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三倾惨案人事休(1 / 1)
琅华被那股硝烟的味道呛得直咳嗽,人却被翁幼西擒在手里一路狂奔,总算停下来,琅华使劲将自己被制的手腕拽了出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琅华毫不畏惧地迎向翁幼西不满的眼色。
不过翁幼西却未再理会她,而是来到一扇石门前,敲敲打打起来,琅华注意到她敲打的顺序刚好了之前的入口处相反。
又是一阵沉闷喑哑的轰隆声,琅华未等询问,就又被翁幼西一把拽了进去。
等到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琅华已经身处在一处闺房里。
虽然屋内已经凌乱不堪,柜子、梳妆台,甚至是床上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琅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师傅无归在三倾庄的卧房。
她曾经在这里点灯熬油地练过字,彻夜不停地跳过舞,也曾跪在师傅面前挨着鞭子,师傅的卧房,似乎承载了她曾经所有的苦和泪,这里远比她自己的房间还要来得让她难以忘怀!
而如今,这里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赫然变成了这样,连追念都尚未来得及,琅华不禁恨恨看向翁幼西,后者冷声一笑:“你以为这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琅华也冷颜以对。
翁幼西冷笑两声却未答话,反倒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股腐烂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琅华连忙捂住口鼻,犹豫一下,随着翁幼西走出去。
曾经的屋宇楼阁依旧,然而庄子内的莺莺燕燕却都已经不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琅华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着,四处残垣断瓦、家具凌乱不说,竟然尸横遍地。这些人不知道已经死了有多久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令人作恶的腐臭气息,苍蝇嗡嗡地绕着打转,偶尔有成群结队的秃鹫扑哧着翅膀落在地面上,在那些腐尸上啄了一口又一口,那样残忍的血肉模糊,就算是死人,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些尸体虽然已经腐烂了,可琅华还是能从他们身上残留的衣料、手中抓住的东西等等,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来。他们有的人是厨房里的伙夫,有的是丫鬟小厮,更多的却是和她一起学习技艺的女子们,有些女子甚至还是她的舞蹈徒弟……她曾经冷眼旁观她们的争来斗去,暗自在心里一阵阵不屑,而如今,她们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还死得那样难看,再也不会争风吃醋,吵得天翻地覆了……
十七年的人和事,竟然就这样干净利索不留一丝转圜余地地,面目全非!
琅华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尸体,心里没有痛,没有不忍,也没有快意,更多得竟然是空空荡荡,然后是喉咙一阵阵紧缩,再也忍不住,琅华在一处俯身呕吐起来……
直到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时候,就听翁幼西沙哑着嗓子道:“你去,把这些尸体都集中在一起,烧了!”
琅华猛一抬头,冷冷盯着她。
这里至少有上百具尸体,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得来?
翁幼西嘿嘿笑道:“陆小凤把通道炸断了,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处出口,我们暂时只能住在这里,若是不收拾干净的话,就是熏都熏死了!”
琅华不紧不慢地用手绢擦了擦嘴,道:“你认为我一个人能处理掉这上百具尸体?”
翁幼西道:“你这个小丫头总不好意思让我这个老人家来动手吧?”
“你若不动手,也休想我动手,大不了我们就一起熏死在这里!”
“哼!”翁幼西一拐杖杵地,发出“通”的一声,正想要用蛊毒折磨她,却突然想起她身上的蛊王余生,若不是她在陆小凤和花满楼身上所下的蛊毒颇费了些心思,这小丫头以身上的蛊王之血就足够解百毒辟百蛊。
琅华看到她动作,不由地也想到自己身上的蛊王余生,该死,她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若她当时给花满楼喝下自己的血,会不会就可以直接解毒了?
翁幼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劝你还是少动这些小心思,当日我给他二人下毒之时就想到你身上的蛊王之血,做了些小手脚,若是你将血喂给他二人,他二人恐怕就直接身亡了!”
琅华闻言一阵心寒,翁幼西一定是早就算好了的!她必然是以为自己会以蛊王之血救助花满楼和陆小凤,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
可随即她又想到在大漠地宫里她喂花满楼喝过自己的血,他什么事都没有,莫非翁幼西是骗她的?
她不由道:“可我在之前喂花满楼喝过我的血,他却什么事情也没有?”
翁幼西也不禁错愕,随即问道:“他之前是不是还中了别的毒?”
