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宝刹七层遇老妪(1 / 1)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会时时刻刻想着她喜欢的人,还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些美好甜蜜的事情。
散步的时候想着他,看风景的时候想着他,发呆的时候想着他,绣花要绣比翼成双鸳鸯戏水,读诗要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琅华虽然生性冷漠,却也还是个年仅十七岁又情窦初开的少女。
所以她现在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孤灯,心里想着花满楼。
她的脸上依旧黑白分明清清冷冷,可是她的心里却出人意料地充满甜蜜与温暖。
她想起初见花满楼的时候,如玉的贵公子向她走了过来,袖袍摆动之间却好似带来一片绚丽的花海。
然后她又想起今天晚饭时和阿云茶同时端着饭菜出现在花满楼的房间里,他带着苦笑无奈的神情。
不过才几天而已啊。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琅华她会在几天之内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没了理智乱了章法只想拼尽全力和他在一起的地步,她一定不会信。
然而人生的奇妙之处不就在于总是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吗?
琅华看着桌面上的那盏孤灯,幽黄的光焰,灼热的温度,渺小却能照亮一方天地,可是却一丝一毫也照不进花满楼的世界里。
琅华突然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心里一阵阵的缩紧一阵阵的疼痛。
花满楼那样的人,天黑的时候他会为你点上一盏照明的灯,喝茶的时候他会为你斟上一杯茶,水满八分,不差分毫。
靠近他,就会让人想起冬日里温着酒的红泥火炉,光想想,就能觉得那一种由内而外的暖,比暖肺的温酒还要让人暖。
这样的花满楼,总是会让人忘记他还是一个瞎子。
可他终究只是个瞎子,他的世界里没有丝毫的光明,只有冷酷的黑暗。
琅华觉得心里痛得厉害。她突然从身上百褶裙黑色的裙摆撕下几条,然后系在眼睛上,不够,还能感觉到光明,她又围了一条,直到她的眼前完全寂灭才停下动作。
黑暗,荒寂到令人绝望的黑暗。没有光,哪怕一点点。然后,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大,琅华只能听见,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知道自己站在桌子旁,桌上有一盏灯,可是她却不敢动。她渐渐无法准确掌握距离,掌握方向,甚至连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在她的记忆力模糊,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在一点一点地被这可怕的该死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吞噬。
琅华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还能看见已是这样难受,那花满楼呢?他又该如何?
“花满楼!花满楼!……”她一把摘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嘶哑着向苗楼外跑去,她现在只想见到花满楼!
苗家祭司地位崇高,整个苗家寨在都修在了山腰之处,只有祭司塔建在了山顶,以方便夜观星象,祈神祭天。
陆小凤花满楼联袂登上山顶,陆小凤道:“花满楼,你一定想象不到这座塔有多么惊人。”
在地广人稀的苗疆十万大山里看到这样一座塔的确让人震撼。塔以木制,共计七层,成八角形。层层飞檐翘角,下悬风铎,无风自动却是没有声音。塔基上还雕刻着种种恶鬼犬牛之象,在静谧的夜色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花满楼听完陆小凤的描述后,有些肃穆道:“我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想象到要在此地建造这样一座塔实在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二人正不得其门而入,紧闭的塔门却开了,发出沉重的吱嘎之声。
