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 咫尺(1 / 1)
厅堂里亮晃晃的,雏羽全身不自在。活了三十岁,还没有参加过谁的婚礼,总觉得不舒畅。今天满脑子都是妈妈和小安的影子,不知道她们在天堂过得好吗?一 个人的日子实在是难熬的,忽然想起那个叫惜然的女孩子,雏羽苦笑着,或许她已经和丈夫度蜜月去了吧——那是一个他永远不能了解的女孩儿,那些天,曾经想象过和她牵手漫步在海滩的情景,他没看到过海洋,那里从来是他的梦想之地。
还记得小安说,“要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快出世了,我们就去海边的城市,让孩子在那里出生,以后,我们可以常常回忆起那片干净的海滩••••••”
惜然是应该去过海边了,她那样的女孩子,应该是比较适合那样的生活的,只是,自己不会有机会和她同赏落日了。
母亲说,她一辈子最美丽的时光,就是和父亲一同坐在湖边看日落。她说,如果两个人真正相爱,那么,洒在他俩头发上的光芒都会特别的红,红得像开盛了的桃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先生,这套挺合适的,很贴身,特别是这个领口••••••”
雏羽看着镜子里的瘦高身影,心里想着,不知道,当时在站台上,要是惜然看见他这副模样会不会留下电话,或者,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了。
“好吧,就这套,谢谢——我就这么穿着。”
“先生,您的卡?”
“哦,谢谢。”
“哎,袁太太,您的礼服昨天就改好了,正准备送过去呢!”
“那正好,给我吧,你们也省了路费。”
这声音?雏羽已经踏上了下楼的电梯,一时顿住了,抬头看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只见到手提袋的一角。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其实不想去在意那个名字了,中国这么大,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吧,今晚以后,一切都会崭新地开始。
雏羽走到门口,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
“这儿,这上面的地址。”
“先生,参加婚礼?”
雏羽笑了笑,看着窗外,“大哥怎么知道的?”
“今天好日子嘛,我已经接了六趟去参加婚礼的人了。”
“是吗?真是个好日子。”
“惜然?好了吗?”袁唯在洗手间外转了好几圈了,“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我,等会儿,我这裙角——”惜然打开门,险些撞到袁唯的额头,“看,我跟你说过了,我真是瘦了。”说着,扯了扯不太贴身的腰带。
“哎呀,瘦了有什么不好,哥就喜欢纤纤淑女,哈哈!”
“你闭上你的嘴,待会儿不许让我出洋相!”
“好——你已经说了这么多遍了,记住了,嫂子!”
“好了?嗯,比我想象的漂亮。”不知什么时候袁桓端着酒杯,斜靠在走廊尽头,眼里充斥着谜样的彤色。
“啊!”惜然忙退回了洗手间,脸有些微微地红润。
外面传来袁唯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去去去,下楼去,哪有这样的,急什么?!哎,你们来,拉他下去——”
惜然呆呆地看着那里面的自己,很美的纱裙,很可爱的一溜儿钻石,橙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柔美,却透着不能忽视的高贵。袁桓说,她是一颗纯洁的星辰,只有如此耀眼的礼服,才配得上这场完美的婚礼,她和他的婚礼。
外面很静了,看看时间,也该下去了吧。
惜然拉开门,瞧了瞧,袁唯没在廊道上。
“真是的,这丫头,难道就这么走下去?”惜然自言自语道,右边裙摆太长,她差一点摔倒在楼梯口,却在下一刻撞进某个陌生人的怀里,有点暧昧的香水味儿划过鼻间。
“哎唷,对不起!”
“小心!”
