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吵架后的好事(1 / 1)
越是平时脾气好的人,爆发起来越惊人。
腥红色的鸡血溅得到处都是,杨廷榕的脸上也有几滴,衬得她杀气腾腾。小程愣了片刻,尖着嗓子喊起来,“你个黑五类子女,你…你想干什么?”杨廷榕余勇未消,站前一步,锄头往地上用力顿去,“做人不能太过分。”小程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又冒出句话。她指住孙抗美,“是他先偷我的鸡。”蒋国欢拍开她的手指,“不要对别人指指点点。不就是一只鸡,给你。”
蒋国欢说完,把她和杨廷榕养的鸡塞给小程。
肥壮的母鸡吃了惊吓,在小程怀里展开双翅扑腾而起。小程的手被鸡爪抓了下,生疼,但她来不及察看,大步向母鸡追去。眼看一把就能抓住,鸡连蹦带跳向前跑了几步,蹿到人堆里。打架的人下意识想扑住它,谁知它翅膀急拍,竟然跃上了屋顶。
母鸡在上面昂首阔步,下面一堆人商量轰它下来的办法。
蒋国欢朝杨廷榕使个眼色,扶着钱贵芳,拉上孙抗美,在别人背后悄悄走了。
过了两天,大队书记田增原听说这件事,“小杨,最近厉害了,听说敢骂人了?”
杨廷榕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僵在那里,真是老话说得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田增原见状笑道,“别担心,我是表扬你,年纪轻轻本来应该有点火气,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不成废物了。”
有这样的家庭出身,哪敢乱说乱动,杨廷榕暗暗苦笑,但放下了心。
田增原继续说,“我问你,让你做大队会计,敢不敢?”
什么?!杨廷榕瞪大眼,会计有工分补贴,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原来的大队会计,此刻也在旁边。他和田增原对视一眼,笑着说,“我年纪越来越大,眼睛不好,实在做怕了。”田增原说,“会计的活不轻松,要记录全大队每户人家迁进迁出的人口变动情况,要做春播秋收的试算、决算,还有生产进度和粮食入仓时要做收汇报。”
杨廷榕连忙说,“我努力做好。”
田增原和老会计哈哈大笑,“果然没看错。人不好找啊,又要有文化,又要细心,又要活拿得出手。小杨,我们开头不敢叫你,知道你不怕吃苦。但做事的难免会得罪人,出头椽子先烂,到时你这小姑娘,被人指着鼻子一骂,哭了,我们怎么办?”
会计除了工分补贴,每月还有三元财政津贴,杨廷榕生怕他们是说着玩的,赶紧下保证,“我不哭,流血流汗也不流泪。”
话虽这么说,正式公布的时候,还是有人说三道四。村民个个都说好,小杨同志做事让人放心。反而是知青道里有两个人不服气,一个就是小程,反对的理由有两条,一是杨廷榕的父亲是历史□□,不能给她破坏社会主义事业的机会;二是杨廷榕的妹妹曾经抗拒到农村接受再教育,显然她作为姐姐,也是不安心扎根的。
没等田增原开口,钱大伯悠悠地说,“小程姑娘,我也听说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贼养儿子掘壁洞,要不今天大家先来论一论家庭出身?”小程的娘原来是纺织厂的女工,男女关系上有点问题,被揪出来挂了块“破鞋”的牌子。小程在城里呆不下去,主动要求插队。下乡后没人提这档事,久而久之她也差不多丢在脑后了。
被钱大伯一说,小程心里发慌,嘟囔着一屁股坐下,“不关我事,我不管了。”
早来的知青没哪个家庭出身拿得出手的,又佩服杨廷榕做田里肯做、能做,场上安静下来。田增原见没人再提异议,把此事定了。
散了场钱贵芳从后面追上来,“我大伯厉害不?一句话戳破纸老虎。”她压低声音,“群众眼睛雪亮,有的人不拿别人的厚道当回事,早晚有她苦头。”蒋国欢和杨廷榕吃吃笑了起来。钱贵芳得意洋洋地说,“我们钱家是大族,上次我不当心吃了个亏。下次她再敢动手动脚,我的堂兄表兄一起来,保证打得她满地找牙。”
蒋国欢拍拍她肩膀,“要文斗不要武斗。为了庆祝榕榕当会计,我们几时杀只鸡来吃吧?”
