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世上有苦求不得(1 / 1)
闻到那股酸酸却带有微甜的醋味算是进入山西。
听到大街小巷里抑扬顿挫的莲花落就知道是到达了太原府。
时值九月末,天气转凉,气候干燥,花满楼和琅华都披上了一身白色大氅。
两人在城中住了两日,打探了一些消息。
之后琅华独自一人进了端木府,而花满楼却意外地不知所踪。
“你是说,只有琅华一个人进了府,花满楼却不知所踪?”端木孤嬛眼睛都没有离开书页,语声平静,听不出来是喜是怒。
“是。”无归依旧老样子,银色面具,粗布麻衣。
她侍立在端木孤嬛的软榻边,论身份该是奴才,但她的态度却不卑不亢。
端木孤嬛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翻了一页书,道:“什么叫做不知所踪?”
无归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我手里掌握的力量查不到花满楼的下落。”
端木孤嬛道:“在太原府境内,连我们端木府的势力都查不出一个花满楼?”
无归道:“只有我手中的势力和晏怀的势力合二为一,才称得上是端木府的势力。”
“你怀疑,你之所以查不到花满楼的踪迹是因为晏怀在从中作梗?”端木孤嬛终于将将注意力从书里转移到无归身上。
“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晏怀也变成你的敌人?”无归的声音听来似乎毫无感情:“你该知道,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他解脱,你越是如此,他越是痛苦。”
端木孤嬛看着她,却道:“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无归看着她,突然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很紧,似乎用尽了她一生的感情道:“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所有人,不好吗?”
端木孤嬛将她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额肩膀上拖下来,“你逾矩了,下不为例。”
无归银白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只是身体微微有些颤动,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一些喷薄的感情。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端木孤嬛才道:“你下去吧。”
无归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她又回身道:“不见见琅华吗?”
“花满楼既然没来,见她又有何益?”
“你真该去见见她,也许是个意外的惊喜。”言罢,无归不再停留,推门而去。
过了好久,端木孤嬛才松开握住书卷的手,由于长时间的紧握,指节有些发白。
四周红色的帷幔飘拂,她斜倚在软榻上,看起来像是一个绝美的木偶,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封在纹路里。
琅华一个人进了端木府,就被一个小丫鬟引起了一间屋子,随即是衣食物用一应俱全。
为了防止被陆晏怀母子一锅端了,琅华和花满楼决定分头行事,一人进府和陆小凤会和,一人在外接应司空摘星。
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琅华且喜且忧,喜的是她暂无性命之虞,忧的是主人有长期圈禁她的想法。
琅华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看着她们忙活,直到一切备妥之后,她才留下一个丫鬟。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既不说话,也不看那她,琅华反倒静静抿了几口茶。
她方才仔细观察过,这些侍女中只有她在物品摆放上最是得心应手,想来应该在端木府里呆了一段时间,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看到那小丫鬟的腿打颤,脸发白,却还是不敢吭声,琅华方慢慢开口道:“这茶不错,是什么?”
小丫鬟站得时间长了,声音都有些发软:“这是顶级的普耳茶,是上面特别吩咐要招待姑娘的。”
“上面?不知府里有几个上面?”
“姑娘说笑了,这端木府里自然是孤嬛夫人当家。”
“那这些款待都是孤嬛夫人特地吩咐的吗?那我可真该当面谢谢夫人。”
小丫鬟脱口道:“姑娘不用去谢夫人……”
“哦?那我该谢何人?”
小丫鬟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说。
“你说上面是指夫人,如今又不要我去谢夫人,莫非你这奴婢……”琅华语气转厉接道:“身侍二主不成?!”
这罪名很大,小丫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是这样的,是……是小侯爷吩咐的。”
琅华缓了缓脸色,又道:“既是小侯爷说的,你直说不就好了,又有何为难?”
小丫鬟一时嗫嚅。
琅华道:“可是夫人和小侯爷之间……有什么……嫌隙?”
小丫鬟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
她嘴里说着不是,可琅华看她表情就明了一切。
想了想,琅华拉起小丫鬟,让她坐在在椅子上。
小丫鬟连道不敢,最终还是被琅华硬按到椅子上,不过只坐了外延。
琅华微微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平安。”
“在这府里做多久了?”
“奴婢父母就是这府里的奴才,所以奴婢生来也是这里的奴才。”
这么久了,看来是选对人了,琅华想了想,试探道:“你们小侯爷常来府上吗?”
平安道:“每年夫人从青唐城回府里小住两三个月,小侯爷也会从兖州侯府过来。”
琅华又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大少爷会如此重视我,让你们好好招待我?”
平安情不自禁脸一红,不敢说话——男才女貌,不就该是花前月下吗?
琅华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他重视我只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小丫鬟不解。
“不错,”琅华道:“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所以他特地请我来缓和他们母子关系的。”
平安迟疑:“这……”她已经完全被琅华搞晕了,又是巴掌又是甜枣的,她完全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不过想到他们不是她所想的关系,她心里不受控制地一喜。
琅华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难道你觉得我办不到吗?”
平安连连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啊”地一声又道:“我知道了,难怪小侯爷会找姑娘,姑娘和夫人长得真是像呢!”
“像?”琅华微惊,放下茶盏:“我怎么能和夫人那样的绝世美人相提并论呢?”
平安解释道:“虽然五官不像,但是气质上还有身材上真的好像!”
琅华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道:“这样你该信了吧?”
“可姑娘找奴婢做什么呢?”
“我要缓和他们母子关系,自然要了解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问题。”
“这个问小侯爷不是更好吗?”
