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再相逢咫尺天涯(1 / 1)
琅华当日终是是没能见到花满楼。
据阿云茶所说,她担心花满楼听到他们的谈话,给他下了微雨天湖。
如此,带着些期盼,带着些苦涩,心绪波动不定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地等了三天,琅华才见到花满楼。
陆晏怀却不愿意见到失去记忆的花满楼,他语带凉薄道:"失去记忆的花满楼,未必比一个瞎子强到哪里去。"
他瞎的时候,心是亮着的;他复明了,心却被蒙蔽了。
所以,琅华随着阿云茶去见花满楼,而陆晏怀则在门外等她。
不错,她见完花满楼,就要随着陆晏怀离开。
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逃避不失为是一种好办法。
她和阿云茶两人一路无话,谁都没有说话的兴致,也担心说多了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花满楼虽然复明了,一双灵耳却没有消失。
穿过拱门,走进后院,一阵风起,吹落了叶子,也吹起院中男子墨黑的长发,雪白的衣袍。
花满楼一身白色大氅,侧身坐在庭院中间的石桌边,一手轻轻摩挲着白瓷茶盏,视线却落向仅仅一丈之遥的院中池塘那对色彩妍丽的鸳鸯上。
乍然见到他,琅华先是眼角一酸,随即又慢慢平静下来,只觉得这几日的殚精竭虑、痛思难捱全都一扫而空,沉淀下来的唯有眼前这一片如诗如画的静谧安好。不知不觉中,她放慢了脚步,就像是怕将这静好的画面惊扰到一般。
可花满楼还是听到她轻微到无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她们,淡淡一笑。
琅华看到他的笑,竟是连呼吸都忘了,只能被动地由着阿云茶拉着,一步步靠近。
原来,当他那双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光亮的时候,笑起来就是这般模样吗?眼里熠熠生光,光韵流转,那样温暖至极的光芒与明亮,琅华万千复杂心思,竟只剩下几近落泪的感动……
花满楼本是要对阿云茶说话,却注意到琅华的情绪波动,见她们走近,花满楼先是接住双目失明还掌控不好距离的阿云茶,才轻声道:"云楼,这是你的朋友吗?"
阿云茶点点头:"嗯,这是我的闺蜜,听说我双目受创,所以特意来看看我。"
琅华听到花满楼那样轻柔地唤阿云茶云楼,顿时又心痛如绞,却不敢显出半分神色来,唯恐被花满楼看出端倪。
可花满楼一向心思敏锐超出常人,更何况如今双目复明,更是洞察秋毫心细如发,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
花满楼见她面上罩着一块略显透明却绣着细密花纹的白色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看到那双眼睛,花满楼竟不知缘何心中一震。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着让她二人入座。
她遮住脸面,想来是不愿让人知道她的真容,她心思波动,眼神却隐忍,显然是不希望被人看出来,花满楼好奇之余,却也选择尊重她,他一向体贴得很。
提起一向这个词,花满楼又不免想到他的过去,失了记忆,也就没了过去。不过,他并不强求,他的心中总是充满光明,所以他相信曾经的自己也必然如此,于过往无愧,于当下尽欢,人生,合该如此。
为她二人分别斟了一杯茶,花满楼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姑娘呢?"
琅华听到他的话,却不出声,只是直直看着他,花满楼一怔,心下奇怪之余,就听云楼道:"我这闺蜜,生有哑疾,不能说话。"
花满楼闻言,心下惋惜至极,看着琅华的神情里多了几分体贴,"这位姑娘,是在下唐突了,还请不要见怪。"
琅华连忙摆手摇头,示意不怪。
花满楼见状,微微一笑赞道:"这位姑娘虽然不会说话,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琅华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也跟着暖和起来,笑意漫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花满楼,后者见之一怔,迟疑道:"这位姑娘,我们曾经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待琅华反应,却听"砰"的一声,茶盏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花满楼却是连忙走向阿云茶,握住她的手,略有焦急道:"云楼,可有烫到?"
