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情到深处无怨尤(1 / 1)
又是一日清晨,端木孤嬛站在窗前。
风很大,她黑色的长发和衣袂在风里肆意翻飞,是一种张扬至极的美丽,在暗红色的室内美成一幅画。
无归走了进来,语气平直道:“琅华和陆小凤想要出府。”
“他们要出府?”端木孤嬛先是一问,随即自答道:“那就让他们出府吧。”
“我不明白。” 无归道:“你要陆小凤他们来,不就是为了要阻止他们再查下去?可如今陆小凤在府里东查西访,你却丝毫不阻止,如今还要放他们出府,一旦再和花满楼接头,很有可能被他们查个底朝天。”
端木孤嬛依旧负手站在窗前,身形连动都没有动,“若要阻止陆小凤他们查出三倾庄,也是在端木府得以保全的情况下。”
无归一怔:“什么意思?”
端木孤嬛道:“关自在就要来了……”
“什么?!”无归听到关自在的名字,娇躯一震:“他不是和你有过约定终生不得踏入太原府半步吗?”
无归深深地清楚关自在的可怕和野心,一旦他亲自来了太原府,就是他要彻底解决端木府势力的时刻!
端木孤嬛道:“还记得我让你将孽造经的消息透露给琅华吗?”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无归不解她为何还要以此说事。
“你要知道以关自在的狼子野心,他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约定。”叹了口气,端木孤嬛又道:“他唯一的弱点就只有他的孩子。”
无归一想就明白了:“他已经知道琅华是他的孩子了?”
端木孤嬛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千算万算,该来的也终究是会来的。
当年她将还在襁褓中的琅华带走,以此为要挟,要求关自在终身不得踏入太原府半步,后来又将琅华放进三倾庄,任他千般找万般寻,也绝不会想到她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放进手底下的青楼里,可没想到琅华竟然会逃出去,再后来她以经书为诱,希望可以让琅华在武林中寸步难行,实际上是想借此牵制住关自在的势力,没想到,却因翁幼西的出现而功亏一篑。
良久,端木孤嬛道:“盯着关曜嘉,她什么时候死了,关自在也就该出现了。”
无归没有再问,她也知道关自在那人的性子。
——他若要毁约而来,膝下唯一的侄女死在端木府岂不是他来的最好理由?
——而既然亲生女儿已经找到了,那这代替物一般的侄女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关自在,塞外万马帮帮主,做事滴水不漏,手段狠辣得简直令人发指!
琅华本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没想到真被陆小凤言中了,端木孤嬛现在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看着陆小凤胸有成竹地坐在那里,她不由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她会同意我们出府?”
今天距离那日和端木孤嬛相认又过去了五天。
这些日子里,陆小凤日日昼伏夜出探查端木府,看得出来他已经查出很多事情,还经常会一脸怪异地瞧着琅华道:“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奇了!”
每每此时,琅华就会道:“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
而当问他具体查出什么,陆小凤就摸摸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时机未到,还不能告诉你。”
现在,陆小凤又露出那副模样,琅华就知道他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
也不再追问,系好披风,两人一同出了端木府。
出府之后,陆小凤多次探查,确定没有跟踪的人,才和琅华彻底悠哉起来。
两人此次出府最大的目的,就是和花满楼接头,或是寻找到司空摘星。
不过这两人在太原府内一定会深藏行踪,彼此又都没有留下接头的方式暗号,最后琅华二人决定先去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看看——酒楼。
还别说,进了酒楼还真是来对地方了,首先就打探到几件武林大事。
其一,武林两大至宝俱都现世,伪八派峨眉掌门武肆空手里握有《婆娑苦世捏造经》,以及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盗走明珠双垂泪,都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其二,伪八派因分赃不均,内部分裂瓦解,各个掌门俱都下落不明,包括拿着经书的武肆空;
其三,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死于西门吹雪剑下一事终于传开,震慑于剑神西门吹雪的同时,峨眉内部出现分裂,三英争夺掌门之位,最后严人英执掌大权,张英风和苏少英一死一败逃;
其四,死了嫡系子弟的几大门派世家誓要捉拿陆小凤以报血仇,江南花家、万梅山庄等和陆小凤深有交情的数个势力为其作保,一时成了僵局;
……
总而言之,现在的武林局势,就是一个“乱”字!
