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相守玉虚(1 / 1)
夕阳穿透层层树梢四洒开来,照亮前行的远方,朝歌却觉得一片黑暗,步伐越来越慢。
两个人走在林间小路上,一个悠然飘逸,一个心情沉重。
颜渊转身看她步履维艰,便牵起手道:“以你这个速度,倒像是奔赴黄泉似的。”
朝歌抑郁,的确是有这种心情不假。
和想象中的闭关不同,目的地显然就是一处圣地,如同瀛洲岛生活的领地一样,有竹屋,有河流,甚至连花鸟鱼虫都随处可见。见朝歌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颜渊道:“不喜欢吗?是按着瀛洲布置的。”
朝歌不可思议道:“闭关的话,难道不是在山洞吗?”
颜渊展颜:“谁告诉你一定要在那些阴暗的地方?”
朝歌道:“书上写的,深山老林才是修炼圣地,不是吗?”
颜渊解释道:“此处乃昆仑至圣之地玉虚峰,三十里外建有玉清元始天尊的行宫玉虚宫,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历代掌门修炼之地。”
“那个六界排行第一的天尊?”
“正是。”
朝歌放下行李,看屋内桌椅略有灰尘,便要动手打扫,颜渊拉住她道:“这点倒不必朝歌麻烦了。”说罢一个法术施过,里里外外都崭新如初。
朝歌顿悟,怪不得千百年来这些东西还保持原地,原来都是一些仙术作得怪。要是在瀛洲的话,她十天不打扫一次,角落里便会搬来很多小昆虫居住。
朝歌道:“那师父让我跟着来做什么?”
颜渊也正是放置行李,进了里屋道:“一来怕你惹是生非,二来是真心希望能助你修炼成仙,若是再像后山那样玩闹,给你一千年,也未必能修得仙身。”
“所以说,师父有终南捷径吗?”朝歌跟着上前,只见里屋两张床铺,大小一致,对面迎窗,清风吹彻。窗下有书案,案上放置花瓶、香炉和文房四宝,侧面靠墙有衣柜,一切井井有条。
想起在瀛洲岛的生活,也是这样的房间,放置着兄妹两个人的床铺,曾经颜渊造访过夜的时候,也是躺过,但她第二天醒来,人就已经离开了。而书案上的花瓶已经更换了今早刚开的樱花,凋零了一桌粉红。
“终南捷径的话,也可以这样说,只是在你修炼过程中,主观无法克服的地方,客观上为师可以帮你度过。”
“那为何以前师父不那么做,还让我苦练了两年多。”
“为师哪知你这般不开窍,当年积原也只用了三年不到便修炼成仙了。”
朝歌费解道:“我跟大师兄不是一个水平的,师父都看不出来吗?”
颜渊整理得差不多起身,垂目看着朝歌,“所以从今往后,便是为师亲手传授于你,争取你能早日去伪存真,求得自我。”
朝歌反正对这些大道理没什么在意,反问道:“帮我修仙,不是耗费了师父闭关的时间吗?”
颜渊弯腰道:“怎么会,你很重要,为师知道该如何分寸。”
朝歌受宠若惊,暗自低头愧赧,“谢谢……师父。”
颜渊起身看向窗外道:“太阳都落山了,前面不远便是小溪,为师打了水来,还是先沐浴一番,想必朝歌已经累了吧?”
朝歌摇头道:“一点都不,我现在就去生火,煮饭也来得及。”
颜渊拉住她道:“这里没有柴米油盐,也没有任何充饥的食物,煮饭就不必了。”
“那饿了怎么办?”
“从明日开始,为师便教你如何汲取天地精华。修仙第一步,便要摒弃凡尘所有习俗,所谓食欲,自然也是要克服的一道关卡。”
朝歌似懂非懂的点头,最后忍不住问道:“那师父我不会饿死吧?”
