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一抓一放(1 / 1)
杨廷榕在开会时听到的。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愣神别人已经聊到别的话题。然而同在会场的田增原探头过去问,“你们说的是不是葛斯熙,人高高瘦瘦,眼睛这样…”他比划了下,“弯弯长长的,不笑也像笑?”
“正是。老田你也认得?小伙子是好人,干活不挑,说话不多。”
田增原说,“是啊,小伙子上次还救了我们队里的插青,水性挺好的。怎么被人举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杨廷榕在旁边垂着眼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心里依稀有了大概。王拥军的后娘记恨葛斯熙带坏儿子,一封举报信寄到县城,信里口口声声说大队里从干部到群众都被葛斯熙的糖衣炮弹收买了,所以请上级领导来抓特务。
田增原问,“真的她干的?”
“她不承认,但不是她是谁?那张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背面有她家小六做的作业。这两天知青天天到她家闹,让我们难做。她是做错了,但一个女人,死了男人,又有堆小把戏。唉,说起来都是拥军不好,他是屋里的顶梁柱,长兄为父。他嫁到你们那,老娘和弟弟妹妹怎么办?”
田增原叹口气,“做老大难免吃亏。”
他们聊得起劲,直到大会主持进来开始下一段会议才停止。田增原看了眼杨廷榕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语录,“奋笔疾书就写的这?”杨廷榕脸上发热,“我…练字。”田增原没再往下多说,杨廷榕越加心虚,认真地做笔记,把台上说的每句话都记了下来,连每个语气词都没漏下。田增原瞄过去,看见不少个嗯啊噢。
“我去找她说理。”王拥军站起来就往外走,被蒋国欢一把拉住,“不许去。”
王拥军急道,“她不能不讲理。”
蒋国欢瞪回去,“你和她能讲什么理?她要讲理,会干这种事?而且她虽然只是你的后娘,名义上还是你的娘。别人都可以去跟她讲理,你去别人会戳你的脊梁骨,你想被人说迕逆不孝?”
王拥军大声说,“我不怕,是我连累了四喜,现在我得去想办法。”
杨廷榕怕他们吵起来影响夫妻感情,连忙劝道,“国欢说得对。现在你后妈坚决不承认是她干的,去了也没用。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蒋国欢灵机一动,“据说葛斯熙的父亲又出来工作了,他不能看着儿子被关吧?”
王拥军腾地转身向外走,“我去城里看看。”
蒋国欢还是没放开手,“找孙抗美一起去。他是城里的,对城里熟。”
孙抗美二话不说,和王拥军连夜进城。他们两个青年小伙,既然有事,脚下走得来得个快,午夜时分到了。孙抗美带王拥军回家,胡乱在地上打了个铺。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两人摸黑出门,到了葛家小屋。
出乎王拥军意料,葛成霖不肯出面,只说组织调查清楚,自然会把人放出来。孙抗美看多了人情冷暖,虽然不明白所以,却能接受这种做法,不像王拥军吃惊得说不出话。
白来了一趟,孙抗美暗暗叹息。正准备要走的时候,王拥军说,“葛伯伯,当初你为什么背叛家庭去闹革命?”王拥军突然冒出来的话,让孙抗美刷地向他扫了眼,面前的老人早在抗战时期就参加革命,他们作为后辈这么说话不够礼貌吧。
王拥军也是心口怦怦乱跳,小腿肚不由自主抽了几下。和去年一起包饺子喝酒那次相比,葛成霖老多了,发际线明显向后推移,寸把长的头发白花花的,唇边有两条深纹。
孙抗美抢在前面说,“当然是为了解放受压迫受剥削的的人民,建设新中国。”
王拥军咽了口口水,努力让声音正常些,不要干巴巴的像质问,“葛斯熙也是新中国人民,不附属于您个人,应该由国家决定他的人生,而不是您。您明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却坐视不管,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他生怕葛成霖开口后自己的勇气会消失,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我作为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后代,可以替葛斯熙同志作证,他从来没有偷听敌台。”
葛成霖接过王拥军递过来的信纸,发现小伙子的手在发抖。而在他看纸上内容时,王拥军仍然喋喋不休,“孙抗美就是葛斯熙从大水里救起来的知识青年。他也可以作证。”
信是五一大队来的,大意是葛斯熙同志下乡插队后安心劳动,还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起插青。大队书记田增原以他三十年的党龄保证,葛斯熙肯定是好同志。信尾有个“兹此证明”,还盖上了大队的红章。
孙抗美看到葛成霖唇角露出丝笑意,连忙跟上说,“斯熙他真的是个好人。”
葛成霖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还给王拥军,“谢谢你们。上山下乡确实好,让你们这些年青人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还有良师诤友。”
王拥军和孙抗美呆头呆脑盯着葛成霖,但他说出来的话让他俩傻了眼,“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是请假出来的吧?早点回去上工吧。要相信党和国家,党和国家不会冤枉没有罪的人,也不会放过有罪的人。”
两个小伙子垂头丧气踏上回程的路。
孙抗美悄悄看了眼王拥军,低声嘟囔道,“人是好的,就是…”王拥军闷声闷气地应了句,“嗯。”简直没了人的味道。
孙抗美打起精神,“你准备的说辞挺在理的。”王拥军摇了摇头,“不是…”话说了个开头,他突然想到杨廷榕的再三关照,千万不能把这席话是她想的说出来。总算他急中生智,接着说,“没用吗。”
孙抗美叹了口气,“要不我们再去探探消息?”
