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段:谢后 亦逝(1 / 1)
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那都不去了,就陪着你在这梨园中赏赏梨花,闻闻花香。
王兄,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王兄,你来了吗?王兄,你在那里?自那夜后决尘就没有再出过玉雨宫。其实他本就很少在帝王宫走动,双腿残后就更少了,不许离开玉雨宫对决尘来说反倒是件好事,落个清静。但决尘也慢慢的封闭了自己。
“王兄,你看到了吗,今年的梨花好似是开的最茂盛的一年。”决尘淡淡的说。突然想起落羿曾说过:如果我死了,那来年的梨花便会开的更盛。
“是啊,这似乎是最茂盛的一年。”幻觉,一定是自己太想念王兄了,可这声音又是那么的真实。忍不住决尘还是回过头来,真的,真的是王兄,他的旁还站着帝王,他正对着自己笑,决尘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见不到这笑容了,甚至喜极而泣。
梨花飘落在落羿的身上,是那么美。
落羿走到决尘身边,蹲下身子,轻笑道。“怎么,几月未见,不识得王兄了吗?”
“王兄,你没死,真好真好。”决尘颤抖着声音说。落羿拿下落在决尘头上的一朵梨花没有说话,而后方道。“决尘觉得王兄对你怎么样啊。”
“王兄自是这个世上对决尘最好的人了。”虽然不知道落羿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决尘还是照实回答了。
“那你可否听王兄一句劝,松手吧。”决尘不解的看着落羿。“一切都是你做对吧,虽然王兄知道这话说的太晚了,但王兄还是不想看到你再错下去了。”
决尘从开始的不解中慢慢平静下来。“是的,一切都是我做的。王兄是如何得知的?”
落羿答非所问,将手放在决尘的腿上。“你这腿伤也是假的。”见决尘默认了,落羿又道。
“答应王兄,收手好吗,让他们都撤了吧。”
“炎、武两国的野心王兄是知道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现在大军已到城门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怎么会再听我。”决尘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这样王兄还会原谅我吗?”
“王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能告诉王兄为什么要这样做吗?”落羿轻轻的笑,而后又问。
决尘冷冷的看了帝王一眼,恨恨的说。“我要让整个帝国为我娘亲陪葬。”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了,但帝王心中仍是一颤,是疼嘛?
落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帝王,又笑着对决尘说。“先站起来吧。”落羿扶着决尘慢慢的站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王兄没有怪你,只是这……”话还未说完,落羿只觉一个冰冷的利器刺进了自己的腹中,然而再看向决尘。
他的嘴角在笑,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决尘,虽然他消瘦了许多,面容也苍白了许多,却足够好看了,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弯了一下嘴角,却已经足够温和了。只是他的眼神冰冷,比刺进身体里的利器还要令人发寒,仿佛一座洁白纯净的雪山顶上,坍塌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令人发指。空中的梨花像是因这从黑洞里冒出来的厉风而变成的更加肆意与张狂。
“决尘……你……”站在一旁未置一词的帝王惊讶的看着决尘。
决尘看着帝王邪魅的笑了笑,身体向前倾,凑到落羿的耳边。“真抱歉,你扮的一点也不像,虽然好多次我都想让自己就相信了吧,你就是王兄。可是你不是真心的为我好,你有的只是自己的目的,所以除了容貌外王兄能给我的你一个都不能,不然你就赢了。可是王兄已死,你这样做算不算是对故者的不敬呢?是不是也该死呢?”决尘将一只手伸向落羿的耳边,游动了几下,撕下那张□□,然后一字一顿的说“田,将,军。”
田毅还未来的急开口,只见决尘扭动了一下田毅腹中的匕首,田毅陡然睁大眼睛,没有焦距没有光芒,直直的望着前方。决尘一只手撑着田毅向自己倾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放到田毅的胸前,将手中的血轻轻擦去,动作是那么的优雅。然后决尘轻轻一推,田毅便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决尘用那只仍有血迹的手接住一朵梨花。“娘亲最爱这梨花了。”他走近帝王,将花放在帝王面前。“父王,你看她美吗?”决尘用了这个“她”,暗喻这花就是他的娘亲。
“决尘,父王知道你恨父王,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恨你可以冲着父王,百姓是无辜的。”帝王看着决尘手中的花说。
父王?哼,现在知道自己是我的父王了,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决尘气愤的将伸在帝王面前的手向身后一甩,手中的梨花再次落下,狠狠的说。“天下苍生亦与我何干,我只知我生身母亲为你伤其一生,而你给她的又是什么,伤心,难过,绝望……”
“是啊,父王从来没给过你们母子幸福,是父王对不住你们,倘若父王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将你母亲接进宫,你们现在应该过得很快乐吧。”帝王一只手握住决尘的手肩。
“哼,你认为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人都死了,死了十五年了。”决尘重重的甩开帝王的手。
“报告陛下……”这时一个身上沾满鲜血的士兵慌张的跑了过来,看着倒在一旁的田毅和站起来的决尘不由忘记了自己的事情,怎么回事?
