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妈妈(1 / 1)
“你妈妈现在还在加拿大?”
“她倒是想。”
“什么意思?”
“就像她说的,她还贪的不够多。要是像赖昌星那样,加拿大就不舍得把她遣送回来了。她现在在坐牢。”
“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我不由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她吃惊道。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何况是我了。除了死缓两年,没有别的花头。”说到这,我并无得意,反而很沉重。也颇无奈。
“监狱里的人说,她想见我。”
“你去见了?”
“我本来是想这辈子都不要见她了。她的贪婪让我觉得恶心。是她的贪得无厌毁了我全家!”
“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最终你还是没有能抵挡住亲情的诱惑,去见她了?”
“什么亲情?我都恨死她了,哪里还有什么亲情,怨情一箩筐还差不多。我只是想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要那么贪得无厌?
我家的日子又不是不能过,相反,还非常地好过。我爸爸是关长,她也是银行里的干部。俩个人的工资,和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当然是没法比,可是比一般老百姓,那是好多了。就像我们一个月工资一千多一点。他们一个人要拿四五千。还有各种各样的油水。据我所知,油水那是最重要的。他们俩的工资每个月一关,就直接存到了银行里,哪里要花,根本就不用花。光油水就足够他们花了。
象他们俩个所处的位置,拍马屁的不要太多哦!千差万差,马屁不差。我每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没有哪一次不是满屋子的马屁精。围着我爸爸的是一圈,围着我妈妈的又是一圈。太让人倒胃了!
吃的喝的,家时不要太多哦!开批发铺子,都绰绰有余了。
她还要去偷去抢搞腐败!真是有毛病!”
“你不是问过你妈妈了吗,她是怎么说的?”
话未曾说出口,贝儿就先冷笑了起来,“她说,全都是为了我!”贝儿目瞪口歪地望着我,没好气地说,“你说好笑不好笑?竟然说是为了我。”
“为了你?”
“是啊!”贝儿一副欲哭泣无泪的表情,似乎在这个世上,没有比她更冤的大头鬼了。
“她说,她反反复复地考虑过了,觉得打乒乓球不是长久之计。是算是成绩再好,哪怕像邓亚萍那样的,也打不了一辈子,最后还得念书。所以,为了我的将来考虑。又考虑到国内的文凭越来越水,认为出国镀金才是唯一的康庄大道。”
“你妈妈说的没错啊!”她并没有理我的茬,只顾说自己的。
“为了让我在将来到国外镀金,而在镀金的过程中,不至于受苦,镀金变成镀锌(辛),又考虑到我是搞体育出身的,文化基础差,指望我考托tofel、考gre不现实,所以,她思虑再三,觉得通过投资换绿卡,来解决我的出国镀金问题。”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我听说,你们家不是有很多的海外关系吗?从当中找个担保人应该不是很难吧?听说都是在外面做生意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以她的个性,如果她女儿出国靠的是帮忙,哪怕是再亲的亲戚,她都会觉得跌了面子,显得她这个做妈妈的,什么本事也没有。银行里的大主任白当了似的。所以,就算家族当中有人想帮忙,也不敢说出来,怕她不高兴,得罪了她。”
“这么说,你妈就是现代版的王熙凤了!”
“你讲的还真差不多。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她现在跟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她显得有点儿幸灾乐祸,“只是害苦了我爸爸还有我。我的十几年乒乓球算是白学了,苦也白吃了。最倒霉的是我爸爸,他本来是要高升到海关总署做处长的,因为她,只好原地蹋步蹋。
她在查了许许多多的资料,并且咨询了很多人后,发现,投资换绿卡是最佳途径。
她打听过了,在美国有这样的一条规定,凡是在美利坚合众国内投资一百万美元以上的,三年后,就可以自动得到美国的永久居留权——绿卡。
她是搞金融的,算帐是她强项。按照汇一比八还是一比七,反正她算过了,加上留学的费用,在美国请一个保姆的费用,没有人民币一千万打不下来。
而这些钱,光靠她与我爸的工资,就算是全部攒下来的话,至少也得五十年。而我那时候,都六十多奔七十了,牙齿兴许都掉光了!再去留学,好像已经迟了一点。
所以,她说,为了我的将来考虑,刻不容缓,不得不铤而走险。她说,如果不是为了我,不是因为她爱我,她是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来的!
好一个铤而走险,不得不,就好像有人逼着她那样做似的,把全部的责任,罪过都归结到了我身上。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妈妈,真是太可怕了!”
