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二十八(1 / 1)
秋风寒凉,带着水汽。空气中有几分湿意。云初低下头,扫过身旁的康泰,缓缓的蹲下身替他处理伤口。他的伤横穿腹部,切开的肌肤十分整齐,是难得一见的快剑好手。云初边整理边道:“你的伤不宜再动。这里有武姑娘照料,若无奕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已经不是康泰,跟武舞一起离开吧。”
康泰看着她细弱的双手缠好伤口,沉默许久道:“阿初,冲锋陷阵,我定在你前面。”
云初的手顿了顿,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多话说起来容易,听起来动人,不过也只能听听算了,太当真,总是不好的。
她缓缓站起身,看到若无奕跟上官竹月交代了几句,上官竹月看了康泰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云初见她要走,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却被若无奕一把拉住:“云姑娘。”
云初心中莫名一跳,急急的抽出手来。若无奕也不拦她,只是低着头看着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云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若无奕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眸色微微凝滞,转而笑道:“这里湿气过重,云姑娘身子畏寒,还是回去休息吧。”他低压的声音仿若在溪流中浸润,走遍云初疲惫的心肺。云初抬起头,略有不懂的看着他,迷蒙的水汽中,他缓缓勾起的唇角,弯弯的眉眼,竟是映出了她的身影。
她赶忙向后退了一步。
若无奕伸手捞住她,将她放好,才道:“小七是怎样评价紫云山庄的,我大约可以猜到。两年前从当铺收回她当掉的玉牌时,就已经知道,她是不会再回头了。”见云初神色不定,他伸手拢了拢风吹乱的她的发丝:“不想当紫云山庄的庄主没什么不好。不想去若金,那就不去。即使这样,你还要回军营吗?”
“为什么?”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初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他的眸子,她承认刚刚那一刻,那双眸子里映出自己时,她心慌了,心慌中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害怕又惊喜,她很想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可是再对上这双眼,清澈的瞳中确实映出了自己的迷茫,以及期待。
期待?
连云初自己都开始不解,她为什么会期待,又在期待什么?
“云姑娘?”若无奕好笑的看着她。
云初微微蹙眉,似有为难。这样看去,她全然还是个孩子。若是没记错,再过两日是她生日。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倒不是若无奕有心去查,而是当年丞相张放的发妻和皇上的妃子同日临盆。早有帝诏,若是皇子立为太子。正是此时的监军大人古有承,母凭子贵,太子的娘亲因为出身卑微,没能一举封后,却也是荣宠无边的当朝唯一一位贵妃。赐字“懿”。懿贵妃很喜欢张相的这个女儿,所以云初自幼便是被当成小公主一般长大。每逢生辰都是与太子同摆宴席,整个古银,凡是立志仕途的,几乎没人不知道她生辰的。
“你笑什么?”云初被他笑的心慌,低下头去。
若无奕收了笑意,正色道:“云姑娘,我并不是在拿姑娘寻乐子消磨时间。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云初心中大震,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被那双眸子蛊惑了去。沉默许久,才理回思绪开口道:“不夜城地处三国交界,向来中立。”说完又摇了摇头,似是推翻什么,“说起来是中立,可有谁信呢?要是外人知道,神秘莫测的夜帝就是古银国傲气冲天,闲散不羁的八王爷,不夜城也就难了。师父从未跟我提过不夜城,倒是偶有几次,提及过紫云山庄,到最后却也只是笑了笑不想多言。”说罢,抬头看着若无奕,只见他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凝滞,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小七她向来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若无奕沉思半晌,刚刚还略显愧疚的面容忽而笑了笑:“云姑娘是在担心我?”
云初垂了垂眼,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不夜城有不夜城的立场,我找不出你站在我这边的理由。”
“原因对你很重要?”若无奕看着她,“信与不信,本应凭心,而不是嘴上说的,不是吗?”
