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十七(1 / 1)
靖州城内。高墙之上,白底蓝色波涛碎花的裙襦翻马而下,犹若海涛袭岸。
“坊主。”一名布衣男子走上前,牵过她的马。那女子面容淡淡的,嘴色几乎要与她略过苍白的肤色一致,只见她薄薄的唇角抿了抿,点了点头:“夜帝人呢?”
那布衣男子向四周望了眼,附上耳去,低声说了几句,又退了开来。
女子淡淡的眉色微微凝重,缓缓的蹙起眉:“是哪里来的女子,竟然连他都着了道?”
那男子牵着马,在她身后走着:“听三爷说,是康家的人。”
走在前面的女子步子顿了一下。
“挂帅的真的是康泰?”她细弱的声音传来。
“是。前方常将军叫阵,我们的探子是这么说的。”布衣男子跟在后面,不时被拥挤的人潮蹭了肩膀,落后了不少。
“把他找出来。”人潮之中,她细弱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老子找出来的!”王起今日十分高兴,因为大名鼎鼎的康帅竟然在自己的小寨子里,这意味着,王家军雪耻的日子快来了,而且他也说了,近期就有仗打,搞得寨子上下都摩拳擦掌。
“二当家怎么不高兴?”王二狗走上前,给冯之倒了杯酒,冯之的目光看向坐在主座的云初。眯着细长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大当家已经把下山劫道演化成了山下遇主。一群拍马屁的兄弟纷纷点头,没见过世面的王家子弟更是一脸艳羡。别人问一句,云初也只是点点头,很少答话。不一会儿看大家都喝的十分忘我,眼看就要没了规矩,她才默默从前厅退了出去。
山上星空若河,繁星似水。仿若伸手就能抓住什么。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听到身后冯之的声音:“康将军?”
云初缓缓收回手,转过身:“冯先生。”
“这么晚了,将军一个人是要去哪里?”冯之问道。
“林副将眼疾未愈,我放心不下,过去看看。”云初对答如流。
夜风拂过,繁星闪闪。
“将军可知卢安守城敌将是谁?”过了许久,冯之才开口道。
“劳请冯先生赐教。”云初垂了垂眼。
“此人李强,据说当日卢安的城墙,他是第一个爬上去的。几上几下,伸手颇为灵活。我卢安便是折在这人手上。”冯之看着她,笑了笑。
云初面色如常,黑眸似夜:“所以呢?冯先生想说的意思是?”
“康将军想扼住靖州南攻卢安,围剿律州的常贵。怕是要下一番功夫。”冯之还是不把话说透,仍是点到即止。
“原来如此。”云初点了点头,“这倒是冯先生多虑了。区区卢安,不足为患。”
冯之面色一变,和气的笑颜尽散:“康将军兵马执意取靖州,难道不是想要我军全军覆灭……”
“冯先生。”云初截断他的话,扬起头,正视他的目光,“冯先生觉得靖州不可莽撞,那是先生目光短浅,先生不知从何处听了本帅的谣言,觉得本帅与若金国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那是先生迂腐不明。先生作为读书人,这些年的书,看来是白读了。”
“康将军……”冯之怒上心痛,却又急不得,毕竟这军中将士都已经尽数归入她手。
“冯先生。”云初又一次打断他,“本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与先生讨教一二。”
冯之皱了皱眉,虽不想听,却也不能不听,拱手道:“将军请讲。”
云初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看着满天繁星,这山上的空气也是如此清爽,不由得扫去心中几多烦闷:“本帅还在帝京之时,曾与东方家的二公子多有往来。这位东方公子……”云初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黑眸也亮起几丝光彩,堪比天上繁星。却是忽而光芒一闪而过,一切又归于暗淡,“是了,冯先生没到过帝京,本帅还是先与先生讲讲这东方家吧。东方家自我朝初立那刻起,就是替帝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皇上想杀却不能明面上杀的人,大多都会自然死亡在东方家手上。说起来,不过东方家在朝中的官职都不太高,所以少有人注意到。在帝京也算不上是多么有权势的望族。但是混的时间久了,经历的帝王多了,再蠢笨的臣子也看出了一点苗头。那就是东方家,从来就没拥错过皇子。冯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冯之皱了皱眉,神色不明,最终沉思半晌道:“还请将军赐教。”
云初看了他一眼,又仰头看着漫天繁星:“那是因为,东方家有影卫三千混入帝京,比起禁军,他们若是想□□,更快。”
“可是如此一来,坐上皇位的皇子岂不是成了傀……”儡字还没出口,冯之就知道自己失言,赶忙低下头。
云初转过身,看着他:“所以,当今的皇上,不动声色的将东方家压入四大世族,四大世族相互牵制,东方家就算是影卫三千又如何,兵权在握的是张,王,康三家。四大世族是臣,东方家只能臣。”