一说到鸡,三个人胃里同时冒起饥火。蒋国欢叹口气,“上次我也笨了,应该把那只死鸡拎回家,白送了自己的一只鸡出去。”再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们互相看了眼,决定这鸡非吃不可了。否则肠胃惦记着鸡,可以几天都作反,今晚更是别想睡觉了。
但这事得偷偷地做,虽然吃自己的,但被男知青知道,一分就是大半只没了。
蒋国欢到鸡窝里捉了只生蛋最少的鸡,学着以前见过的杀鸡的架式,把鸡头朝后拗去,拔鸡颈里的毛。无奈这只鸡不甘心就擒,扭来扭去就是不听话,蒋国欢生怕被旁边住的知青听见,急得挣出了一头汗,菜刀一挥,把鸡头砍下来了。
钱贵芳怕鸡血喷掉,连忙捧起搪瓷盆在下面接。杨廷榕在灶前烧水,烧好了水,把鸡往滚水里一按,六只手三下五除二,把鸡毛都褪了。鸡毛也能卖钱,杨廷榕把它们收好,再一刀下去,把鸡分成两半,斩钉截铁地对钱贵芳说,“这半只你带回去。”钱家老老小小嘴巴多,还没她们知青吃饱了一人全家不饿来得好。
剩下的半只鸡,杨廷榕把鸡皮剥下来,这个另外熬油。吃面、吃稀糊时加一调羹鸡油下去,味道要好不少。剥光了的鸡煮汤,除了鸡肉外还能有一锅汤。
等鸡熟了,杨廷榕先把鸡腿给蒋国欢,再翅膀连鸡胸扯下来给钱贵芳,最后自己捞起鸡棚架,坐下来慢慢啃。她们虽然是女性,但成天干体力活,鸡肉下肚,仿佛只占了胃的一只角落。蒋国欢吃完往灶下加了把柴,煮开了鸡汤,把家里还有的蔬菜,乱七八糟扔下去一锅煮。又调了点面粉,捏成面疙瘩下锅。
杨廷榕原想留着鸡汤明天吃,可吃了这点东西后,饥火好像更盛了。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守着等锅里的食物熟。
要是葛斯熙也是五一的知青就好了,有他在,上至飞的,下至爬的,似乎都能变成可吃的。一样的缺油缺调料,他就可以煮出好吃的味道。
钱贵芳轻轻推了她一把,“在想什么,叫你两声都没应?”
杨廷榕收回心思,“我在想,最好去买本会计书。”
钱贵芳说,“要不先问问孙抗美,他好像有不少书。不过他鬼得很,我问他那么多书藏在哪,他就是不告诉我。”
孙抗美的书大多是外文的,杨廷榕觉得他不大可能有会计方面的书,最后三个人商量下来,还是去城里新华书店找。
蒋国欢突然出神,“不知道王拥军他爹怎么样了,希望能出现奇迹。”
说话间灶上锅里滚了,对现在来说,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呢。
星期天钱贵芳划着小船去城里,除了蒋国欢和杨廷榕外,还带上了孙抗美。杨廷榕如愿以偿买到一本立信的会计学,虽然书皮又皱又破,毕竟算专业书。孙抗美有事先走,另外两个去了医院探病,杨廷榕抓紧时间回家。
不过家里没人,杨廷榕只好留了张纸条给妹妹。她带了些蔬菜上来,择过、洗净的,城里只有比乡下更少吃的,但愿妹妹没饿着。
回去的路上,蒋国欢告诉杨廷榕,王拥军的父亲眼看不行了,已经昏迷不醒了。
她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不好意思地抹掉,勉强笑道,“看着就难受,我和贵芳站了会回我家了。说实话,我突然不生我家老头气了,他也是为我好。”
她唉声叹气地说,“都是命啊。”
命运的安排,随波可以省力,逆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