王拥军停下脚步,“也好。”他试探着看向孙抗美,“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吧?”孙抗美苦笑,心想也算病急乱投医了,现在哪还有说理的地方。他们在城里各个办事机构被推来推去,最后没想到,在下乡办遇到了田增原。他笑呵呵地说,“年青人还没我半老头子办事快。”原来田增原找了过去当兵时的战友,七转八转把葛斯熙保了出来,连关系也转到五一大队。
那葛斯熙人呢?
出了下乡办,两人急不可耐地问,田增原说,“你们以为里面好呆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挨了几下,去了医院包扎。梅东知青在外头闹,人在别人手上,没有好果子吃。不过幸亏他们折腾得够热闹,那里也明白怎么回事,我这边才好办事。”
说着话田增原瞪了眼孙抗美,“年纪轻就是容易冲动,你总去找贵芳,是给她添烦恼。”
孙抗美没想到他突然说到自己头上,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才慌忙辩解,“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您误会了。”
田增原又瞪他一眼,“你推得一干二净,让贵芳一个小姑娘的面子放哪里?她婆家找我说退婚的事,说你们知青男男女女地来来去去,带坏了我们本地的风气。”王拥军以为田增原是兴师问罪的,紧张地解释道,“没有的,书记,不是别人说的这样,我们都拿贵芳当妹妹来看。”
田增原敲了下王拥军的肩膀,“亏你说得出口,你和小蒋都结婚了,还说没有其他的想法?”
孙抗美说,“书记,要错都是我的错,没有注意影响。贵芳还是小孩子,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他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说闲话,贵芳和他说过的话都经得起别人听。除非是小程?他和王拥军换了个眼神,同时想到闹过意见的小程身上。
“别多想了,我跟你们开玩笑。”田增原说,“是有人来告状,但我才懒得管。天要落雨姑娘要嫁人,一世人总要选个自己喜欢的。要像拥军这样,遇到喜欢的就成家,不要做吞吞吐吐的温吞水。走,我们去元福桥买点心,给家里的小丫头甜甜嘴。”
王拥军和孙抗美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不过最好的消息是葛斯熙不但被放出来了,还要和他们在一个地方插队。王拥军跟在田增原后面,今天的起伏转折太大,加上昨晚没睡好,每步路都像走在云端,有点欢喜有点像做梦。
田增原早就打了个电话回大队,因此杨廷榕反而比王拥军还先知道葛斯熙出来了,只是以后在一个大队,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相处呢?她手头在做一份春耕的试算,心神不定,连着填错了几处,幸好是用铅笑先打的草稿,不然都没办法交差了。
这样不行,她深深吸口气。
杨廷榕啊,他要是真心,让他等几年他应该也愿意;他要是假意,那就更用不着为他伤神了。她对自己说,别忘记出身,现在的你关键是要保证自己的表现是一贯好。
随着春回大地,好事接二连三地来。
杨鸿生听话肯做,但身体太差,农场放他回城了。
杨廷榕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块,连别人偶然说的闲话也能够一笑了之。
他们说,葛斯熙是追她追到五一大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