“真是对——”
“没关——”
时空如果可以倒转,惜然和雏羽都宁愿当初没有那场意外。
这是个可笑的命运,丑陋得让人窒息••••••
她花了浓妆,可他还是认出来了,因为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要将他看个入骨的透彻。
“••••••”惜然突然想哭,又想笑,“你——在这儿?!你,怎么——可能••••••”
“••••••你,真是——”雏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后退了半步,试着很礼貌地伸出手来,却突然没有力气去感受,心底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了。
“你们已经见了面了?”袁桓站在转角处,有些疑惑地看着惜然失神的眼睛,“本来想在婚礼仪式上再介绍的。”
惜然心底一颤,接下来就全没了感觉。
雏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那晚,她的脸也是如此的苍白,只是,那是在他怀里,今天,他的这个弟弟,是她的丈夫。
袁桓自然地拉起惜然的手,很甜蜜地朝雏羽笑开来,“哥,这就是今晚的主角——我的惜然。”
“••••••嗯,很漂亮——你好,许雏羽••••••你丈夫没跟你说过吧,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你好,”惜然侧眼看了袁桓一眼,又转过头,发现雏羽的手正在颤抖,她赶紧伸了过去,放在他温热的手心,
“你好,幸会。”
“今天是个好日子。”雏羽抽出手,放进裤兜。
袁桓笑了,搂住惜然的腰,“嗯,真好,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楼下客人都快把我给吵死了——哎,这位是••••••”袁唯盯着雏羽好一会儿,眼底忽然一亮,闪烁着一点惊疑,随即看向惜然,满脸的困惑不解。
“来,唯唯,这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雏羽的脸绷得紧紧地,嘴角张了又合,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哥哥?”袁唯直直地盯着雏羽,“••••••原来,我还有个哥哥——你早该来了。”
袁唯抬眼看了失了魂儿的惜然一眼,径直跑去了楼下,“快点吧,仪式开始了!”
虽然排练了许多遍,可是,今晚,这实在是一道冗长的仪程。惜然一个人,麻木地踏着节拍,觉得走了好长一段路,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耳边只是回响着那些零碎的语句——
“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我怎么能告诉妈呢?!”
“小羽,你爸说他什么时候来呢?”
“他们就是在这棵桃树下约定的••••••”
原来如此,他和他才有双太过相似的眼睛。原来,转了一个整圈儿,所有的人早就注定了,也都还在里面,只是换了地点,换了身份。
雏羽坐在第一排的廊道旁,他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看到那道白色擦身而过,停驻在几步远的地方。
从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她,原来,相见不如不见的感觉就是如此了。
••••••
“我愿意。”
惜然的眼角湿润起来,袁桓的脸渐渐模糊,和另一张相似的重叠在一块儿,放在他手心的指尖慢慢的没了感觉。
“••••••我愿意。”
如果,人可以预知未来,或许每个缘分可以和谐许多,也不会有这么多遮蔽不了的伤痕••••••
“外面空气好多了。”
“嗯,”惜然回头看去,袁唯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她,“你——还好吧?”
惜然笑了,一时怅然,“好啊,怎么不好?我嫁给你哥了呢!”
“那个——放心,我不会告诉哥的。”袁唯走到她身边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他可能已经猜到些什么了。”惜然现在知道了,袁桓是爱她的,虽然这是个很愚笨的办法,可是,他算是得到她了。
“你——爱我哥多一点吗?”袁唯瞅了瞅惜然苍白的脸,“或许这是多余的问题,哥不是个贪心的人。”
“我知道••••••他会是个好丈夫,”惜然盯着杯子里紫罗兰的颜色,有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却怎么也看不清袁唯的脸,“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身后嘈杂的人声,搅得她一阵阵眩晕,袁唯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也不知道她回答了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呢?是我,雏羽。”他站在离她最近的门边,一脸的茫然,好像小孩子看到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具,却不知道怎么买下它。
惜然的头又晕了起来,“雏羽吗?你出现得可真是时候啊——”她朝他举了举杯,努力地笑开来,“恭喜了,袁大少爷!”
雏羽急步上前,想要搀扶住她,才发现,袁桓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身后,抬起的脚硬生生地又收了回来。
“你醉了。”袁桓横腰抱起她,朝雏羽抱歉地笑了笑,很自然的举动,却震撼着雏羽的每根神经,他的弟弟是她的丈夫——这居然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一度以为和惜然不过一夜温存,直到此刻雏羽才明白,这就是命运给他的最残酷的考验。
原来,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的下午,阳光出奇的透亮,惜然睁开沉沉的眼皮儿,摸索着什么遮住亮光,却触到了谁的下巴,抬头,袁桓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醒了?”
惜然的喉咙突然特别的干燥,不知道怎么接话,几年来的每一天都不如今天震撼——他们新婚的第一个清晨。
“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用刻意改变什么。”袁桓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儿。
惜然心口微微作疼,他总是害怕伤到她,又总是不愿放手。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环住他,“桓,你——我昨晚醉了?”
袁桓一怔,喉间一紧,差点扣错了衬衫的纽扣。
她的头还有些晕,紧紧地贴着他温热的背,“在家陪我吧,这两天哪儿也别去。”
袁桓笑了,脱下衬衫,换上浴袍,转过头,吻了吻她冰凉的唇,
“再睡会儿,乖。我就在家陪你。”
“叮铃铃——”
惜然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弄得她心怦怦直蹦,袁桓出去给她买小笼包子去了。
“谁呀?袁唯,干什么呢,说吧。”
“嗯,那个——雏羽在这边,说是要见哥,因为••••••哥在吗?”