颜渊笑道:“有师父在,不会的。”
晚风正是吹过层林,朝歌站在门前眺望师父拎着水桶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两个人忙活了一个时辰,总算煮开了热水,一开始的不协调逐渐克服,朝歌幸福的钻入木桶,颜渊在外间喝茶休息。
其实这些繁琐的程序也可以用一个净身术替代,简简单单,但不知为何师父却没有这么做,泡在水中的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见有脚步接近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不准进来!”
颜渊靠着虚设的门槛,背身无奈道:“朝歌你……为师想问,水温是否合适,你这些天……不是来天葵吗?”
朝歌顿悟,低头看身下,原来热水是为了缓解她天葵之痛而准备的,更是让她好奇的是:“师父……怎么知道我来天葵?”
颜渊言语间有些停滞:“先前有一些事,便大致……记下了。”
猛然间回忆起她曾经不小心把经血留在书房的座椅之上,朝歌一下闷入水中,不再说话。
次日醒来,天气大好。
隔着一尺的床铺上,师父不见踪影,朝歌也是翻身起来,穿好衣服,匆匆忙忙推门。
门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
梨花林中若隐若现一处十尺见方的灵台,颜渊坐于其上闭目养神,微风吹过拂动他的长发,一张容颜,正面标致得六界当属第一。
虽然整理过床铺,拎过水桶,更是帮她忙这忙那,但是这样安静的颜渊,还是有着无可比拟的气质,比起少年时更让人心向往之。
睁眼一瞬,周围静止的事物像是又恢复生命的流动,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朝歌情不自禁跑过去,爬上灵台,颜渊微微一笑:“在看什么?”
朝歌实话实说,伸手去抚摸颜渊的脸颊:“师父你长得真好看,就像——”
就像《花间事》中描述的男主人公那样,有着举世无双的容貌,然后同倾国倾城的女主人公共谱一段可歌可泣的良缘。
但是她显然不能告诉师父这些人间轶事,因为神仙的思维里,这些并不是浪漫美好,而是致命的□□。
颜渊正是等着她的下文,朝歌却躲开了他的眼神道:“像……像朝歌昨晚梦到的美人一样。”
颜渊也是一顿:“你又做梦了?”
朝歌不解道:“又做梦?难道、师父知道我做什么梦吗?”
感觉到有些重要的秘密即将被说破,颜渊扯了话题道:“先不说这些,还是进入正题吧。”
朝歌脑子转不过来,将这几天做的梦整合一下,觉得不可思议道:“原来师父看过我做的梦?有这样神奇的法术吗,可是这些梦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师父还能看到?”
颜渊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逼迫得束手无策,“先不谈这些了,行吗?”
朝歌不依不饶,低头思考,猛地记起遥远的日子里,她还梦到过两回和师父在温泉……一下烧红脸,道:“真的……那以前我——”
颜渊止住她天花乱坠的想象,“诚然有法术可以偷窥梦境,但为师没有这么多兴致每晚都来偷窥你的幻想。”
朝歌茅塞顿开:“只能看到正在做的,不能看到以前的?”
“自然,梦境非回忆,法力再过高深,过往的梦就如同云烟消散,若是主人忘记了,外人也看不见的。”
朝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颜渊又道:“提点一句,今日若不能完成第一步,你得饿一天肚子了。”
朝歌立马闭嘴,乖乖投入修炼中来。
昆仑。
终于在半山腰寻得一块肥沃的土壤,清凝转身飞下,来到樱花林中,回忆着朝歌曾经的指示,小心翼翼的选择好嫁接的树枝,再三两下跃上山腰,栽下。
等到栽完这方圆十米的樱花,洒水,浇以昆仑泉之后,已是夕阳西下。回头可以轻易看到山下一片碧桃花七零八落,已然褪去了艳丽的色彩。
时间宽裕的很,因为师父闭关修炼,这片樱花两年后的今天应该可以盛开得很好。
这一天师父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一个不开窍的徒弟身上,修炼过程中让她屏气凝神,她只会屏住呼吸,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想着别的事;指法修炼更是错得让人费解,经文也是背得颠三倒四,颜渊可以判定,朝歌根本没有意愿修仙,否则也不会愚笨到这种田地。
上古神兽一族,良好的基因在她身上除了九尾的力量和一张姣好的样貌以外,算是全都被她的哥哥汲取了。
颜渊掐指算来,就算全力助她过关,若是本人不努力,少则十年,多则不忍去算。
傍晚从灵台下来,朝歌已经饿得神志不清,下来没几步就蹲在地上拔了草塞进嘴里充饥。
颜渊来不及阻止,只看她呆滞的嚼着青草,有些哭笑不得,朝歌不服道:“狐狸也吃草的,我从瀛洲来昆仑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草呢。”
讲的人漫不经心,在听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种心情,颜渊道:“那为何还饿死了三条命?”