“他说得难免偏颇,我多问问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呀。”
“可是奴婢知道得也不多。”
“没关系,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
顿了顿,琅华又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别人,万一传到夫人耳中,如何还能让我调解他们母子关系?”
见平安尚有些迟疑,琅华又意味深长道:“这可是你们小侯爷最大的心事,难道你就不想为他做些什么?”
念及小侯爷,平安原本的迟疑顿时打消得干干净净,肯定地点点头,她听她的!
她们二人在这一边窃窃私语,殊不知另一边她二人对话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府中两位头头耳中——孤嬛夫人和陆小侯爷。
陆晏怀一边听手下汇报,一边作画,他听得是琅华,画得也是琅华。
听完手下的汇报,陆晏怀轻声一笑:“她鬼主意倒是多。”笔下收尾,琅华带着点儿狡黠的模样跃然于纸上。
搁笔,揉了揉手腕,陆晏怀道:“夫人那边的人也都知道了吧?”
黑衣手下道:“不错。”
“母亲向来沉得住气,还得我出马去瞧瞧,她也许才会动。”
黑衣手下略有迟疑道:“属下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引夫人去见琅华姑娘?”
陆晏怀看向窗外,目光落向不知名的远方,声音也似乎随之悠远:“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心到底能有多狠……”
黑衣手下不敢再接话。
隔了一会儿,陆晏怀道:“依依还没有回来吗?”
黑衣手下道:“白姑娘还未追上尤阁主。”
白依依本是孤嬛夫人的贴身侍女,后来被赏给了陆晏怀,武功高强,又深得宠信,是以府中上下都称她一声“白姑娘”。
“尤罗睺可是去找那个明正了?”
黑衣手下点头:“正是。”
陆晏怀想了想,道:“她去追也好,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黑衣手下不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声。
陆晏怀又欣赏了一番他的画作,接着用火折子点燃,直到看到它在地上完全化作了灰烬,方拂了拂衣摆,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走,我们去看看琅华。”
平安走后,琅华一个人静思。
平安的年纪还没有琅华大,府里发生的很多事都是从她爹娘口中得来的。
据说,陆晏怀很小的时候,孤嬛夫人就别嫁万马帮帮主关自在,陆长生失踪以后,母子俩也只是每年这几月相处一段时间,生疏是难免的。不过据府里的老人讲,陆晏怀小时候是极粘孤嬛夫人的,而孤嬛夫人也一直对陆晏怀疼爱有加,不过说不准从什么时候起,母子俩的关系开始隔阂起来,府中的下人也隐隐感觉到府中的势力似乎分成了两派。
而另一个疑点,却是琅华的师傅,无归。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不知来历,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府中的大总管,和夫人之间的关系看似主仆,又似是而非。而无归对待陆晏怀的态度,却是关爱有加无微不至,若不是陆晏怀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还有一双和孤嬛夫人如出一辙的美眸,底下的人都要怀疑陆晏怀是无归的儿子了。
而这其中,还有已失踪的陆长生,不露头面的关自在,他们和三倾庄又会不会有什么瓜葛?
琅华想了想,还是毫无头绪,虽然知道疑点在哪,却没有突破口——孤嬛夫人、陆晏怀,以及师傅无归,这三个人怕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敲门声传来,琅华定了定心神,才道:“请进。”
看到来人,琅华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自从知道这些事情大都是陆晏怀在背后搞出来的,她对他就厌恶得很。
陆晏怀闻言不以为意,示意黑衣手下留在门外,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坐下,斟了一杯茶。
然后,他气定神闲道:“我来是道谢的。”
“道谢?有何可谢?”
“你要为我调和母子关系,难道我还不该来道谢?”
琅华心中一惊,未想这端木府内竟然到处是他的耳目,陆晏怀都已经知道了,那孤嬛夫人会不会也知道了?
陆晏怀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母亲也知道了。”
既然都已败露了,琅华反倒坦然了:“被贵府邀来做客,我又怎么好意思不做些回报呢?”
“呵。”陆晏怀轻笑,那双桃花染血似的眸子泛起了涟漪,美得让人难以直视。
他那双眼睛和孤嬛夫人一模一样,但两人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孤嬛夫人的似乎是迷雾湖,让人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而陆晏怀的则是照妖镜,照遍一切人心的魑魅魍魉。
陆晏怀道:“你似乎变得不坦白了。”
琅华道:“你似乎很了解我。”
陆晏怀的回答带着张扬的笃定:“这世上再没有一人会如我一般了解你。”
琅华嗤之以鼻。
“你不信?”
“我该信吗?”
陆晏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五岁时初学跳舞,六岁时随了师傅无归,七岁开始学权谋术数,八岁时成功给阮东霓下个绊子,自此成为名符其实的庄内第一舞者,九岁时开始淡出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琅华听着他如数家珍般一句句说着,只觉着遍体生寒,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十七年似乎就像是一场戏,被人隐秘地观看着,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一番天晕地旋的感觉,对面的陆晏怀笑得就像一只九幽恶鬼:“如此,你还说我不了解你吗?”
琅华强自镇定下来,声音还有些嘶哑:“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隐秘地监控她?为什么他一开始就会找上她?为什么现在要告诉她?……
陆晏怀负手而立,宽大的青色衣摆下垂:“因为命运,你的,还有我的。”
屋内一时寂寂无语,良久,陆晏怀看着琅华,突然伸出手,似乎要抚摸她的脸,被琅华一下子挡开。
看着对方畏如洪水猛兽的眼神,陆晏怀自嘲一笑,低声喃喃道:“数年悉心守护,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接着他又摇头道:“求不得,也是不得求……”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竟不置一词,转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