“何事?”帝王问。
“不好了,陛下,敌军进宫了。”士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
“这么快,宫门不是夏国看守的吗?”帝王着急的问。
一旁的决尘突然大笑了起来。“忘记告诉父王,夏国也是儿臣安排的,哈哈哈……”
很快,敌军便攻进了帝王宫,放眼都是四处到窜的宫人,宫中也被翻的一片狼藉,厮杀声,尖叫声,脚步声,落地声……随处可闻。
若尚宫。
“娘娘,敌军进宫了,我们快走吧,宫人们都在逃命。”一名侍女对静妃说道。还未等到静妃回话,侍女便倒在地上了。静妃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昌平公主,这次是真的昌平公主了,她手里的匕首还流着那名侍女血。
“公主”静妃跪到在昌平面前。
昌平扶起她。“快快起来,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帝国现在正处于战乱,公主怎么来了。”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静妃看着昌平公主,眼眸暗淡下来。“还是算了,公主对颜若的好颜若会永远记在心中的。我是帝王的妃子,跟公主走了只会连累夏国。”
“不会的,这次能打下帝国我们夏国也是有功劳的,到时候我让父王宣称你是卧底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昌平公主轻松的说。“从小我就把你当做姐妹,现在怎能将你一人丢在帝国。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说完拉着静妃就向外跑。
跨出若尚宫,静妃就看到平时庄严的帝王宫此时已是一看混乱了。就在这厮杀,逃窜中静妃面前闪过一个迷人的微笑,决尘一袭飘逸的白衣坐在飘零的梨花下。我走了决尘怎么办,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就更别说是逃命了。想着,静妃停下腿步。
昌平公主回过头,看着她问。“你怎么了?”
“公主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很快很快我就回来跟公主会合的。”说着向昌平公主欠了下身,刚迈出第一步,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转过着,拿过昌平公主手中的匕首。“公主,这个先借我用一下。”若是有人阻止我求决尘我就和他拼了,那怕是死。
静妃将匕首紧贴在胸口,朝玉雨宫跑去。
帝王挥挥手让那个士兵先下去了。“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帝王似乎觉得很挫败,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决尘的眼神突然柔和了,微微抬起头,竟浅浅一笑,这一笑却又是那么的好看,浅红的薄唇是那么的温柔。“可能是在母亲离开的时候,也可能是在父王对我不理不踩的时候,或者更早吧,我也记不清了。”
“那静妃的事?”帝王竟有些小心翼翼。“你也是在利用她?”
“对,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利用的,儿臣不孝,只是想让父王也偿偿心爱之人爱的却是别人的滋味。”转瞬即逝的柔和后,决尘再扬起次邪魅的笑。
“可她是无辜的。”
“我娘亲又何偿不是,给不了她幸福为何还要将她接进宫中,为何要生下我。”说到最后决尘近似怒吼,步步逼进帝王。“在这场战争中,除了你是死有余辜,任何人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为你陪葬的。”决尘一时激动竟抓起帝王胸前的衣襟,眼神犀利,似是一把带着仇恨的利器,又似要将帝王吸进雪山顶上的巨大黑洞里,摔个粉身碎骨一样。
梨树后的静妃,早在决尘说不爱她只是利用她的时候,泪流满面了,她用同样仇视和悲愤的眼神看着决尘,紧抱匕首的双臂颤抖的厉害。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故意帮她保密,以得到她的信任;他故意跟她说自己的身世,以得到她的同情;他故意在她面前哭泣,以得到她的心疼。甚至他还故意对帝王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以报复自己的父亲。原来她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可能连棋子都不配,她只是他偶得的玩物,用来报复的玩物,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决尘啊决尘,如果我说我会恨你,你可否会难过伤心,那怕是那么一点点也行。可是我知道你不会,你美丽的笑靥告诉了我,你不会,你的心里只有仇恨。
决尘啊决尘,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那些曾经的以为是一个美丽的梦,是梦都会有醒来的那一刻,只是没有想到它与现实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他利用她转瞬即逝的幸福来成全他自以为是的报复,他成功了,她却已万劫不复了。
她恨,恨决尘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就只有你的母亲是无辜的吗?静妃越是想就越恨,越是恨就越是要想,就如同独自一人迷失在漆黑的深林之中,你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却越是害怕一样……终于。