听她说的这里,我忍不住想笑——苦笑。我的父母与她的妈妈相比,简直就是一件事情的两极,我父母是无所作为,而她的妈妈则太有作为了。作为的都过了份,连国家法律法规都掷之到了脑后,可谓是胆大包天!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妈妈的话!”
“有那么好笑吗?”她恼火道。
“不是觉得好笑,是觉得有一定可信度。你妈妈应该是真的为了你。”
“可信个鬼!她做什么事都说是为了我呢?我就是她的借口!拉个双眼皮,都说是为了我,说如果不是让我觉得有面子,她是不会去拉的。就算是去外面吃顿饭,她也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出去吃饭。好像在这个世上没有儿女,父母们就不外出吃饭一样。那在我出世之前,他们俩个约会就不吃饭了?那也是为了我,真是可笑。以为我是傻子,尽拿我做幌子。
我才不信她的鬼话呢。我就是她的一面幌子。我的出世,让她免受不能生育的指责。而我的每一个进步,也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基因,是优秀的。否则,就是我的不好,丢了她的脸,让她的脸没处搁没处放了!
可以这样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人说爱我,我都相信,唯独她说爱我,我不信!”贝儿有点儿气急败坏道。
我还是笑。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动肝火,“你说的太夸张了吧?”
“还夸张?我是一点也不夸张。你听我奶奶怎么跟我说的,说我一出世,就往她怀里钻。你听她怎么说我,冲着我奶奶说,‘这丫头怎么这么丑!是我生的吗?赶紧把她抱走,太难看了!’我的丑把她吓坏了,拼命地把我从她的怀里往外推,那时,我刚出生唉,细皮嫩肉的,她居然推我!我能架得住她推吗?我奶奶一看慌忙把我抱走了。你说有这样的妈妈吗?
还有——”好的嘴已经讲发热了,再好的刹车皮都管不住她的嘴巴了。
“为了保持身材,她还拒绝给我喂奶,说喂了我,她的Ru房就塌了,就成麻袋奶了,就要耷到肚脐眼那儿了!你不要笑,是真的。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我奶奶从不乱讲话。说的都是真的。”她一再保证,好像她奶奶就是太史公史马迁,每说的一句话,都有案可查,“所以,她的奶水我是一滴也没有吃着。她宁愿挤到下水道里也不给我吃。
我是吃牛奶长大的。你闻闻我身上,我身上没有人味,只有牛的味道,”她凑过来让我闻,一本正经地,而我早被她的憨态逗得喘不过气来。
“不要笑,是真的!”她更加地郑重其事起来,“人家叫牛仔,我想我应该叫做牛女才是。”
“怎么说?”我忍住笑。
“吃狗奶长大的叫狗崽子,我是喝牛奶长大的,又是个女的,不叫做牛女叫什么?”她反问道。
“哪有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是你编的?”
“反正,她说爱我,打死我我也不信。我不过是她拿来炫耀,挣面子的工具罢了。生下我,就是为证明她有生育能力,并不是个光放屁,不下蛋的老母鸡。绝对不是因为她爱我,才把我生下来的。”她是越说越气,嘴唇子上都快冒烟了。
“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妈?”
“我该怎么说?有哪一个妈妈会说自己亲生的孩子长得丑?人家说‘癞痢儿子娘叫好!’我再丑也没有生癞痢啊!难道我比那些生了癞痢的人还要丑吗?到了连自己的妈妈都要嫌弃的地步?真让我伤心!”
“我听说,才生下来的孩子都很丑,你妈妈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你没有必要那么难过?”我劝慰道。我想她奶奶与她妈妈的关系应该是不太好的。要不然怎么会在孙女的面前,一个劲地兜自己媳妇的老底,说儿媳妇的坏话。
“她还拒绝给我喂奶?女人长这东西不就是为了哺乳吗?”她托了托胸前那对并不算大的Ru房恨恨地说,“要不,我们干嘛叫哺乳动物?叫腔肠动物,叫卵生动物好了!难道就是为了拍成照片拍成电影电视让人看的?”