陆小凤笑道:“这倒是有趣,还没来得及做贼,就已经被主人家发现了。”
花满楼道:“就是不知道主人家会如何招待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二人方进入其中,塔门就又闭得严丝合缝。里面却没有人,也没有通向第二层的路。只有一张木桌,桌上一盏燃着的油灯,两碗浓黑的药汁,以及一个木盒。
陆小凤拿起木盒仔细检查半天,又服下花满楼的天香丸,这才打开盒子。
里面只有一张素白纸笺:“贵客远道而来,老妇身有宿疾,恨不能亲身来迎。略备薄药,以便贵客塔中行走,只盼能与客七层相会。塔中人拜上。”
花满楼听陆小凤念完,接过纸条闻道:“这味道有些怪。”
继而又凝声道:“灯的味道也变怪了。”
陆小凤看着桌上那两碗漆黑如墨的药,皱眉道:“药的味道更怪。”
花满楼听到黑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沉声道:“糟了。”
密密麻麻的虫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正向他们靠拢。陆小凤手指一动,将碗里的药向虫群弹去,虫群退开一些。
没有通向二层的路,四周密闭,只有数之不尽的毒虫,一张桌子,一盏孤灯,一个木盒,还有两碗不知到底是什么的药。
两人不停以掌风击散爬上来的虫群,在四周四处搜索,最后围在桌子和灯附近寻找机关。因为这看似普通的桌子和灯都不会动。
在这桌子和灯边敲敲打打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机关。
陆小凤苦笑道:“若日知道这一路机关重重,就该把朱停也拐来的。”
花满楼微笑道:“朱停不在,药却还在。”
陆小凤喃道:“我虽然知道这两碗药必然不会毒死我们,却也不希望受制于人。”
塔中人若要毒死他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所以这两碗药绝不会是为了要他们的命,还一定能帮他们度过眼前危机。只是不会要命却不代表着不会有毒。
花满楼缓声道:“她若要我们受制于她,却也一定会有求于我们。”
的确,在控制与反控制之间总有是会有诸多变数的。
两人不再犹豫,将药一饮而尽,果然毒虫依旧未退,却会远远绕开他二人。
花满楼问道:“毒虫已经不足为惧,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陆小凤道:“我已经知道机关在那里了。”
“那里?”
“就写在那药碗底儿上了,只有两个字,”陆小凤神情有些怪异:“吹灯。”
花满楼哑然。
有谁会在充满危机的密室里将唯一照明的灯吹灭?恐怕只有花满楼这样的瞎子才会这样做,可是他身边有陆小凤,所以他就绝不会这样做。此间主人心思玲珑百巧得让人叹服,也让人发憷。
陆小凤将灯吹灭,桌子缓缓平移,露出一条地道来。
想到那塔中人在纸笺中所言要于七层相会,花满楼不禁有些惊叹。这里竟然是一座镜像塔,地上有七层,地下亦是七层。
二人一路向下,途中没有丝毫阻拦,一直走到了第七层。
进到第七层,陆小凤脚步一顿。这第七层竟然全都是用黄金修建的!屋顶是用金砖垒成的,四周是用金砖修葺的,就连地面也铺满了金砖。
花满楼感到身旁陆小凤止住脚步,正在疑惑,就听屋内一粗哑的声音传来:“想来二位贵客都应该听过金屋藏娇的故事吧?”
没等陆小凤二人回答,那声音就径直说了下去,似是缅怀,似是惆怅:“汉孝武皇帝幼年初识陈家阿娇就道:‘若以阿娇做妇,吾以金屋贮之。’后来联姻所需,娶了阿娇为妃,直至登基为帝,立她为皇后,还真就为她建造了一个黄金屋。一时间羡煞天下女子,争相传诵帝后韵事佳话,又有几人能料到后来的君恩寡淡长门之怨呢?”
声音的主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只见那老妇脸上皱纹密布直如沟壑,身形佝偻直如歪脖之树,看她那样子只怕比那已高龄九十的翁家剖果还要老上许多。
陆小凤摸摸胡子,抱拳道:“在下陆小凤,见过老前辈了。”
那老妇冲着陆小凤咧嘴一笑,直让陆小凤后心窜上来一股寒意,却听她道:“老前辈?嘿嘿,我虽自嘲一声老妇,可我若说我今年才三十余岁你信吗?”
陆小凤讪笑却不答话。
花满楼微笑道:“前辈到底年岁几许我不清楚,可我猜想前辈年轻之时必是貌美之人,不然又怎么会有人以金屋贮之呢?”
那老妇盯着花满楼道:“你是个瞎子?”