陆小凤一边剥着花生米,一边兴致昂扬地听那些江湖人聊着这些武林大事,丝毫没有自己正是其中一件大事的当事人的自觉性。
琅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抿一口,也听得津津有味。
要了茶一壶,酒一坛,点心一碟,下酒菜一盘,两人各吃各的,听了近一个时辰的江湖人士的闲聊,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人。
既然他们找不到花满楼或者司空摘星,那就只有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等着他们来找自己。
果然,从来人特意送来的一盘点心里,陆小凤找到了一张字条,只有四个字:西南城郊。
西南城郊在山脚下,官道一侧有一处凉亭,一匹雪白的骏马被拴在亭柱上,懒洋洋地来回踢踏着。
另一侧则是一片密林。
风呼啸着过去,林子如海浪一般涛涛作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黄的叶子如斜飞的雨,洋洋洒洒地凌乱飞舞。
花满楼明明看不见,却似乎像是观赏到难得一见的美景一般,微微一笑,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而精准地夹住了一片扑面而来的落叶。
那叶子足有手掌般大小,花满楼就像是对待一个调皮的孩子,微一松手,就让他滑出指缝,随风跑向远方戏耍去了。
琅华骑着马和陆小凤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在这叶落满地愁煞人的浓秋季节里,也只有在花满楼周身才能感受到那股即使薄凉若秋也难以入侵的光明与温暖。
下马,奔跑,扑上去。
琅华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与忧患都随着这一个怀抱而烟消云散。
花满楼将下巴枕在琅华的秀发上,嗅着那股早已和琅华难分难舍的清清冷冷的味道,总算觉着这些天的担忧挂念可以落地了。
松开琅华,花满楼替她理好身上的披风毛领,才转向陆小凤:“近来可好?”
陆小凤依旧坐在马上,似有回味道:“你知道我向来最好管闲事,所以这段时日对我来说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哦?”花满楼微笑:“看样子这段时日你们收获颇丰啊。”
陆小凤本还想再说下去,却看到琅华冲他打眼色,知道他们小两口一定有很多话要叙,于是道:“我去前面看看,把时间留给你们。”
余音未消,连人带马已经绝尘去,拴在柱子上的白马被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响鼻。
花满楼又转回头,他那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双眼牢牢锁住琅华,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来回逡巡着。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琅华在这样的注目下,竟然觉得他是能看见的,而他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她。
“还疼吗?”花满楼在她受过伤的脸颊上细细摸索了很久,直到确定那里的确已经愈合如初,才如是问道。
琅华微微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花家在端木府里有探子。”
琅华一怔,这么说……他都……知道了……
花满楼叹息:“你在端木府里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琅华,你母亲不爱你绝不会是因为你,若她爱你,却一定会因为是你。”接着他又缓缓道:“无论何人,能够拥有你,一定是他最大的幸福。”
琅华听到花满楼的话,只觉得瞬间被治愈了,不仅这段时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散去,还余留一丝甜意。
她觉得花满楼真是太强大了,他也许没有西门吹雪锐不可当的剑法,没有陆小凤总能绝地反击的好运气,也没有陆晏怀算无遗策的城府,可他拥有的,却是许多人追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带来幸福的能力,这种能力不仅能惠及他自己,还能惠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原来她已经如斯幸福,因为幸福此时此刻不正站在她身边,安慰着她,眷顾着她吗?……
心情转好,连开玩笑都来了兴致,她坏心眼道:“那陆晏怀呢?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担心什么?”
“担心我和他跑了啊……”
花满楼轻敲她的额头:“瞎说。”
“你是因为知道他是我哥哥才这样无所顾忌吗?”
花满楼摇摇头:“以陆晏怀的性子,若他真想动你,只怕即使是血缘伦理也阻不住他。”
“那……”琅华眼珠一转,道:“你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我有信心?”
花满楼反倒低声一笑:“这二者有区别吗?”
琅华转念一想,笑嗔道:“好啊,看来你是把我吃得死死的了!”
对她有信心,是他知道琅华不会离开他,对他自己有信心,还是认为琅华不会离开他,归根结底,不就是他把她吃得死死的?
想到陆晏怀,又想起那日他说的话,琅华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花满楼道:“什么样不好的事?”
“你知道,我有些时候很……很自私……并不善良……”
风依旧一阵一阵地吹着,两人离得很近,琅华的发丝拂过花满楼的脸,花满楼伸手替她拢好散乱的发丝。
隔了很久,久到琅华以为花满楼对她失望了,不会回答的时候,花满楼才开口道:“你若做了错事,我只愿能和你一起承担,我们一起,去赎罪。”
他的声音依旧那样轻,那样柔,就像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琅华却感受到,他心底深处的坚定,和无悔——无论是苦是甜,是善是恶,既然认定了你,就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