“不只是你妈妈一个人,现在绝大多数的妇女都是不给自己的孩子的喂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你长得丑,我想也是开玩笑!”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她会开玩笑?”她再次嘿嘿冷笑道,“她要是会开玩笑,有那样的幽默细胞,那倒好了。可惜她没有,是一个没有一点幽默感的妈妈。你是没有见过我妈妈那样的人。我长这么大,好像就没有见她笑过。
很奇怪吧?一个做女儿的,从来没有看见自己的妈妈笑过,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据我爸爸说,她在怀我的时候,就得了产中焦虑症。生下我后,又得了产后焦虑症。反正,她是把我当成她事业的绊脚石。
用时下的话说,她是个女强人。用她的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怀了我,她也许都成了银行行长了。
不仅是对我——她的女儿,还是对她的老公全都是一本正经地。我想,就算是跟她老公——我爸爸做爱的时候,发应该都是一板一眼的,按照银行的程序来。
我的出生,应该也是,借贷过程中的某一个环节。就像是一加一,要等于二,等于零或者等于一等于三那就不对了,所以,才有了我。”
无论是对待外人,还是对待家里人,她都保持着一惯的强势。光蜜月期间,就和我奶奶干了三次架。
头一次把我奶奶的眼睛打的漆乌,肿了一个多月;第二次把我奶奶的脸给抓的稀烂,比梅超风还要厉害。第三次就更不得了了,把我奶奶的头打破了,眉骨这里,”她指给我看,“缝了五针。”
我一听就着急了,“那你爷爷和你爸爸呢?”
“我爸爸上班啊!我爷爷一拉架,她就哭,要死要活的,说我爷爷和我奶奶全家人都打她一个人。我爷爷就怕了。不敢惹她。她会到外面乱说,说我爷爷调戏她。反正她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你妈妈没念过书吗?”
“讲你还没念书过书呢?正宗的财经大学毕业的。要不然怎么能混上去呢?”
“我想也是,可是怎么跟个没念过书的泼妇一个样子。”
“切!你真以为念过书的就比没念书过书的懂礼貌?”
“不是说知书达礼吗?”
“你是在唱洋腔呢!”她突然明白过来了。不再与我申辩。
“你奶奶她们为什么打起来呢?”
“据我奶奶说,也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仗着自己是新过门的媳妇,每次饭一吃过,把碗一推,然后,就跑到房里看电视,什么也不管。连碗都不洗一过。年纪大了的人,你也知道,时间一长,免不了就要抱怨,背后面嘟嚷,说她碗都不洗一个。太懒!结果,邻居家的小媳妇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这话盘给我妈妈听了。我妈妈回家来就跟我奶奶吵。说她在娘家是从来不做事的。她答应嫁给我奶奶的儿子,就是因为他答应不让她做家务活的,她才嫁给他的。要不她才不嫁人呢。我奶奶就说,你投胎做女人,连家务都不做,那你干嘛投胎做女人,做男人好了。你这不是害人嘛。要男人反过来伺候你一辈子!当然,我奶奶有点儿老封建。她一听就疯了一样,又是哭又是骂,按我奶奶的话说,娘D日B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哪里还管对方是自己的婆婆,我的奶奶,根本就不顾忌长幼尊卑。我奶奶听她那样乱七八糟的骂,当然非常生气,说,老娘撕你B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没大没小的。结果一手伸过去,要撕我妈妈的嘴,碰都没有碰到,反而让我妈妈一锤子锤我了眼睛上。当场就把我奶奶打倒在地。
我的手快就是遗传自我的妈妈。她点钱的速度比点钞机还要快上两倍。我奶奶和她打架,自然占不到一点便宜。
从那以后,她俩个人就成仇人了。见到面就像乌眼鸡似的,稍有不合,就打起来,直到最后把我奶奶的头打破了,到医院里缝了好几针,到那时我爷爷没办法了打电话给我爸爸,说,再不把他老婆搞走,我奶奶的老命就保不住了。不被她打死,也要被她给活活气死——我妈妈很能说,嘴一张,手一双,都是不得了的。又念过大学,我奶奶知道的她知道,我奶奶不知道她也知道,骂起架来,常常让我奶奶明知道被骂了,也是干瞪眼。因为,不知道出处。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反骂回去。
我爸爸这才知道,把她接到海关去住。这才终于有了个了结。
等到她怀孕了,她突然对我奶奶又好起来。奶奶前奶奶后地叫。其实就是想把我扔给我奶奶带,她自己轻松。我跟着我奶奶一直到四岁。除了过年,我都看不到她人影。到四岁了,我被送去全托,不再用到我奶奶,她对我奶奶的态度又回到了老样子。
我奶奶想看我,一到我家来,她就一肚子不耐烦。说,‘你来干什么嘛?!’脸一拉就拉老长。你说,哪里有这样卸磨杀驴的?
