑眸,那双好看的眼睛明明的在看着他,可店小二却觉得这位客官谁都没有看。黑眸寂凉的让人不敢亵渎,所有的钦慕与吸引融进这双黑眸,都会变成空白。
这位客官走的极为缓慢,却没有人愿意催他,只见他环绕四周,选了一楼最南首的角落,坐定之后,低压的嗓音淡淡开口道:“上几个清淡的小菜。”
小二的菜单还没递出去,怔了下点头道:“客官可还要点些别的?”
他抬起头,黑眸沉寂,似是在等他的意见。店小二不知怎的有些心慌,避开她的眸子道:“客官是第一次来上潭?”边说着,边给她端上几个小菜。
只见他看着二楼的台阶处不知在想什么,小二恭敬道:“客官是来看神医的?”
“神医?”
店小二给她洗了洗茶杯,倒了碗茶水,总觉得这位客官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极为好看的人儿,让人忍不住的想多看几眼:“客官似乎不喜热闹,二楼有隔间,客官可以上二楼用餐。”
他的目光从二楼上收回来,淡淡道:“不了。”
店小二识趣的低头告退,目光落在他的脚上,刚刚进来的时候步子就极慢,坐下的时候更是十分小心,脚上似乎是有什么隐疾。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他缓缓抬起头,目色无波的看着他。
“客官若是来看病的,那可就晚了。”他好心说道,“两年前上潭是出了一位神医。可是那神医早就走了。客官来的不是时候。”
正说着,一匹快马直冲而过,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勒马跳下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长的十分白净,举手投足间有着豪门贵族的大家之气,店小二赶忙迎了上去,那少年环顾四周,偏偏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白衣男子,走上前去道:“可否跟公子拼个桌?”
小二不好意思的凑上来道:“这位公子,小店楼上还有雅间,公子大可不必……”
那少年挥手止住他的话,对这白衣少年道:“我急着赶路,公子若不嫌……”话还没说完,只见那白衣男子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间,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见他微微点头,少年拉开凳子,坐在了他对面。整个人还沉浸在他刚刚那双无波的黑眸中,不由得打量起眼前人,见他放下茶杯时,右手掌心蜿蜒的伤疤很是醒目,不禁皱了皱眉:“公子是外地人?”
他抬了抬眼:“对。”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叫来了店小二:“这离驻军大营还有多远?”
小二笑眯眯的脸一听驻军立马寒了下来,声音也多了两分不快:“公子是官?”
他想了想,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回道:“有些家事,想去问个明白。”
小二细细打量了这少年一番,见他不似官兵,也就恭敬了许多:“不瞒公子,咱上潭城的百姓,都不怎么待见各位官爷,公子要问,还是出了城自己寻的好。”
那小公子一听似是不解,追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军为我朝守护疆土,为何会有如此敌意,莫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店小二讥讽的笑了两声:“误会?没误会。就是官家不把咱百姓的命当命。这位公子听口音也不是我北方人,大约也不知道两年前上潭的惨事。”
“两年前不是康帅兵不血刃,一天收复了上潭?何来惨事?”他步步追问道。
店小二冷笑一声:“兵不血刃?咱是不知道他们死没死人,咱只知道,上潭一场大水,百姓死了大半!”
“可天灾人祸……”
“什么天灾!”隔壁桌的人再也听不见去,摔下筷子喊道,“小兄弟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大将军把整座城的老百姓当筹码,把满城的百姓跟北蛮子一起淹死这儿。”
少年眸色不定,低声道:“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人说完,立刻引起用餐的其他人的相应:“死了那么多人,又伤了那么多。咱们要不是碰到那活神仙,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
“对啊对啊。墨玉山庄跟神医才是上潭城的大恩人。”
……
店小二将那白衣少年点的清淡小菜一一摆好,见他提起筷子的手一抖,筷子落地。小二捡起来道:“公子手上有疾?”
他沉默半晌,换了左手道:“无碍。”
对面的少年皱了皱眉,本以为这个同为外地人的同桌会一样好奇上潭城的事情,没想到他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注意到这人不仅右手有伤。就连左手,虎口到手背,也有一道深深的刀伤。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公子看上去并不习武,为何会弄得这么多刀伤?
“哎,说起来,好像康帅也殉城了呢。将军里面也不全是些冷血的。”
少年手一抖,急问道:“怎么可能?那琼华的婚事……”
夹菜的筷子听到“琼华”二字顿了顿。少年却是没有注意,只是站起身走到那个说康泰的男人面前:“康帅不是在前线好好的,怎么会殉城?”