朝歌不以为意道:“因为路过的有些地方,连草都没有,总不能啃地皮吧。”
如果说活活饿死过三回,也怪不得她食欲这关总是过不了了。因她对食物的依赖,并非自身的享受,而单纯是为了活命而已。
颜渊向她伸手道:“上来。”
朝歌不满道:“师父,我没力气修炼了。”
颜渊下来将她抱起道:“你暂未学会汲气,为师便渡给你。”
朝歌噗噗吐了嘴里的草渣,“师父你不早说。”
渡了仙气之后的朝歌只觉得血脉涌流,刚要神气活现的起身动几下,却一下坐回原地不再动弹。
颜渊推推她道:“怎么了?”
朝歌低头道:“涌……涌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
朝歌指手盘坐的双腿间,一字一顿,及其羞辱道:“葵……水。”
本是坐了一天,又是被仙气入侵,才要走掉的葵水又发奋的流了回来,顺着气流的通畅,一下倾巢而出。朝歌觉得现在要是起身的话,肯定惨不忍睹,但要是不起来的话,鲜血也会很快浸染整个灵台。
起或不起,都是让人情何以堪的事实,朝歌只有埋头道:“师父……先回去,朝歌马上就来。”
颜渊整理了衣襟绕过她身边,也是默不作声,突然一举将她抱起,朝歌吓得抓住他:“师父——”
颜渊将她抱到房里坐好,放了木桶道:“你且脱了衣服,为师去外头烧水,马上就好。”
朝歌刚脱完衣服,颜渊转眼就已经提着热水进来了,不免震惊道:“怎么这么快!”
看颜渊忙碌的身影,朝歌遮着身体自言自语道:“神仙就是好,连烧水都有法术。”
一切忙完之后,夜幕恰恰降临,晚风从窗户吹来,吹散房里的热气,朝歌趴着浴桶哼几声,以示幸福。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但感觉就算是只有两个人好像也不会无聊,朝歌游到一个角度去偷看外头坐着等候的颜渊,撑着下巴入迷的打量着他,等到颜渊抬起视线,彼此交接之际,朝歌赶紧转身游走,溅起漫天的水花。
夜风穿透窗户吹来,掀起枕边的长发,朝歌顺手捋到一侧,转身过来,颜渊也正是向着她的方向侧躺,闭目时的睫毛轻动,会让人不由自主伸手去抚摸。
过个三五天就是颜渊的生辰了,虽说他本人不在乎这每年一次的节日,但归于今年只有朝歌一个人守在身边,基本的祝福还是必要的。
那么,代表了所有人心意的礼物究竟该是什么呢?
要是散融的话,给他摸一下尾巴就好;积原的话,说不定做顿饭就已经十分欣慰了;清凝的话,单纯的告诉她今天师父吃了什么,睡得可好也就行了;偏偏颜渊,还真是猜不透他想要什么。
曾经最珍贵的性命已经贡献过,在这之上,也就剩下一颗心可以给了。
朝歌幽幽的叹气,隔着一尺距离传来颜渊悦耳的嗓音:“怎么了?”
