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及至到了王夫人房中,却见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李纨并黛玉几个,都已在屋中坐着了。那二门上的小厮添财儿,果然满脸是血,正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黛玉对着贾母垂泪道:“老祖宗明鉴,雪雁这丫头,素日里虽是个尖牙利齿、口舌利落的,然说她与小厮幽会秽|乱、有伤风化,此事我却要以性命担保,必是太太弄错了。”王夫人在旁说道:“你是个姑娘家,素日里不过埋头女红或是吟诗作画的,何尝知道这些丫头们背地里有多少的肮脏事儿?纵是我平日里,也只当雪雁这丫头,虽是刁钻古怪了些,毕竟年纪还小,也不至犯下什么错儿来。谁想她如今竟与那二门上的小厮有了私情、互相交好了起来,恐怕再过一段日子,更要……”说到这里,似觉不便多说,遂住了口。
雪雁淡淡笑了一声,站在众人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缓缓说道:“我竟不知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老太太也知,平日里,但凡姑娘需些什么,用些什么,都是我与紫鹃两个人,拿了银子去找那二门上的小厮,差使他们买办而来的。前前后后三年,打过交道的小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太太如今却是疑心了哪一个?既疑心,便该把这二门上的小厮都给抓了过来,一个个的细细审问,也好让众人知道,究竟是哪个与我有了私情、互相交好了起来?”
李纨在一旁点头道:“莫说老祖宗,便是我,也是素来知道的,林丫头屋里的那些瓶儿、罐儿、架儿,再有那些个精巧细致的小玩意儿,都是她们主仆几个,在这些年里,让外头的小厮采办而来的。原只为府里的采办老持成重,买来的东西不得林丫头的心儿,故而才特特地画了样子,专挑二门上那机灵敏捷的小厮去买办回来的。”
王夫人冷笑道:“既说是给了银子去采办东西的,倒也罢了,只是如何还会有这个?”说着举起手中的一个小荷包。众人看去,但见虽是寻常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荷包,然荷包上却绣了两条小蛇在逶迤缠颈,姿态曼妙而魅惑,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燥热难挡。况这荷包又小巧玲珑,绣工精致,自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无疑。王夫人看了众人一眼,心中有了底气,便又说道:“单单这荷包,若只是贴身带在了自己的身上,旁人倒也说不得什么,但若是给了一个二门外的小厮,一旦流传了出去,外头只当我们贾府里头,竟是怎样的污|秽|淫|乱之地呢!”说着,将荷包掷在了雪雁的面前。
雪雁捡起荷包,正反两面看了看,便已想起来了。这原是紫鹃因看了袭人绣给宝玉的一个香囊,觉着香囊上的图案好玩,故而一时兴起,自己便也学着绣了一个。后来又嫌它太过不正经了,便随手丢在了屋门口的簸箕里,想着午后便要烧掉的。偏是那日,添财儿因送来采办的鹦鹉儿,见了簸箕里的荷包,便吵着要拿了去,雪雁想着反正也是丢了的,便随手给了他。谁想今儿,王夫人偏是从添财儿的怀里搜了出来,又命人将他掌得满脸是血,竟是将他屈打成招了。
雪雁想通此节,心中微一思忖,已料定是宝玉屋里的丫头们告的状,遂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虽是个小丫头,素日里纵有些跋扈,却也是个知善恶、明是非、懂得礼义廉耻之人,并不敢随随便便就担了这个秽|乱的虚名儿。却不知太太如何就一口咬定,这个荷包是我的了?”周瑞家的在一边喝道:“还不快跪下了!如今添财儿都已招供了,你竟还在这里狡辩呢!”雪雁并不去看那周瑞家的,只是挺直了背脊,目光镇定地看着王夫人,淡淡地问道:“太太竟不仔细问问,我何尝有过这般精细的绣工了?又何尝能够绣出这样儿的荷包了?既要拿我,也该给个正经道理出来,这般的屈打成招、诬蔑诽谤,也是一个太太该做的事儿么?”
王夫人早已气得满面涨红,指着雪雁骂道:“好端端的公子小姐们,便是你们这起子没脸没臊的蹄子们给调唆坏了的!如今人赃俱获,你竟还不服?”雪雁道:“何为人赃俱获?太太虽是拿下了添财儿,然添财儿与我有何相干?太太又将一个不是我绣的荷包,指派给了我,怎么竟说是‘人赃俱获’了?赶明儿太太若是从宝二爷房中也搜出个这样的荷包来,莫非也要说宝二爷与袭人、与麝月、与秋纹她们几个,均是‘人赃俱获’了不成?”