“康将军说这些,在下一介书生倒是有些听不懂了。”冯之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说这些,自然是我想说了。”云初淡淡的回道,“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今夜夜色好,便想说给这满天的星星听。自然,有冯先生作陪,本帅心中也舒畅。本帅是皇上钦点的三军统帅。皇上圣明,当年皇上是如何从东方家手里翻出今日君君臣臣的局面,冯先生可以不知道。但冯先生是读书人,应当明白,皇上看人的眼光,比东方家要好。皇上用人的手段,只会比东方家更有手段。皇上既然要康泰披甲挂帅,自然是信我康家忠诚。就算是不信,那也是有把柄让康泰不敢也不能卖国投敌。”
冯之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道:“将军言重了。”
云初却是没有要止住的意思,上前一步道:“东方家说完了,我们再说说这东方家的二公子,本帅早年曾与东方家长公子有过些许交情。若是今日统领影卫的人是他,些许今日站在我面前的就不是你。”
“将军。”冯之眸中露出一丝恨色,袖中的匕首滑落在手心。
“我不管东方澈要你来大马寨做什么。也不管你是服还是不服。只是今日寨子里有了我,就容不得你的小动作。”云初看着他,“本帅的眼睛可没瞎,相信远在帝京的皇上,心中更是明亮。今日若是王家军旧部并入东方家影卫,今日王猛的下场,就是他日东方澈的归处。”话毕,走上前,擦过他的肩膀,“冯之,你应该庆幸你不够聪明果断,你读书人的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让你失去了收服大马寨的时机。”
云初并没有看他,径直向王木林的卧房走去。
山顶上的夜风果然是令人全心舒畅,有很多压在心里的话不说不痛快,说了虽然让别人不痛快,但鉴于那是东方澈的人,他平日里受东方澈的不痛快惯了,多个人欺负也不算多。云初这么想着,活动了下近几日复原的肩膀。自从被林向南那一刀刺穿之后,左臂就渐渐的不怎么灵活。再不活动就要废掉了。
风吹草动,挠人鼻息,一个喷嚏从草丛里传来。
“谁在那儿?”云初抿了抿唇,盯着那声音的方向。
“将军,是属下。”
云初点了点脚尖,看清了野草漫过的人形,正是王木林。
“嗯。原来是王副将。”
“末将不敢当。”这倒不是王木林打官腔,而是他早已经编入步兵营,撑死算是个营长,绝对到不了副将的品级。
“都听到了?”云初向上头上,冯之离开的方向看去。王木林也跟着望过去,看了眼云初,犹豫再三,点了点头。
“将军怎么知道,冯之是东方家的人?”王木林上前一步问道。
云初沉默半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堂堂战场上杀敌的将士,从未在怯过场,此时却被她不明深意的目光扫的发寒。
“将军?”他又唤道。
一只白兔子“唰”的一下从草丛中飞了出来,圆圆的一团尾巴最后变成一个点,窜进了一个小洞里。
“狐狸都有露尾巴的时候,更何况是只兔子。”云初低声道。
且不说王木林是个武将,听不明白她这翻感慨,就是被东方澈誉为天下第一大狐狸的睿王,大约也是似懂非懂。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就是空气太好,忍不住多发吐露一些感叹罢了。
不过却唬到了王木林,噗通一下单膝跪地,手举过头顶,行大礼道:“还请将军相信属下。”
云初被他扰的有些心烦,不由得低声道:“相信你什么?相信你是真瞎,还是相信你假瞎瞎的有苦衷?还是说本帅遇难,你也有脱不了的关系!”
王木林手抖了一下,沉默许久,只听到地面传来的声音:“属下该死。”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云初冷言道。
王木林猛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若不敢相信。
“别演了,累不累。”云初看了他一眼,“今日你急着跑出来与本帅相认,虽说是出于私心,怕冯之卖给本帅一个人情,本帅会与东方家结盟。可却是解了本帅之危。你若是不出来,本帅又不想领这情面,岂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将军足智多谋,莫要嘲笑属下了。”王木林自嘲道。
云初看着他:“本帅不是嘲笑你,而是说事实。你王家军为何会编入步兵营,怕是与那拥护太子的东方家脱不了关系。本帅也与东方家有些过节,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将军这么说,倒不像是将军了。”他显然还是不想轻信于她。
云初撩起袖子,双手搀起他:“不像不要紧,只要你认本帅这个将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