朝歌看着房顶自怨自艾道:“我不知道……师父究竟喜欢什么。”意识到颜渊还没睡着,朝歌一个激灵转头,颜渊也是神色惘然的注视着她,而后却慢慢伸出手来,跨越过短短的距离,抚摸上她的脸颊,“朝歌是在为师的生辰苦恼吗?”
朝歌不作回应,颜渊又道:“为师活了上千年,十有八九的生辰都是普天同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获得了什么真正想要的。”
“那师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低不过物质,高不过精神,想来想去,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强求的,”颜渊突然话锋一转,“倒是朝歌的生辰,为师好像还未听你提起过。”
朝歌自然道:“在我嫁接上第三条命的时候,已经忘了生成的日子,所以就没有生辰了。”
“是吗?那初始的生辰呢?也就是你呱呱坠地的日子。”
颜渊突如其来的提问,倒是难倒了朝歌,“我不知道,出生的时候只有娘一个人在身边,爹爹和哥哥找到的时候,只剩下我了,所以也不了解我具体出生的时日,后来一家三口去了瀛洲,就——”
看朝歌黯淡下去的眼神,颜渊道:“就不过了吗?”
“不……就一直和哥哥过同一天,不然我会大吵大闹的。”朝歌展颜,颜渊道,“这些你都不曾告诉我。”
笑过之后的朝歌反倒推开颜渊的手,蒙入枕头,声音有些沙哑道:“因为朝歌……出生的时候——青丘国灭了,娘也死了……大家都不想去回忆起来具体的岁月,忘了的话……会更好吧。”
相比于勾陈星转世的颜渊而言,虽然她曾有过父母兄弟,但后来这一切逐渐失去,所以也没有因此而多一分幸福,反倒因为一颗天真的心没有将这些痛苦的过往铭记,才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每当回忆起来,又会觉得这些绝不是无所谓的事情,虽然那时候这么年幼,这么无知。
听不到任何动静,朝歌愣愣抬头,颜渊已经坐到她床边,将她翻身抱起,簇拥着爬上来,本是悲伤的气氛一下被颜渊的举措弄得万分窘迫,朝歌抵在墙上,低头看颜渊撇掉她的眼泪。
感觉到她抗拒拥抱的倾向,颜渊反倒再接再厉,将她纳入怀中,“不要拒绝我。”
他说得这么温柔,让人无法说出任何伤人的话,只能呆滞的任他安慰温暖,朝歌心慌意乱道:“天……天晚了,要睡了。”
但看颜渊没有任何反应,朝歌猛地回忆起之前跟他同床共枕的噩梦,便一把推开,连滚带爬上了对面的床铺,拉了被子保护起来。
保持应有的距离,现在看来她好像学乖了很多,颜渊也是就着躺下,甫要伸手,朝歌躲在被子察觉到,便立马朝另一边挪动,现在的她已经将师父归入《花间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流,虽然有着招摇的面相和温柔的品性,但绝不表示是神仙就不会有邪念,更别说这孤男寡女的房间之内。
朝歌妥善的思考着,要是不矜持点的话,恐怕两年闭关出来,带着孩子都是有可能的了。
穿透这一扇窗,遥远的目光沉沉的注视着这里。哪怕是玉虚峰再过厉害的屏蔽,还是说上古大帝伏羲创下的五行八卦阵的阻拦,都不曾让这个男人的脚步有所停顿。
一身玄衣金边的重黎慢慢走来,融入夜色,晚风拂动,衣袂飘荡,一头墨发如瀑布顺流而下,发尾由金线绑住,一脸任性而随意的姿态,抚摸着怀中幼小的狐狸。
目及千里,两年不见的妹妹依然一副幼稚可爱的模样,男人勾起唇角,狐狸跳出怀抱,遵循着主人之意,朝着修炼圣地而去:
“朝歌……”