终于,静妃将那把原本打算用来救决尘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她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力气,可能如他一样,是恨。在匕首拔出的一刹那,血大量的向外流。决尘渐渐松开了紧握着帝王衣襟的手。“决尘。”帝王接住向前倾倒的决尘。
一瞬间决尘白色的袍子已被染得鲜红,然而血还在不断向外流,倒在帝王怀中的决尘睁开眼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还是父亲第一次抱他。
决尘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背后湿了一大片。静妃看着决尘瞬间苍白的面容和从身体里大量流出的血,已经吓傻了。决尘向她伸着手,静妃手里的匕首掉了下来,没有声音。终于“噗咚”一声她跪了在决尘身边,用沾满决尘鲜血的手握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我不是恨他,我只是恨我自己,恨命运为什么要捉弄我们,我们已经够可怜了。
害怕,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后悔,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绝望,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我竟也爱上了你。”决尘的声音很轻,就和这梨花瓣一样,风轻轻一吹仿佛就会散去。“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静妃早已泣不成声了,听决尘这样一说哭是更是厉害了,只知摇头。
“其实我也是……死有余辜。”决尘又对帝王自嘲的说。“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吗?”
帝王从胸前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锦丝黄布,决尘接过黄布,打开它。孱弱的双手微微颤抖。
“到底还是曲未终,人尽散啊。”看着那一方黄布决尘弱弱道来。
原来王兄早就知道了,呵呵,如果王兄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怕是该后悔死帮我去隐瞒了。决尘想着是不会了,因为他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虽然面色白的可怕,笑容却依旧是那样为迷人,仿佛一块无瑕的却又脆弱的白玉。只是嘴角的那一抹血,染红了他原本同样苍白的嘴唇,显得异常的鲜艳,凄楚。
决尘看着前方正对自己微笑的落羿,青丝随风飞扬着,他想伸手,再去触碰一次落羿,可是他却连那一点点抬手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了。终于,在落羿变成了一团梨花瓣,随着风慢慢散去四处飞舞。决尘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眼睛却越来越重,最后眼前一片漆黑。锦丝黄布从手中飘下,静静的躺在他的血泊中,很快,黄色变成了红色,字也慢慢的被晕开,没有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的手重重的跌在自己沌白色的袍子上,一朵完整的梨花飘落在他的掌心之中,安静的躺着,就如同他们短暂纯白的一生——决尘与梨花,看似美丽,可是谁又知道那种悬浮在空中的挣扎与不安,如今他们终于都归得平静了。
颜若,谢谢你。
谢谢你结束了我十几年来戴着假面具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轻松过,谢谢,还有……我爱你。但请你忘了我,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
决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心底叹道,但愿她能感觉到。
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这也许是他们对此生此爱唯一的共识了,他们都选择了用一辈子去记住对方,无论是爱或是恨。然后下辈子便不再记住对方,把一切都忘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忘了。
“决尘……”静妃轻声叫道,仿佛他只是睡着了,怕吵到他,却又是那么不知所措的将他从帝王的怀里抱过来,紧紧的拥在怀里。
他利用她转瞬即逝的幸福来成全他自以为是的报复,他成功了,他(她)们却都已万劫不复了。
帝王坚难的站起来,仿佛力气全被抽干了,两个孩子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帝王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静妃说。“朕若死了,请好好将我们的孩子带大,朕这一生负了太多人,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不知道是静妃的错觉还是真的,帝王的背影看起来竟像个耄耋老翁。
“呵呵,静妃忘了吗,这宫里可都是朕的人啊,呵呵……都是朕的人啊……呵呵……”静妃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绝望的笑声,以至于帝王离开后,这笑声仍久久环绕这飘零的梨花间。
陌离殇,曾举樽共饮卧看梨花落。
心知兮,亦谈笑风生话别几多愁。
十年韶华匆匆忙,相恨不如两相忘。
莫等两鬓斑白时,方知少年太轻狂。
曲未终,人尽散,无处道思愁。
逝者矣,生着还,望尘早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