花满楼醒来之后,就失去所有的记忆,对于阿云茶是自己未婚妻一事,他心中情感很复杂,他因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去而愧疚,因她双眼受创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同身受和怜惜,却独独没有那种男女间的深情,所以,平日里,他唯有加倍对她好,以此来做补偿。
而琅华看到他对着阿云茶那温言款款的样子,心中酸涩至极。眼睛不受控制的濡湿,正想抬手去擦,花满楼却转过身来,抬在半空中的手就停滞在那里,而那双似是会说话一样的眼睛,其中满含的酸苦无奈就这样直直倾泻进花满楼的眼中心底,四目交接,两人俱都一怔。
阿云茶察觉到四种氛围的一时僵住,有些惊慌地站起来摸索道:"花满楼?怎么了?"
花满楼收回视线,连忙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云楼,没事,别怕。"
琅华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掉头就走。
"这位姑娘……"花满楼情不自禁要去拦她,却被怀中阿云茶拽住。
阿云茶看不见,却也猜到了,她抓紧花满楼的衣襟,道:"别担心,她只是看我们在一起,勾起她的伤心往事了。"
"原来如此……"花满楼低声喃喃道,心中释然,却不知为何,那双带着水雾般的清冷眸子,总是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
琅华一路跌跌撞撞地从庄里小跑着出来,一看到陆晏怀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袖子,哑声叫道:“带我走……”
陆晏怀闻言,任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却没有动。
琅华泪如泉涌,濡湿了面上的纱巾,她一把将其扯了下来,狠狠抛开。然后她就瞪着一双水光粼粼的眼,看着陆晏怀道:“怎么不说话?”
陆晏怀缓缓开口道:“我不会带你走。”
琅华因为不可置信双眼又瞪大了一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等我?”
“我等你,却希望等不到你。”
琅华被他自相矛盾的话说得一个怔愣,还不等她说出什么,就听陆晏怀道:“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离开?遇到挫折就逃避,可不是我认识的琅华!”
“可除了逃避我还能怎么样?!”似乎陆晏怀的话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琅华吼了起来:“难道我为了和他在一起,要让他继续当一个瞎子吗?”
再也忍不住,琅华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哽咽起来:“他才刚刚复明啊……你不知道……他眼里的光有多好……”
陆晏怀也慢慢蹲下身子,拉开她的手,看着她水雾弥漫的眼,缓缓道:“若我是花满楼,宁可瞎一辈子,也不愿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
琅华没看他,视线飘忽地就如同自言自语般道:“是,我知道,你们都是站在江湖顶峰的人,都是有傲气有傲骨的人,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求不多,只希望我心心念念的人能有一双名目,能够一世安好才是……”
陆晏怀冷笑:“你不是。”他抬起琅华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带着讥诮道:“你自私,又贪婪,一向求的多,”说着,他又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不过,你却专情且痴心,所以自从你心里装了一个跟尊佛似的花满楼,竟然也变善良了。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你该善良的时候……”
陆晏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蹲在地上目光茫然的女子,道:“该争就要争,若等到花满楼和阿云茶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陆晏怀背过身,“不要跟母亲一样,失去了才知后悔……”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方一离口,就随着细微的空气流动流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琅华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陆晏怀也一时没了言语。
陆晏怀一身红衣负手而立,他的身边是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树,四人环抱粗的树干,枝藤遒劲,树皮上布满粗糙苍凉的褶皱。琅华望着这颗历经沧海桑田的老树,心里不禁想,这老棵树也不知观望了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变化无常,树皮上才能布满如此之多之密的褶皱,就像是老人脸上,那多情而又无情的纹路。
良久,琅华缓缓站起身,一身白衣在寒风中越发单薄,她的泪已干,身子也有些僵冷,可语气却又恢复了镇定,并且是坚定的:“也许你说的对,可现在花满楼的眼睛,大过所有。
“既然你不带我走,我就回百花楼。
“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上天。
“若是花满楼自己恢复记忆又再度失明,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因为我会一直在百花楼里等着他,他无论失去什么,都不会失去我……”
她既已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再度更改。
所以,她只是对陆晏怀陈述而已。
不需要他的赞同或者不赞同,说完,她转身就走。
琅华一身白衣,缓步离开。而陆晏怀红衣张扬在风中,站在那棵老树下,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