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相看(1 / 1)
蒋国欢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后回到娘家做小月子。知道的人替她和王拥军可惜,本来多好,坐床喜,头胎孩子会吸收父母最精华的部分,现在说没就没了。也有不厚道的说别看她文化程度高,但连生孩子都做不好,多少人种田到养,甚至在田埂产子,也没出什么事。
贵芳妈说,“不要嚼舌头了。国欢是城里姑娘,兰花一样的人,又不是荠菜开花。”
立马角落里有个声音,“那么你家贵芳呢,什么花?一枝杏花出墙来?”
钱贵芳低头在纳双软底鞋,做给蒋国欢的,小月子要像产后一样养,不能穿平常的硬底鞋,将来会脚板痛。听见这话,她头也不抬,倒是季东海站起来,“啥人在那边?有话出来说。”他在知青里算臂圆膀粗嗓门大,角落那边顿时没声音。但过了几天,村民里传开了,钱家的老大又搭上了另一个知青。
季东海不知道是谁在传播闲话,火气上冲,当众表示是他在追求贵芳。
“好花万家求,没条件的人空眼热。”
最后还是田增原出来制止了这股风气,“一个个吃饱了嚼舌根?贵芳是我远房侄女,谁要再讲她,我也说不得只好不做这个书记了,没有帽子一身轻,打人也不怕。”他在队里人望高,发了话没人再敢违背。
好不容易农忙有了空档,王拥军向葛斯熙借自行车,准备回城看老婆。而葛斯熙也有事,两人一辆车一起走。他俩各有各的心事,一路无话。
葛斯熙到元福桥买了些吃食才回家,经过向阳院时忍不住想起那场武斗,杨廷榕撑了把伞怯生生地找人。这阵子他怕自己母亲找杨廷榕麻烦,只能不去见她。
斯熙娘管了多年的家,积累下许多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在几天内把儿子的生活状况向邻居打听得一清二楚,很不喜欢杨廷榕。幸好一来她畏惧杨廷榕的公家办事人身份,二来也担心这个年轻女人不要脸地打老人,所以没出面跟杨廷榕交涉,光在家里跟儿子谈心。
葛斯熙翻来覆去做他娘的工作,但斯熙娘自有她的三板斧,一是哭。男人没良心,把她送回老家受□□;女儿没良心,结婚生子都不叫老娘去看;儿子没良心,为了野女人跟自己吵。二是闹,要是葛斯熙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去跟杨廷榕说,想来脸皮再厚的姑娘也不会死皮赖脸缠着儿子,尤其她还是公家人。
葛斯熙不怕其他,最怕老娘去打扰杨廷榕。而斯熙娘迅速地掌握到这个法宝,关键时刻祭出来百发百中。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葛斯熙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搬父亲做援军,这是他回城的原因。
可葛成霖一听杨廷榕的家庭成分,立即也摇头,“她父亲做过国民党的官,是□□分子,我们家是干部,怎么能跟她家扯上关系。斯熙,婚姻大事一定要郑重,如果你没遇到合适的姑娘,我可以托人帮你介绍。”
葛斯熙有求于父亲,所以他俩进行的对话在少有的平静中进行。
“我只喜欢她。要是不能娶她,我一辈子打光棍,一个中国有无数个人姓葛,不差我们家。”葛斯熙用上了多年前的“我就是要”的耍赖。
葛成霖同志可以放下万贯家财去干革命,也敢在战火里出生入死,但年纪越往上走,慢慢开始盼孙子了。而儿子赌气起来,很可能说到做到。
全是被他娘给宠坏了。老葛同志暗骂道,把“子不教父之过”给抛到了脑后。
“爸,有机会你见见她。”
葛斯熙走后,葛成霖后脚去了杨家。过去的岁月里梅城在战争中毫无血性,无论哪方军队来都没有抵抗,怎么文人世家也会出军人?让葛成霖失望的是,杨廷榕的父亲弯腰拱背,连腰杆都挺不直,难怪他参加的部队节节败退。而杨廷榕,想必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实姑娘,也未必不能娶进门。
杨鸿生不知道葛成霖的来意,光知道这是位领导。他谨慎地闭紧了嘴,腰越弯越低,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土里。葛成霖来之前有些期待,希望在和一个曾经军人的聊天中找到过去的痕迹,没想到对方哼哼唧唧,除了语录和认罪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儿子的终身大事很重要,葛成霖虽然在杨家收获了满腹失望,仍然抽出时间往乡下跑了趟,除了相未来的儿媳外,也打算探望自己的老妻。
在这年,葛斯熙的父母已经做了三十年夫妻,虽然没离婚,感情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
斯熙娘在葛斯熙五岁时,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梅城,和葛成霖生活在一起。斯熙的姐姐一点都不愿意跟父亲亲近,葛成霖只有在儿子那才找到为人父的责任和乐趣。本来团聚是好事,但斯熙娘以她独有的消息收集方式,知道许多大首长在进大城市后抛下不革命的原配,用识文断字的新女性替代掉糟糠妻。葛成霖虽然算不上大首长,但在梅城也排得上号,万一他嫌弃她是文盲加小脚,她怎么办?于是斯熙娘未雨绸缪,天天蹲在葛成霖的办公室。她打算扎紧篱笆,不给他接触女性的机会。
葛成霖和她说又说不听,讲又讲不通。组织部出面和斯熙娘谈了几次,反而被她的振振有辞说退了。组织部部长是葛成霖的老部下,想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给斯熙娘安排工作。在那之前,先送她去扫盲班学习。
斯熙娘连上了三期都没毕业,最后老师没办法,高抬手放她过了。斯熙娘进了糖果厂做包糖,没到半个月,小脚被胡蜂蛰了,肿得脚面上一个大包,以后就没去上班了。直到被遣送回原籍,她一直呆在家,每晚忙着审查丈夫当天的行程。
她替葛成霖管了多年的家,送了他父母的终,还生育了一儿一女。葛成霖被闹得火上来时,总是这样劝自己,然后日渐一日沉默下去,幸好还有聪明伶俐的儿子,给生活带来些许乐趣。
论斯熙的年纪,确实该结婚生子了,葛成霖在下乡的路上这么想。
日光白花花的,他眯起眼睛看前方的田野,五一大队那片是稻麦区,是梅城主要的粮食作物产地。肥沃的土地上种什么长什么,秧苗嗖嗖地在抽高,田里有人在除草,时不时飘出几句话语。
干活的人像起了争执,一个小伙甩下同伴,愤愤然向北走了。另一个高大粗壮的小伙,追上去,挡住路质问前者。前者转过头,似乎嘟囔了句很不中听的话,因为后者的拳头迅速挥下来,砸在他脸上。
葛成霖停下脚步。
还没等他喝问,田的另一头跑出来个姑娘,拦住了高个小伙。他们说话小声而急促,葛成霖只能从他们的表情上判断,对于姑娘护住被打者,高个小伙非常不忿,但终究没有继续打下去,任由他俩走了。
难道是场恋爱纠纷?葛成霖对五一大队有些失望。知青下乡是来接受农民的再教育,不是让他们搞三角恋爱的,他边走边思忖,如何和大队书记谈纠正风纪的重要性。
葛成霖对田增原的第一感觉是,怎么不像退伍军人,倒像个油滑的老农民。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在对方仿佛就是请客吃饭,轻飘飘的,“这帮孩子都是好的,至于有点小纠纷...年青人的血比较热而已,反正他们也不闹事,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