那人皱了皱眉道:“我怎么知道。两年前他没逃出去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他死的传闻早就传遍了,又不是我们恨他才这么咒他。”
“这不可能。”少年踉跄后腿一步,坐在凳子上不知想什么。
这没什么不可能。
两年前上潭城因为兼具天险,易守难攻。大军本是做好了长期攻城的准备,却忘了,他们的将帅是用兵以“奇”,“快”著称的康泰。仅仅三天上潭城破。据说,这一役,被六国的军事家大书特书。直赞水攻“奇快恨”,据说第二年凝赤国的殿试考题,就是论述康泰的用兵之法。而鉴于他收服三洲时,用兵太过诡异,大多无从下笔点评,几乎所有的卷子,都以上潭水攻为例。当众人都期待着他缔造新的传说时,气势如虹的古银军队,突然在上潭城外停滞不前了。此后一直传出康泰战死,病死,淹死的各种传闻。
与军事家们的激动不同,上潭城的百姓,却是在两年前的水攻中家破人亡,整座城只能用凄惨形容。当时林向南带领二十五万大军要入城,悲愤的百姓以亲人尸首堆成人墙,拒绝古银的官兵入城。林向南没有办法,只得驻扎城外,当时军中还有一批匪兵,据说是康帅在靖州时收复的,这群大马寨的土匪离开大营,执意进城找人,为此和城中百姓发生了不小争执,林向南抓了大马寨的头子以示警告,却是逼走了他们,继续为寇去了。此时到此,百姓本该感激一下官兵,谁知瘟疫来袭,林向南命令全军烧尸。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没有全尸,上潭城的百姓,对古银国再也没了期待。
就在这个时候,城中病患无数,城外冷血的将军强行烧尸。百姓都极度绝望的时候,城中唯一的药店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大夫。那位大夫面色惨白,身形消瘦,坐着轮椅,时常穿着一身白衣,整日忙碌在瘟疫的病患与受伤的病人中。有些时候他看见病的奄奄一息的人急得从轮椅上滚下来,白色的衣衫瞬时印染出一层血迹。
听每日为他退轮椅的路大友说,这位大夫伤的本就伤的很重,若没足够的草药,怕是也撑不过半个月了。此话一出,城中本来还有些害怕瘟疫闭门不出的人,都纷纷被这不知名的大夫所感动,自愿来帮忙。
半个月后,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但死伤太多。草药和食物都已然不够。寒了心的上潭百姓宁愿吃树皮,病死也不愿接受林向南的一点点恩惠。
说来也是老天开眼。彼时墨玉山庄听闻几座城池被收复,就派了庄里的六公子重新打理律,卢,靖三州的商铺。走到靖州的六公子听说了上潭城的事情,将打点店铺的三箱金银兑换成物资,为上潭城送来了上好的药草和粮食。
待到疫情过去,城中百姓再去寻那位做轮椅的白衣大夫,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听路大友叫他一声“云先生。”城中百姓为感激他为上潭城做的一切,特意筹资建了一所云仙庙。庙内供奉的是男子长相俊美,气度非凡,这翠绿色的等身玉雕是墨玉山庄六公子听说了他的事迹,亲手雕刻而成。这本不是什么上好的玉料,因为百姓们决意的突然,一时间能购入的最好玉料也不过如此。见过玉像的人都赞六公子领会能力超群,定是菩萨心肠与云先生一样,二人心意相通,才能将人物雕的如此惟妙惟肖,然而城中受过这位大夫恩惠的人却说,玉雕不及云先生本人的十分之一。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是人们不愿意忘记他,总是时常谈论着,试图把这个人讲的让后人明白。
那少年听完以后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虽然早就知道战事中最受苦的是百姓,却不知竟有如此凶狠残暴的将士。军将本是保家护国,有百姓的地方才是我古银,百姓都没了,夺回这凄凉旷野,又有什么意义!糊涂!真是太让人心痛了!”
对桌的白衣少年放下筷子,正叫小二来结账。叫了两声却被另一个嘲讽的声音盖了过去:“何止是让人心痛!小娃儿你不知道,我朝的监军大人,就是在上潭城横尸满地的时候过他狗屁的十四岁生日!”
白衣男子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日白羽轩找到她,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她很久。手上还拿着云初早就丢掉的银质的面具,他眯起眼睛,淡淡的笑了笑:“阿初,我本是准备了份大礼给你纪念生辰。”说着,他走上前,蹲下身,解开她脚下缠好的白布,检查她有没有伤及筋骨,层次不齐的割口,宛下去的肉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他愣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他怀中有淡淡桃花香气,引得满屋都有了桃香,就连那略有腥味的药物都出奇的好闻。他小心的给她上好药,站起身时,额上已经有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阿初,好在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