理由确实不重要,只是她正是看不清他的心。云初决定不再多想,转过身去照顾康泰。康泰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多日囚困,已经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云初掌心,她从怀里抽出帕子,轻轻替他擦拭。
她终究是个医者,这些照顾人的细微体贴积年而成,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只是显然有人不那么乐意见到。
若无奕看着她的背影,眸子或暗或明,有些莫名的火光在跳动。
云初替康泰擦完汗,又从怀中的暗兜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康泰嘴里。这可是她在帝京仁德堂做药童时偷偷抠的上好药材。搓了十粒续命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自己还没用到,先给他用了。
总的来说,此时的云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康泰没有见色忘义,坚定的选择了跟她共进退。其实云初也明白,这于康泰是最好的选择,忠义两全。若是他选择了武舞。换个角度看,就是云初抛弃了受伤不能行动的他。到底他能不能活着见到武舞,那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不管怎么说,云初都更愿意去相信,他选择的是忠义。
至于若无奕。云初必须要承认,其实她是相信他的。城楼上的那一眼,她于追兵之中那个决定,她就已经知道,她依赖他给的温暖,只是她不知道,他与她之间,怎么样的距离,才能是温暖而不被灼伤。
换句话来说,她可以去相信若无奕,只是需要点时间。
忽然间,兵甲声音逼近,云初赶忙站起身,下意识的向若无奕身旁靠了靠。康泰也悠悠转醒,提了提精神站了起来。上官竹月不知从何处而来,挡在若无奕身前道:“八爷,那东方家的那只小犬混进城了。”
若无奕听着越来越近的指挥声,并未回头:“带云姑娘离开,我去找武舞。”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早就知道若无奕是个高手。重伤还能在东方澈手上逃掉的,武功绝对不弱,可真的亲眼见到,却是另一番感觉,怎么说呢?就是强大的飘渺。而这么强大的飘渺仙许诺要护她,自然是件十分让人心安的事情。
石壁外忽而水声隆隆,云初看着上官竹月,只见她本就少有表情的娇颜如今更是冷若寒霜,不禁有些担忧。
上官竹月领着他们二人又客栈的方向走去。客栈门前,首先映入眼中的十几名士兵,见到领头是刚刚被云初刺伤的李强,李强眯着眼笑了笑,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似是没发生过刚才那一幕一般,对云初很是恭敬,未有丝毫刁难。
上官竹月默默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八爷已经跟常贵谈好了。若金国的士兵不会再动你们二人。”
“他?”云初诧异。
上官竹月看了她一眼,走在前面带他们二人上楼:“如果你已经决定不入紫云山庄,那你便什么都不是。既然什么都没有,就不需要担心失去什么。别人又会惦记你什么。不如就这样试着相信八爷,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云初垂了垂眼,半晌没开口,一是因为她过于惊异,上官竹月给她的印象太过清冷不可接近,一时间她还没办法接受一个少言少语的姑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另一方面,她发现上官竹月当真是旁观者清,她的话解开了云初的症结。
上官竹月说的很对。
她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她决定接受若无奕的善意。
“八爷。”上官竹月微微蹙眉,看到若无奕抱着武舞走了过来。李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算是行礼,若无奕眸色渐冷,大步流星谁都没看。
“怎么回事?”云初上前一步,看到他怀中脸色苍白的武舞。
若无奕却是看了眼康泰,最终什么都没说,又上官竹月接过了武舞。
“跟朱雀过招伤了,替我照看一下。”他道。
云初点了点头,扶过武舞,下意识的向康泰看去,只见他一双眼睛只看着武舞,眸子却是一片清冷。
竟是这般痛恨决绝?未免靠近康泰不快,云初扶她在旁边坐下:“原来朱雀功夫如此好。”武舞接过上官竹月递过来的银鞭,笑道,“怪不得你杀不了他。”
上官竹月柳眉微蹙,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他去追东方澈了?”
武舞点了点头:“都是皇家的狗,狗追狗总比我们容易。”
上官竹月面有不悦,云初替武舞解开衣衫,罗衫之下,那白眉将军横扫下的剑上几乎要斩断她的纤腰,这哪里是切磋过招,简直是要她的命!亏她还笑的出来。上官竹月也看到了这剑伤,脸上的不悦渐渐收了许多:“他下手太过了。”
云初的金疮药早就在康泰身上用完了,正不知要如何开口,若无奕站在床边,递给她一只小药瓶,刚要道谢却发现这瓷瓶很是熟悉,与她平日里用的无异,上药的手顿了顿,听若无奕说道:“那日画舫,姑娘赠药,还没来得及谢过。”
云初手抖了抖,强作镇定不敢去看他。那日画舫与东方澈做了交易,害他险些丧命……他却还要谢她?
武舞看了眼云初,见她面色虽然镇定,手却抖的厉害,冷抽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吧。”
云初按住她的手,继续上药:“配这药很辛苦的,武姑娘不好控制药量,还是我来吧。”说着已经麻利的把伤药全撒在了她的伤口上,细细密密的一层□□不一会儿就一片殷红。见瓶中还剩了些,云初默默的将小瓶塞入袖中,“这药很贵的。”说罢只觉得身后的若无奕似乎是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