我奶奶眉骨那里,到现在还有一道伤疤,就是被她打的。”她边说边含着泪。
让我所没想到的是,贝儿她竟然是如此地,痛恨自己的妈妈。这跟我们寻常在电影电视报刊杂志上所听到看到的,尤若天壤,也与传统上子女们所一直宣称的母亲是最最伟大的大相径庭。
在今非昨日的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如贝儿这样对妈妈心存怨恨的儿女,是否只是个别?还是已成燎原?是儿女们变得越来越不知感恩,还是做母亲的,已经丢失了做为母亲应有的品质,让做儿女的所不耻?
这是一个值得人去深思的问题。
“婆媳关系真的很难说,谁对谁错,你也不能光听你奶奶的一面之辞。就把你妈妈看得那么可恶。”我不得不用那些存在了数千年的老生常谈,试图来平息她内心的怨恨。虽然她恨得不是我,可是看到自己爱着的女人,一直那么咬牙切齿的冲着那个未曾蒙面的未来的老丈母,我很为难。我不能因为贝儿的一面之辞,就公然站在我未来老丈母的对立面。所以,我尽量和着稀泥,模糊我的立场。
“哪里啊!就算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打扑克牌。她也是霸道的不得了。她输不起的,她是只能赢不能输。输了,那你就不要想睡觉了,非绑着你,打到她翻本赢为止。你糊弄她让她赢,还不行,得一本正经地跟她打。你说可恶不可恶。她说歇,才能歇。
家里的任何事情,事无大小,都得她说了算。
有时,我真的为爸爸感到可怜。在外面孬好是个大关长,回到家就变成了乖孙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莫说还手,就算还嘴,那天就蹋下来了。又是上吊又是抹脖子,要么就是跳河,闹得菩萨不蹲庙。直到我爸爸磕头求饶,写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回嘴才行,否则,就没完没了。”
我听得是头皮发麻。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精英妈妈!
“而且还特别虚荣,特别要面子,心也特别狠。我从四岁那年开始就被送去全托,学习打乒乓球。因为她喜欢乒乓球。
从四岁一直到十四岁被开除,前后十一年的时间,我的童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跟乒乓球在一起。只有到了周六,爸爸才能把我接到家里住一晚上。星期天一大早,又得返回去训练。训练是一天也不准拉下的,比我们的教练还要严。她总是对我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耽误了一天,就是耽误了一辈子。
她跑到加拿大后,我曾问过我爸爸,你为什么要娶那样的女人做老婆呢?
我爸爸说,她结婚之前,可是一直都很乖巧的,小鸟依人的样子,只是结了婚以后,突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家里,她就是女霸王。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一个人能改得了。
我爸爸想我去学美术,我也喜欢画画,她就是不同意。我们只好作罢。她帮我选定了乒乓球,我就不能再学别的。哪怕是多学一样别的东西,也不行。她说,这个社会要的是专门的人才,而不是乱七八糟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精的人。
说路多踩不死草,东西学的越多,人就越是平庸。说一心无二用。所以,我想学画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偷偷地画着玩,她一见到我画画,就气得要死,骂我是叛徒,然后,把画撕得粉碎。
她说,这叫做‘斯巴达克’式的管理。是古希腊从小开始锻炼自己勇士的方法。从小对我进行军事化管理,有利于我在进入社会之后,能够迅速地融入到社会里面,不吃亏。
我们队内的大循环比赛,如果,我得了第一,那没得说,要什么买什么,是星星摘星星。可只要是拿不到第一,哪怕是第二,她都非常地不高兴。冲着我是大发雷霆,问我是干什么吃的。小小的市里面,都搞不定,都拿不到第一,还怎么到省里拿第一,到国家队到亚洲到世界去拿第一,成为世界冠军?
她的目标,是让我成为邓亚萍第二。让我不要超过邓亚萍,为的是给她的偶像留点面子!
否则,就是跌了她的面子,不给她挣脸。而我心里只想着,她能给我一个拥抱,一个吻,一个笑脸。我就知足了。我才不想成为冠军呢,也没有兴趣成为邓亚萍第二。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说到这,贝儿是泪流满面,“在我眼里,她就是比连砍雷锋三刀的地主婆子还要恶的恶霸,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她逃到国外去了,不受她压榨了,又不得不背上贪官女儿的恶名。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怎么摊上这样的一个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