花满楼当时被人用药物控制住内力,也算是中毒吧?琅华点点头。
“那就对了,”翁幼西颇有些感慨道:“万物相生相克,他当时中的毒竟然还救了他一命……”
琅华心下也唏嘘不已,若不是他中了毒,若不是她的马虎,花满楼还捡不回这条命呢!这样的阴差阳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好命?
两人又争执一番,最后决定一同行动——拖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苍蝇围在边上乱飞,琅华的手还没有触碰到那具尸体,又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
琅华咬着牙用手拽住尸体,却因为出乎意料的沉重而一个踉跄,整个人都伏在那尸体之上,睁开眼,那些腐烂的痕迹清清楚楚尽收眼底,琅华连连慌张起身,却不料踩住裙裾,又摔倒在尸体上。
近乎于茫然地,琅华跪坐在尸体前,苍蝇在她身边嗡嗡乱飞,她觉着整个身子都在发冷,打颤,她生平从未这样狼狈过,她很害怕,很恐慌,很无措……
她不由想到花满楼,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珍爱生命,死亡,杀戮,这真是太可怕了!
不行,她决不能被一具尸体打败,她还要去见花满楼,决不能就这样认输,她再一次站起来,硬生生拽起尸体……
近两个时辰,琅华和翁幼西总算将这些尸体全都聚在一起,泼上火油,点了一把火。
大火燃烧得很旺,还能听到尸体被烧得皮开肉绽的噗呲声,一股浓烈的呛鼻味道随风散开,琅华捂住口鼻,转身离开,她不想再看,哪怕一眼。
回到室内,翁幼西跟在她身后。
琅华很疲倦,坐在桌边,实在没有什么闲心去理会翁幼西,不料却见翁幼西竟然拿着一个虫子吃了起来。
琅华一阵作恶,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你做什么?!”
翁幼西全然不在意她的态度,突然诡异一笑:“你可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琅华不再看她,神色倦怠地微微摇摇头。
翁幼西边吃着虫子边道:“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饿死的……”
琅华未等她说完,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当日在锦城人间楼里,三倾庄宣布就此退出江湖,那庄里的那些女子除了被卖掉的,剩下的就都没有用了,于是就都被圈禁在了这里。
他们就像垃圾一样,被人不闻不问地仍在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出路,就这样,为了求生,他们开始吃树吃草吃野物,可三倾庄占地整个小山谷,遗留的那些树木野味又怎么够几百人的吃食?为了活下来,为了这样绝望地活下来,他们发疯一样地四处寻找出路,也许彼此之间还爆发了不可调和的争端,第一个人的死亡,并没有唤回他们的清醒,反而让他们一个个陷入了炽热的狂乱中,没有食物?怎么会没有食物?人不就是最好的食物?……
琅华已经不忍心再想下去,他们的死,归根结底,都是她母亲造的孽!若是她没有逃出来,会不会和庄里的人一个下场?……
翁幼西看到琅华的神情,讽刺道:“你看,你有个多伟大的母亲啊?铁石心肠地叫人自愧不如……”
“别说了!”琅华嘶哑着声音叫道。
“哼,”翁幼西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的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一时找不到出路,时间久了,恐怕就要和这庄子里的人一样的下场!”
琅华一怔,脱口道:“你还要吃我不成?”
“不错,”翁幼西阴森森地看着她道:“若是只有吃了你才能活下去,我一定不会心软!我一定要活着见到我的女儿,还有……”
后半句虽然她没有说下去,琅华却知道她指的是陆长生,琅华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是吃了我,也未必会见到他们!”
随即不待翁幼西说话,她又道:“我今天没有心情再和你纠缠下去!”说着,推门而出。
翁幼西望着她的背景,继续吃起了她手里还剩下的半截虫子。
她要活着,无论如何,她要活下去,见他……
琅华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间,也是一样的凌乱,甚至更乱,连镜子都被摔得粉碎,她想,庄里一定有很多人恨她!
她到屋外的井里打了水,一桶一桶倒进浴桶里,直到水满,她精疲力竭地入了水,整个人靠在浴桶边儿上。
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那股骇人的尸臭味始终萦绕在她周身,不曾消散分毫。
直到身体被冷水冻得有些发青发紫,她才赤身走了出来。原来的那套衣服一定不能再穿,她到衣柜里找原来的衣服,可都被人用剪子剪成了一条一条的,翻了好半天,才翻出一件幸存的黑衣。
穿着衣服,她蜷在床上,用破碎的棉絮包裹住自己,她很累很卷,却睡不着,开始数着花满楼,一个花满楼,两个花满楼……
这注定是难捱的一天,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