凤姐儿因着昨日与王夫人的一番话,心中已对她有了芥蒂,今儿又见她找了雪雁的茬子,早就有心要帮雪雁了,此刻听了雪雁的话,顿时笑骂道:“死蹄子,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你宝二爷与他屋里头去了?”雪雁缓缓地说道:“不瞒老太太、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这荷包上的花样儿,还正是紫鹃姐姐照着袭人绣给宝二爷一只香囊上的样儿,学着做出来的呢!若果真竟是要让我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太太又怎么不去搜搜那袭人的屋子里,更有多少这样儿的秽|物儿来?莫非袭人勾引宝二爷便是天经地义的不成?太太既要查,索性便该查个痛快,没得欺负我与姑娘在这边没亲没故、无人做主的。”说着,眼圈儿一红,便跪倒在黛玉的身前,嘤嘤啜泣了起来。
王夫人赤眉白眼的,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周瑞家的身后那个媳妇子,已先在一边冷笑了起来:“真真是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儿!黑的都能被你说成是白的了。如今你自己且不清不楚的,怎么又扯上了宝二爷屋里头的袭人了?可是想着要拉一个垫背的,好一起下水去不成?”凤姐儿听了这话,立刻转脸对着这个媳妇子竖眉斥道:“老太太、太太与大奶奶尚且不曾说话,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快出去!”臊得这个媳妇子立刻掩了嘴,转身跑出了屋外。
这边贾母已凝神听了半晌儿,看了看跪在一旁哭得满脸是泪的雪雁,又看了看角落里被掌得满脸是血的添财儿,不由得皱眉道:“把那个小子拖上来我瞅瞅。”周瑞家的立刻将添财儿拉至贾母的面前,厉声道:“老太太在此,还不快一五一十的都招了!”贾母摆摆手,叹道:“可怜见儿的,竟被打了这般的模样儿。我瞧着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便是有错儿,不过狠狠骂一通,打发回家也就是了。倒是哪个下的这重手了?”周瑞家的见问,忙福身道:“回老太太,因见这添财儿死活不肯招认,故而方才那个媳妇子便痛打了他两下,好歹也算是问出了几句实话儿来了。”
雪雁听了这话儿,便对着添财儿说道:“添财儿,如今在老太太面前,便把你方才的‘实话儿’再说一遍,我竟不知何时与你有过私情了?”添财儿跪倒在贾母脚前,磕头如捣蒜道:“我因被掌了嘴儿,实在吃痛不过,便胡乱说了几句。只求老太太开恩,别再打我了。”凤姐儿道:“你便如实说罢了!自然你是个老实的,老祖宗断不会让人再打你。你若是个不老实的,便打死了也是你活该!”
添财儿伏在地上,哽咽道:“往日里,我虽与雪雁也说过两三句话儿,却不过说的都是些替林姑娘采办东西的琐碎话儿,断然没有一句是情话儿的。我虽有心慕着雪雁,然她素日便对我冷口冷面的,纵是我想说半句好话儿给她听,又何曾有过机会?只求老太太开恩,老太太饶命!往后我便是在心里头,也万万不敢再去想她了。”说得凤姐儿与贾母并李纨几个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半晌儿,贾母方又问道:“既如此说,这个荷包又是从何而来?”添财儿泣道:“那日原是给林姑娘送鹦鹉儿去的,因见着簸箕里头有一个荷包,想着又是她们不要了的,便鬼迷心窍地拿了来,谁知今儿却被周大娘从怀里搜了出来。若早知如此,我便是手再贱,也万万不会去拿这劳什子的荷包来了。”
贾母笑骂道:“很该打!既说是送了鹦鹉儿去的,送完便该老老实实的回去竟也罢了,偏又去捡那簸箕里的东西做什么!你难道不知姑娘儿家的东西,莫说你不能要,便是连看一眼,都是不能的?”添财儿哭道:“只求老太太开恩,饶了我这一回,如今我已得了教训了,下次便再也不敢了。别说是看一眼,便是闻一闻都不敢。”贾母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你且下去吧,只别让我再瞧见你。”
凤姐儿道:“今儿老祖宗饶你一命,你也不用再去那二门上当班儿了,便到西马房里喂草去便了。若再有差池,仔细你的脑袋!”又断喝一声道:“滚下去吧!”添财儿立刻向着贾母与凤姐儿磕了好几个头,飞也似地奔了出去,只恨没能多长两条腿。凤姐儿转头又对着贾母笑道:“既是一五一十都弄明白了,老祖宗也累了大半天了,该回去歇着了。”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竟也不累,还要略坐一会子。你与珠大嫂子先陪着林丫头回屋,好歹劝着些儿,莫要让她哭坏了身子骨儿。”凤姐儿忙与李纨扶起黛玉出了屋子,雪雁本也要跟着黛玉一起走的,却被贾母叫住了:“你且等等。”说着又回头对身后的鸳鸯道:“把宝玉屋里的袭人叫过来。”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