“••••••”惜然直起身,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才恍然大悟,昨晚,雏羽会出现在那里,只是为了他父亲留给他的那一份。
“哎,你在听吗?”那头,袁唯喊得渐渐无力。
“嗯,知道了。”惜然放下话筒,才发觉袁桓站在卧室门口好一会儿了。
“你弟弟在那边等你。”
“哦,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桓!”
“嗯?”
“••••••早点回来。”
那天以后,听说雏羽拿到他的那一份股份便走了,袁唯说他还会在上海呆一段时间,还留下一个电话,说是要去拜祭父亲的墓。
这几天特别燥热,惜然看着他盖上箱盖。
“••••••你不用去机场,都习惯了,我到了那边打电话给你。”
惜然掀开沙帘,一丝儿凉风蹿了进来,扫过她□□的脚踝。
“你什么时候回来?”
袁桓盖上箱子的手停了下,“下个月,好像是重阳的那几天。”
“小心照顾好自己。”出了门,临上车前,惜然轻轻地环抱着他的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离别,好像,她和他的之间一直以来就那么的脆弱,脆弱到连空气都可以阻隔的一切,这一刻,竟然如此难舍。
“怎么?”
惜然退后几步远,直直地盯着袁桓黑黑的有些疲惫的眼,“我会想你的。”
——————————————————————————————————
雏羽来到咖啡馆的时候,外面下着细细的小雨,凉凉的撒在脸庞。
“来了很久了?”
“没多久,咖啡还是茶?”惜然微笑着抬眼,却觉得嘴角僵硬了太多时候。
“••••••你,胖了。”
“我怀孕了。”
“是吗——呵,恭喜。”雏羽低下头,玩弄着杯里的小汤匙。
“谢谢。”惜然看着他浓黑的发梢,心底已然没了那么些温和,自从知道有了袁桓的孩子,什么心情都不一样了。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现在什么都不想,在家享受孕妇生活——你什么时候回去?”
雏羽眼光一闪,“等把妈的骨灰和爸合葬了,我就走。”
那时,他们都不曾想到,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惜然,那晚••••••”
“那个——我都快忘了,没什么。”
“是吗?忘了就好,我妈就是因为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天以后,惜然就没再单独见过雏羽了,不是不合适,只是彼此的心情不再有波澜。
这一个月,她吐得特别厉害,心里也莫名地烦躁,虽然袁桓每天都打来过一个电话。她暗暗猜测,这可能就是怀孕的烦恼吧。
袁唯倒是常来,罗妈也每三天都炖一大锅的补汤,日子很甜蜜,下个月袁桓一回来,他们就可以享受这份平淡的幸福了。
那个时候的惜然,怎么都想不到,幸福可以这么轻易的成了一场噩梦,一辈子都醒不了的噩梦。
——————————————————————————————————————
十一月二十八日,冬雨呢喃。
诡异的寒冷,钢筋水泥的丛林上空阴云密布,如往常浓厚飞扬的尘土倒是乖乖地被粘湿的细雨揉捏得十分安分,干净的油光路上,车行进得很懒散。下了几天的雨,刚刚光秃的枝头便彻底失去了生力,怀念起整个初秋干爽的温馨。
雏羽看着车外来往的人群,指尖顺着窗外淌下的雨轻轻地划着,心底燃起了莫名的火气,有一丝的庆幸,为母亲,为小安,剩下一点为自己。如今的山上定是清爽的,在那里,总有足够的空间让人发泄,人也总有足够的心情去触摸满山的灵隽。
母亲和小安,她们曾经都不是大城市的漂泊者,她们来得寂静,去得也安然。而那个女子,已为人妇,将为人母,他们的那一小段热烈,原来也不过是孤独日子里一个无关痛痒的插曲。自以为是的一些个可能,都输给那双造就意外的拙劣的手,虽然,人是最聪明的生命,却实实在在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他想,他是应该抬头多看看天,往后的每一天,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母亲去世也快半年了,几个月前,他终于将她的骨灰葬在离父亲最近的一块墓地里,这是母亲这辈子的等待后唯一的收获。日子和从前有了太多的差别,没了牵挂和担忧,没了残存的希望,心也摇摆起来,像是飓风里的一片孤叶。
这城市不是他的家,其实没什么可告别的,雏羽走下车,深吸口气,眼前是一山冰冷的墓碑和环绕四周的刺鼻的薰香。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擦身而过的寥寥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