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十六(1 / 1)
地牢里光线晦暗,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她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本该挂在腰间的金鞭,手上一空,这才记起是被擒了。
“嗯,姑娘好兴致呢。”烛火啪的一亮,不远处的四方木桌前,坐着一身藏蓝衣衫的少年,嘴角弯弯翘起,酒窝宛若梨花。
四月被突然亮起的烛光晃了一下眼,这才看清了眼前那欠抽的人,抓了抓杂草,倚在身后背过身去不看他。
东方澈也不怒,只是笑着摆弄着折扇,半晌才道:“本公子在想,要不要把国师请来与姑娘聚一聚。”
“废话这么多,有本事去请!”四月被他说话的调调饶的心烦。
“嗯。”东方澈合了折扇,“本公子却是觉得,若是姑娘肯合作,护国寺那么远,不去也罢。”
“离江都出帝京了,你不还是把本姑娘抓来了!”
“那是姑娘助歹人逃跑。”
“歹人?本姑娘纳凉纳的好好的,就看见你一个人为非作歹。”
“那姑娘还真是抬举我了。”
强硬的四月碰了个软钉子,窝了一肚子火偃旗息鼓下来。东方澈敲打着桌子:“说起来,江边也没看见夜帝的影子呢。”
四月闻言,却是放下心来。
那日她和平安在街道上偶遇康泰,自然是不能放过。没想到却是步步遭伏,险些让他们二人都折在帝京。东方澈口中的夜帝一定是对睿王照顾有加的赵轩枫,他既然没被追到,就证明平安脱险。
说起来,她也该想想怎么逃了。可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故作成熟的少年,手段太过狡猾,要逃也不太容易。
“劝姑娘还是不要逃的好呢。”他歪了歪头,似是为难,“本公子近几日刚从大营回来,心情实在不太好。若是姑娘逃了,难保不会少条胳膊断根腿什么的,若是不小心毁了姑娘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本公子更是开心呢。”
“变态!”
东方澈笑了笑,欣然接受。
“公子。”一个黑影落在他身后,附上东方澈耳边,“云初找到了。”
“嗯?”东方澈刚刚还浅笑的眉眼眯了起来,“竟然还活着?”
“是。”影卫犹豫了一下,“被大马寨抓去了。”
东方澈皱起了眉。
烛火晃动了一下,东方澈站起身,挥手命那影卫退下。从身后烧的滚烫的火盆里取出火红的铁钳。四月皱了皱眉:“你要干什么?”
东方澈看着铁钳的成色,又烤了下道:“既然阿初都到了大马寨,我与姑娘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耗下去。不如这样吧。我问,姑娘答的若是让我满意,这铁钳我便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若是……”东方澈笑了笑,挥手命人往火盆里加了两铲碳。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四月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不动声色的摸到了地上还算坚硬的树杈,力求在他靠近的时候一击致命。
“云初到底是谁的人?”东方澈眯起了眼睛,收敛了笑意。
“我不知道。”四月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个答案东方澈显然不会满意,“我也是在帝京才第一次见到她,只知道她中毒已久,这次不夜城来帝京,就是来给她送药的。”
东方澈想起她那不能见光的旧疾,心中几番忖度,却是信了几分,面色上却摆出一副全然不信的摸样:“送药送到了睿王府?”
四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何必来试探我,去睿王府的不是夜帝,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闻言,东方澈忽而一笑:“姑娘坦诚,我很是喜欢呢。”说着命人放下手中的铁钳,“不过,云初若是与不夜城无缘无故,何必劳烦这么多高手千里送药呢?”
四月眼球转了一圈,其实这个答案有很多种,可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知道多少,自己又要回答哪一种,最终她十分蔑视的瞟了他一眼道:“原来帝京影卫也不过如此,难不成你不知道她是张相遗孤?张家的冶铁之术大概在她手里吧。你可知道,不夜城每年有多少人前来求这秘术?”
东方澈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确实这样推断过。怕就怕的是不受季节所限的冶铁秘术不再是秘密,那古银国就失去了一大助力。不过他把这个推断说给他大哥听的时候,东方霄想了片刻,便觉得此事应该另有深意。超过冶铁之术的交易。
东方澈弯了弯嘴角:“没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四月反问。
“比如,阿初到底有没有交出冶铁之术。”东方澈佯作苦恼道。
四月被他捉摸不定的脾气恼的烦躁:“她交没交出来关我什么事!你当是我花钱买的吗!你不会自己揣一箱银票去不夜城走一遭看看么!”
东方澈嘴角微微抽动,心想这姑娘好生泼辣。其实就算真烫下去,她若是不想说的,还是不会。咳了两声又换了问题:“夜帝可是若无奕?”
四月吹掉头发上的杂草:“夜帝叫平安,今年三十未婚,生性残暴,喜怒不定,不喜女色,有恋母情结。不过他娘死的早,是别人养大的。”说完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着东方澈一笑,“不觉得他身世跟你有点像么?你有个又当奶妈又当兄长的哥哥,他那个……嗯……算是养母吧……也没奶过他……话说怪不得他三十了还没成亲,他那个小侄女,嗯……小外甥女前几年都出嫁了……”
见她越说越远,东方澈冷笑一声:“你倒是对我东方家知道的不少。”
四月喊冤:“你不是问夜帝么,跟你东方家什么关系了。”
被她呛的没话说,东方澈只能笑笑,甩手走出了地牢。皮笑肉不笑,却也是个好皮囊。
看着他自始至终没靠近,渐行渐远的背影。四月默默的松开右手握着的小树枝。倒是个谨慎的孩子,不好对对的很。她抬头看着不见天日的石壁,云初。那丫头竟然会姓云。若是轩枫知道了,怕又是要失望了吧。
“小七,纵然是你卖国,他也未曾怨过你一句。”想到赵轩枫,四月忽然笑了,这个男人,怎么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呢。不过云初……四月闭上眼,回忆着那个伞下的娇弱身影,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到底能做什么?