花满楼坦诚道:“在下的确是个瞎子。”
老妇嗤笑道:“你必然是个瞎子。但凡见到我现在相貌的人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你瞧你那一看就是百花丛中过的朋友现在不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这一番话既是讽刺花满楼虚伪作假言不由衷,又是对己身容貌的自嘲。
故而陆小凤道:“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能比大多数人看到得更多更深刻。我不说话也不是因为前辈面容丑陋,只是正在疑惑前辈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花满楼也温声道:“色相种种皆如浮云,前辈又何必过于执着。”
老妇却是冷道:“你们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理解我的痛苦!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值华年却未老先衰,一点点看着自己变得鸡皮鹤发行将朽木却毫无办法,你们知道那有多痛有多恨!”
花满楼颔首,叹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到底不曾亲身经历,不能理解她的苦痛,是他妄言了。
老妇神色一缓,这才请花满楼二人坐在座位上,自己也坐了下去,问道:“你们可是去过三倾庄?”
陆小凤奇道:“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老妇嗤道:“从你们进入苗寨起我就知道了。你们进塔时可曾注意到檐上的风铃?”
陆小凤道:“可是那无风自动却又没有声响的哑铃?”
老妇道:“那每一个风铃里都装有一只苗疆奇蛊,由下而上,一层比一层厉害。可是从你们进寨起,他们就开始摇动,那是因为蛊虫感觉到了蛊王的存在而产生畏惧。我那风铃里都是奇蛊,有些虽不是蛊王却比蛊王还要厉害。而能让它们一起产生畏惧的就只有一只蛊,那就是蛊王余生。而这只蛊却也是从我这里传到三倾庄去的。”
“难怪前辈会以为我们去过三倾庄,只不过我们只是去过一个据点,可就连三倾庄的大门都还没有见过。”陆小凤道。
花满楼却是问道:“前辈既然知道这种蛊,不知道可有解法?”
老妇道:“它既然叫余生,自然是因为一旦中蛊就是相伴余生了,又怎么会有解?”
花满楼脸色一白。
陆小凤道:“前辈,中了这种蛊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老妇看着花满楼苍白的脸色缓缓道:“这种蛊一旦催动,也不会有什么痛楚,只会让人陷入沉睡,容色却会越来越艳丽,直至七日之后不声不响地死于睡梦之中,算得上天下最美好的死法了”
顿了顿,她又道:“这种蛊如果不催动,平日里只会体生冷香,还能毒蛊不侵。”
陆小凤问:“还要请教前辈这种蛊的催动方法?”
老妇不答反问:“那被下蛊的人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花满楼缓声道:“她是在下心之所系,情之所牵。”
老妇诡异一笑:“嘿嘿,看来你这瞎子会有一个强大的情敌呢。”
花满楼一愣:“此话怎讲?”
“寻常之蛊,一旦催动莫不是叫被下蛊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于下蛊之人没什么危害。然余生则不同,它太强大了,若要催动,必须服下与余生同根同源的另一蛊王梦归。”老妇看着花陆二人,继续一字一字道:“沉睡七日,日日梦中相会,直至一同死去,是谓大梦同归。”
陆小凤听完,心下震撼,是怎样决绝痴情的人会造出这样的蛊来?为了硬生生在一个人心里插入自己的影子,宁可一命换一命!
花满楼则是情绪稍定,这种蛊太过霸道,那下蛊之人也不会轻易催动,琅华暂时该是安全了。
花满楼问道:“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将这蛊给了谁?”下蛊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三倾庄的幕后主人。
陆小凤也问道:“前辈送蛊时,可是将梦归也一同送了出去?”
“我倒也想光送余生,可是那人心思敏锐思绪谨慎,还极有心机,老妇人欺瞒不过他,还被他将家底儿掏个干净。”老妇又肃然续道:“至于他是谁,我却不知道。他来我这儿三次,次次改容易貌,变体换息,连我的宝贝识人蛊都认不出来。”
这老妇在塔上一层就将花陆二人摆了一道,小布一局,却可略窥其百巧心思,这样的人却不能探知那人一二,可见那人有多难对付。
“我等你们前来却不是让你们问东问西的,而是要你们来听两个故事的。” 那老妇突然话锋一转:“这第一嘛,是汉孝武皇帝金屋藏娇的故事,第二个故事却也是一个金屋藏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