云初被五花大绑的扔在柴房里,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她看着进来劈柴的大伯,一会儿又见到来揪着大伯耳朵去杀鸡的大妈,这寨子还真是……富有生活气息。本来今日大当家下山采购,却把钱花在了买酒上,几个弟兄怕回来被二当家骂,这才起了打劫的主意。没想到打劫打到一个只有三两碎银的穷跛子。这可晦气死了。本是要放人,二当家却说她穿的衣服料子不错,刚要扒她衣服,云初赶忙编道:“我是靖州张之义将军的亲属,康将军的军师。辱我便是辱国!”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弟立刻停了手,只见二当家走上前,捏起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冷笑一声:“绑了带回去。”
绑回来的路上,云初知道了一开始拉他下马车的人叫王二狗,十三岁,和她一般的年纪,大当家以前是靖州守城的校尉,因为打架闹事被关了几日,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城破了,不甘心在城中忍辱偷生,这才领了一帮弟兄上山来。至于这个阴阳怪气,一见面就有□□嫌疑的二当家,王二狗对他很是推崇,说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被大哥王起看上,强行拉上山做参谋,说是哪一天打仗了,咱们也有个像样的军师。
除去二当家是个教书先生这件事,云初表示有待查证以外,其他的话大概是都可以相信的。毕竟她没见过哪个教书先生可以单手抡人一棍导致对方晕厥的。心中大概分析了一遍现状,本想小憩一下,身后的木柴实在隔人,折腾了一天她虽困倦,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等着老大王起醒来,把她召出去。
醉酒加上挨揍,山寨王王起直到第二日夕阳落山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等他吃饱了才想起柴房里关着一个,这才把云初绑了来。
“听说你是个参军?”王起打了个饱嗝,这次云初学乖了,紧闭着口鼻,不语。
“哑巴?”王起看了眼他的军师——二当家冯之。
冯之眯起他的细眼睛,神色部不明的看着云初。“请教官爷名讳。”
云初低着头:“你们无非是想知道我的身份。”眼角瞥过寨子里围过来的几个小辈,见他们不由自主的点头,“给我纸笔,我写一封书信给靖州的官员,你们便知道了。”
王起是个爽快人,随手支会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王大狼!”
忽然间有什么年头一闪而过,云初开口问道:“莫非除了冯先生,这里的人都姓王?”
只见寨子里刚刚轻松的气氛骤变,一时间有种脑袋已经被砍下来的错觉。云初攥紧了拳:“这里可是王猛王将军旧部?可有随我军渡江而来的三千将士?”
“你?你怎么知道?”王二狗因为压她上山,二人早有攀谈,对云初也少了几分戒备,随口就回道。
云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答反问:“他们人在哪儿?眼疾可愈?”
王起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初,她瘦弱的不堪一捏,可这样戳戳逼人的气势却让人不得不注意,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太多的事情……
云初抬眼,正巧对上王起的眸子,看出他杀心已起,厉声说道:“私扣兵士,意图劫粮,你们好大的胆子!莫非王家是要反了不成!”
“你胡说!明明是林向南不信任我王家军,要我们开路战死。不过是几个命大的弟兄活了下来,岂容你如此污蔑!”王大狼扔下笔墨,朗声道。
“我污蔑?”云初挺直了腰板,直视着王起,丝毫不敢松懈,“你去问问活下来的将士,是谁随他们一同渡河,是谁解甲掩护!”
“康将军?”这本就是个随时阵营,寨子建的遮风避雨还行,若是隔音那是大大的不可能。云初睡柴房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山下挑水回来的汉子往大缸里倒水的声音,这样言辞厉声,就算是聋子,也能看着房顶上茅草震两震了,知道前面出事了。
冯之看着眼上还蒙着白布的王木林,眯了眯眼又看了眼云初,嘴角一动,似是在说:你的计谋得逞了。
云初毫不避讳,转身看着这将士,云初对他还有几分印象,其实大浪淘沙,能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活下来的,定然不会是杂碎。这个王木林,曾经是一名副将,后来王家军被编入步兵营,他也跟着降了级。但是因为深受王家旧部信任,所以那夜出征之时,号子就是他喊的。
“是康将军?”他目不能视,听力却是很好。
云初静静的等他走上前,待到他被人扶着走近了,云初才开口道:“王副将,本帅很是挂念各位兄弟。”
“将军!”白布上两行泪水滑下,王木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未能保住将军左右。”
王二狗偷偷跑上前,悄悄的帮云初把绳子砍断,绑了一天一夜,云初的手早已经麻了,刚要起身,一个踉跄跌倒在王木林怀里,蜿蜒疤痕的掌心恰巧打在他脸上。一时间整个大马寨都安静了。
“将军打的好。”王木林大笑一声道,“属下留着这条命,就是知道将军会回来。属下愿意誓死追随将军!”
王木林的品阶,若是放在王猛还活着的时候,至少高出王起三个段位。见曾经的副将都跪了,王起这才站起身来,盯着云初道:“你既然是将军,为何说自己是军师?”
云初抬起头:“我若说我便是康泰,你们又会有几人信我?”
对视半晌,王起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信!就凭你这小娃手上这条疤,我就信!”
有些时候,男人比较相信所谓的“战士的勋章”。早知如此,是不是该多被人砍几次?云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